043 李寶慶的計劃
莫斯科是座沒有秋天的城市，穿短袖的季節(jié)剛剛過去，零星的雪花便開始悄然降下。連續(xù)幾場大雪之后已經(jīng)是12月中旬，胡易中午正在餐廳買飯，李寶慶興沖沖的跑過來排到他身后：“老胡！大力說元旦那天中國大使館組織留學生聯(lián)歡，每個學校能參加的名額有限，他把咱仨的名字都報上了?！?p> “大使館組織聯(lián)歡？那有啥意思？”胡易向前挪了挪托盤，對餐臺后胖胖的大媽說：“雞排、土豆泥、蕎麥飯、面包、甜菜湯，嗯……再來塊魚，謝謝?！?p> “請給我一樣的?！崩顚殤c笑容可掬的沖大媽揮了揮手，扭頭道：“反正他已經(jīng)幫咱報名了，就去看看唄，有車接，中午管飯，不去白不去嘛。說不定還能認識幾個使館領導，將來萬一需要辦什么事兒也方便，你說呢？”
“你想的還挺復雜哩。天寒地凍的，受那份罪干啥?！焙追朔燮?，見李寶慶臉上滿滿都是期待，便道：“有沒有美女？”
“當然有啦！莫斯科的中國學生那么多，能沒幾個漂亮姑娘嗎？”
“那行，就當陪你倆去一趟吧?！?p> 兩人不咸不淡的聊著天把飯吃完，起身剛往外走，身后一個俄羅斯女孩追了過來，一頭金黃色大波浪，兩只彎彎的月牙眼，眼線和口紅畫的很重，看上去頗有幾分妖冶。
“寶慶！”
“嗨！”李寶慶抬手打了個招呼，略顯拘謹。
“下課后跟我去看電影吧！”大波浪的笑容非常甜膩。
“電影？嗯…那個…去哪兒？”
“當然是電影院了，離這兒不太遠，有一部中國電影正在上映?！?p> 李寶慶支支吾吾的撓撓臉，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胡易好奇道：“中國電影？”
“是的?！贝蟛ɡ诵σ饕鞯目聪蚝祝骸澳阋彩侵袊税?？我再叫一個朋友，咱們四個人一起去好不好？”
“好??！”胡易興沖沖的碰了碰李寶慶：“啥電影啊，居然能在俄羅斯上映，一起去看看唄！”
“唔，那就…去看吧?！崩顚殤c點了點頭。
“好，下課后門口見?！贝蟛ɡ藪伭藗€媚眼，轉身離去。胡易目送她走遠，回頭看看面紅耳赤的李寶慶：“你女朋友？”
“不是不是，新聞專業(yè)大一的，我們一起上體育課，在小樹林里學滑雪時認識的。”
“對你有意思？”
李寶慶喃喃笑道：“好像…好像是有那么點意思吧，我不太確定，反正她沒事兒老找我逗悶子?！?p> “看不出來，你還挺招毛子姑娘喜歡嘛！去年是瑪莎，現(xiàn)在又來了個大波浪?！焙咨旄觳矒ё∷募绨颍骸肮植坏媚阈∽犹焯煸?1號樓泡著，都是去找她的吧？”
“不不不，怎么可能呢?！崩顚殤c一臉惶恐：“我都是找菲菲…去學習，真的！”
下課后在校門口會合，與大波浪同來的那位俄羅斯姑娘個子很矮，面頰周圍密密麻麻全是淡褐色雀斑，像是不小心糊了一臉小米粥。小身板扁扁瘦瘦，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完全不似平素常見的斯拉夫族女性，倒是與東子的妹妹向楠有幾分相似。
四人搭地鐵趕往電影院，大波浪一路上與胡李二人有說有笑，小米粥卻冷冰冰的跟在后面一言不發(fā)。走進空無一人的放映廳，大波浪大大方方挨著李寶慶坐下，胡易稍一猶豫，知趣的坐到了小米粥身旁。
電影名字叫《蘇州河》，中文原聲，俄語字幕。那時尚且沒什么名氣的女演員周迅在片中一人分飾兩角，時而樸實爛漫，時而冷峻迷亂。影片交錯的敘事和壓抑的氛圍令胡易感到有些困惑，又有些傷感。
但年輕的他終究還是不太喜歡這種晦澀的愛情文藝片，不一會兒就看的哈欠連天。偷眼向旁邊瞧瞧，大波浪正扭動著身子搔首弄姿，李寶慶卻目不斜視緊盯銀幕，好似廟里的泥胎一般。
呆子。胡易心中暗笑，再看看身旁面無表情的小米粥，感覺氣氛有些尷尬，便沒話找話道：“你能看明白嗎？”
“有字幕?！毙∶字嗄恳暻胺剑曇衾淙舯?。
“哦，對。”胡易頓了半晌，“不過這字幕不太清楚，還有點晃。”
“我能看清。”小米粥甩過來一個略帶同情的禮貌微笑：“不必費心跟我搭話，我只是陪她一起來而已?！?p> 胡易一怔，訕訕笑道：“謝天謝地。其實我也一樣，是來陪他的。”
好不容易堅持到電影散場，送走大波浪和小米粥，胡易看著疲憊不堪的李寶慶嫌棄道：“不就是陪姑娘看場電影嗎？把你累成這樣，你說你緊張個啥勁兒？”
“能不緊張嗎？”李寶慶擦擦額頭上的汗，低聲道：“她老在旁邊撩騷我?！?p> “哈哈哈，那你就干脆從了她唄！”胡易朝著大波浪離開的方向望了一眼：“我看這姑娘挺浪的，肯定適合你?！?p> “不合適…不行?！崩顚殤c抓耳撓腮，欲言又止：“我不能…不能對不起…”
“啥？對不起誰？”胡易追問道：“說啊你倒是！”
李寶慶扭扭捏捏的輕輕吐出倆字：“菲菲。”
“菲菲？于菲菲？！”胡易停住腳步。他和周大力早就察覺李寶慶最近有些不太對勁，每天晚上從11號樓回來時臉上都蕩漾著陶醉的表情，有時還不自覺的輕聲哼哼幾句甜蜜的有些肉麻的小情歌。兩人暗地里猜測他肯定是對于菲菲有什么非分之想，所以現(xiàn)在聽到他說出菲菲的名字并沒有太意外。
但胡易還是愣了兩秒鐘，驚訝的瞅著他笑道：“你和她？哎呀呵？什么時候搞上的？”
“沒有沒有，別亂說?！崩顚殤c慌忙搖頭：“暫時還沒有，我正準備找機會對她說。”
“是嗎！”胡易眨巴兩下眼睛：“菲菲不是在國內(nèi)有個男朋友嗎？”
“暑假就分手了，”李寶慶得意的笑笑：“我上個月才知道的?！?p> “嚯，看來你蓄謀已久??！怎么樣，有把握嗎？她什么態(tài)度？”
“我感覺…她對我應該也有那么一點意思。當然了，只是我的感覺。”
“嘿，行啊你小子！打算什么時候行動？”
“平安夜那天咱們不是一起聚餐嗎？我計劃吃完飯親自送她回11號樓，那個時候外面沒什么人，周圍一片烏漆麻黑的，不容易緊張?！崩顚殤c微微抬頭看向天空，徜徉在自己的求愛方案中：“我想過好多遍了，那天夜里，我和菲菲并肩走在小路上，皎潔的月光灑向雪地——又或者夜空中飄著鵝毛大雪也行——我冷不丁輕輕呼喊她的名字，等她一扭過頭來，我就緊緊握住她的雙手，面對面向她深情告白——嘿，老胡你說，是不是賊浪漫？”
“浪，賊浪?！?p> “應該可以打動她吧？”
“打的動，肯定打的動?！焙仔Σ[瞇的盯著李寶慶：“凍死你個孫子。”
俄羅斯人大部分信奉東正教，按照東正教歷法，圣誕節(jié)是每年的1月7日。不過莫斯科和圣彼得堡等大城市外國人數(shù)量眾多，其中不乏大批天主教徒和新教徒，因此傳統(tǒng)圣誕節(jié)的節(jié)日氛圍也十分濃厚。
中國學生絕大多數(shù)是不信教的，但年輕人心性活潑，既然身在異國，自然樂得入鄉(xiāng)隨俗，各種節(jié)日都喜歡跟著湊湊熱鬧。
以前在瑪季的中國學生以山東人為主，二十多人住在一棟樓里，大家平日抬頭不見低頭見，互相之間混的很熟。友大的中國人數(shù)以百計，大部分來自東北、華北和華中地區(qū)各個省份，所居住的宿舍樓也較為分散，自然而然存在著形形色色的小圈子。
胡易和李寶慶暫時沒有融入其中任何一個圈子，在這里找不到前輩同鄉(xiāng)，與6號樓其他中國人也只是點頭之交，平安夜的晚餐便稍顯冷清。好在于菲菲帶來了與她同住的泰國姑娘，許久不見的彭松也大老遠從瑪季專程趕來與大家相聚，屋子里才有了些熱鬧氣氛。
彭松比幾個月前略瘦了一點點，精神面貌稍有改觀，不再那么邋里邋遢的，但似乎心情并不暢快?，敿镜耐瑢W依舊在有意無意的冷落他，新入學的預科生聽過他的事跡之后也紛紛對他敬而遠之，所以彭松現(xiàn)在幾乎沒什么朋友，每天與同屋烏干達小伙枯坐度日，能有機會跑到友大來看看老友自然十分開心。
在廚房炒菜的李寶慶卻有些惆悵，一邊往燉雞鍋里倒醬油一邊苦著臉嘟囔道：“老胡，我的計劃看來要泡湯了?！?p> “為啥？”
“你沒見菲菲把她同屋的泰國妞帶來了嗎？我沒機會單獨送她回家啦！”
“怕什么？她又聽不懂中國話。”
“那不行，有人在旁邊我肯定會緊張的?！?p> “你不會把她支走嗎？或者找機會單獨留下菲菲?！?p> “這樣做…會不會顯的太刻意了？菲菲那么聰明，肯定在我開口之前就能察覺出點什么，萬一她提前有了準備……不行，我還是會緊張！”
“唉呀，你可真沒用！”胡易叉著腰訓斥道：“那就趁吃飯時對她說嘛，隨便找個什么借口把她叫到外面沒人的地方——好好動動腦子，機會都是自己創(chuàng)造的，知道不？”
“行，就照你說的辦。”李寶慶機械的點點頭，一指案板上的土豆：“我先找個清凈地方去動動腦子，你幫我削土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