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 I
我成了祁朝的新皇后。
年方十九,在現(xiàn)朝我不是最年輕的皇后。
甚至只是個繼后。
朝堂內(nèi)外皆飽受爭議的繼后。
聽旁人所說,兩月前人人都傳祁朝新皇帝癡迷一封號為“姈貴妃”的絕色女子,風頭蓋過中宮皇后柳氏。
而后姈貴妃墜崖身亡皇帝竟一怒之下廢皇后、除柳家。
人人都道皇帝乃一癡心人誰知又迷戀上了樓蘭送來和親的公主,一舉封為一品德妃甚有封后之意。
而最后他打了所有朝廷官員乃至天下人的臉,反而娶了我。
現(xiàn)在,人人都傳祁朝皇帝在羌城春獵圍場看中一女子并將她帶回宮中一舉封為皇后。
此事傳到朝廷立刻惹得眾說紛紜,后來得知這一女子乃藍家長女這才息事寧人。
這個女子就是我。
而后坊間又流傳起了我與皇帝相識的妙文趣事。
祁朝隱都最大的商賈之家長女藍泱兒調(diào)皮純真誤闖皇家羌城圍場被皇帝的箭刺中,一箭就如同一根紅線,皇帝對她一見鐘情帶回宮中一舉封后成為祁朝最美的佳話。但是我想說的是——事情根本就不是這樣!
那日明明是我發(fā)現(xiàn)了躺在馬旁身受重傷奄奄一息的洛殷離,是我將他放在馬后走了兩里地才尋得了人家救了他一命。
哦對了,洛殷離姓洛名殷離,小字八郎乃祁朝的皇帝。
要問我為什么救了他——其實我根本不知道那日我費力救起的男子是當今天朝的皇帝。我只記得那日他一身精白色盤龍繡文騎裝,一張已經(jīng)沒了血色的臉的急促痛苦的喘息聲,一只箭射進他的腰間鮮血淋漓,我也沒有注意到他有多好看,我只記得他那騎裝袍邊上繡著木槿花的圖樣。
白色是我最喜歡的顏色。
白色重瓣木槿是我最喜歡的花。
如果說這天下人皆有三大歡喜,那我便是白色、木槿還有桂花糕。
至于那些一直存在我腦子里的詩詞歌賦,我倒是不記得我是如何背的下去的。
那時只顧著救人,后來和他談起此事我倒十分感嘆我們二人之緣,喜愛木槿的男子少之又少,更何況他身為帝王,竟允許繡房繡著如此短命的花。
木槿花開畏日長,身為一國之君如此喜愛木槿,我只覺世間能有如此一知音也就夠了。
樓蘭的冷風打在我臉上生疼,雖然已經(jīng)入了夏,隱都也都換上了夏裝,但在這邊地樓蘭,風還是會刺痛臉頰。
洛殷離明日就會來迎我入宮了。
我不是樓蘭人反而是個地地道道的隱都人,但我不知怎么冥冥之中就極其喜愛樓蘭。人人都說離了家鄉(xiāng)最不該忘的就是家鄉(xiāng)的一切,我敬重隱都為皇城但心里卻極喜愛樓蘭,我喜歡這里的無邊草原,我喜歡這里熱情的人民,我喜歡這里到了夜晚伸出手似乎就碰得到的低垂星空,我愛這里的一切,從未想過這輩子我會進宮。
皇宮我從未去過,可卻也猜得到。那四四方方的天就那么一塊大,古往今來有多少紅顏命喪后宮我不是不知道,曾經(jīng)我對皇權富貴嗤之以鼻并對哥哥揚言此生此世我寧嫁一買燒雞的貧民也不愿踏入宮門王府半步,最后我竟接到一道立后圣旨。
不過這一切歸根結底,我卻否認不了我真的喜歡他。
其實藍家在不久前剛經(jīng)歷了一場劫難。
我的記憶也只是在那深深的一覺中才開始。
半年前我記得那日我在一個簡陋的草屋中醒來,眼前便是一個生得幾位陰柔似女子的男人。
他眼中似有驚恐,我卻什么都記不得了。
他慌忙叫了大夫,大夫說我是由于腦袋磕著了所以失憶了,至于多久會康復都是未知數(shù)。
由于記憶的缺失,那幾日我過得渾渾噩噩,望著窗外隱都陌生的一切,我只覺得空洞,我仿佛置身于紅塵之外,甚至動了好幾次自裁的念頭,好在我有一個好哥哥,哥哥仿佛就是上天賜予我的恩幸,他每天帶我在林中散步、每天去隱都的長街給我買我最愛吃的桂花糕,他還每天傍晚坐在我的床榻旁給我講以前的故事。
他說他叫藍亦安,是我的親哥哥。
我是通過哥哥口中的故事才知道我竟是隱都乃至祁朝最大的商賈之家藍家唯一的女兒。藍家以酒商出名并以數(shù)十年的時間在祁朝盤根錯節(jié),他安扎于皇城隱都,不僅控制著祁朝的經(jīng)濟命脈,還與皇室沾親帶故,是隱都多少世家艷羨的對象。但是天有不測風云,在我受傷的前幾天正逢皇帝迎娶姈貴妃大赦天下,父親心懷慈悲給勞民都放了假,只能自己帶著我和隨仆親自去祁朝邊境采購釀酒原料,卻沒想到遇到了強盜,父親當場命喪刀下,我不幸墜入懸崖身受重傷,好在哥哥尋到了我才撿回一條命。但消息傳回藍府母親悲痛欲絕,還沒熬得過一個月便追隨父親去了。
哥哥給我談論起此事面色凝重,卻看不出什么悲痛。
而于我更是什么都感受不到,聽了這故事我只覺難受,我雖什么都不記得了,但是我能感受得到我的心空落落的一塊兒,我相信父親母親是極其寵愛我的。
想到這兒,心下還是止不住悲慟。
“泱兒!”身后突然響起的如黃鸝婉轉(zhuǎn)的聲音拽回了我的思緒。
看見來者我笑了笑,伸出手拉住女孩兒,“阿櫻你來啦!”
阿櫻是我和哥哥從隱都遠道而來結識的樓蘭女孩,因為我和哥哥是受皇室接待的,所以樓蘭皇室便派了侍女阿櫻服侍我,我們兩個倒是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
“怎么啦阿櫻?”我瞅瞅一屁股坐在我身邊似乎氣鼓鼓的樓蘭女孩。
“他們來的前幾日我覺得新奇,現(xiàn)在瞧著他們我真覺得悶得慌?!?p> 見阿櫻朝著樓蘭大皇宮另一側燈火通明的天努了努嘴,我知道她說的是洛殷離派來的那些迎親使者。
“他們都是地地道道的祁朝人,更何況是宮人,自然是拘禮拘的厲害得很?!?p> “可是你明明不一樣啊!你明明也是隱都人,可我和你待在一起便覺得舒服得很。”阿櫻晃了晃頭,那樓蘭特色的珠子叮當作響。
“我們隱都好男子可是很多的哦,要不要我回了隱都給你尋一天底下最好的男子嫁與你呢?”我眨了眨眼。
“喂!”阿櫻笑了笑我,推搡我一把。
“我可是認真的,你當真不想去隱都看看?”
“去了隱都又有什么用?我無親無故的,去了隱都也不會有人陪我玩?!卑烟稍诓莸厣?,看著那低垂的星空,喃喃道。
聞言,我微微一愣,想說的話剛涌到嘴邊便咽了回去,我咬了咬唇,垂下眸,心里堵堵的有些悶得慌,是啊,入了宮便再也出不去了,即便我再不識禮數(shù),也不能壞了宮中的規(guī)矩。
阿櫻似乎察覺到我的不爽,她彎了彎唇角,坐了起來拍了拍我的肩膀:“好啦,只要皇帝在意你,你又擔心什么。”
聞言我舒了舒心,臉伏在膝上,突然較起了真:“你說他真的喜歡我嗎?”
“當然啦,否則他為什么娶你呢?”阿櫻歪歪頭,“雖然皇帝可以后宮佳麗三千人,但是皇后之于皇帝就是妻子,我聽說祁朝男子可以有很多妾室但妻子就只有一人?!?p> “可是他曾經(jīng)也娶過別人,也曾經(jīng)有過妻子。”我輕聲輕語道:“他廢過自己的第一人妻子,那我是不是也會——”
“呸呸呸,”阿櫻急忙來捂我的嘴:“明天就是大婚之日了,怎么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阿櫻,我現(xiàn)在不知道該不該后悔了,”看著阿櫻水靈靈的眼睛,我鼻子一酸,下意識道:“哥哥極力反對我入宮,可那日我鐵了心也和他在一起,你說——我是不是錯了?”
“不會的泱兒,”阿櫻搖了搖頭,安撫地緊緊拉著我的手,暖和的溫度傳遞到我有些涼意的手,“皇帝他對你這么好,你又那么喜歡他,兩個互相相愛的人在一起又怎么會厭倦呢?”
我看看阿櫻天真無邪的眼睛,抿抿唇笑笑,洛殷離他的確對我很好,可他同樣也是個城府頗深的人,我與他相識整一月都沒有識破他的身份。
那日我將受傷的他好不容易用馬駝到了羌城最近的一戶人家,我不顧一切地敲響木屋的房門乞求他們能救救受傷的他。
好在大夫妙手回春,把他從閻王爺那兒拉了回來,大夫說他雖然看起來身體健壯,但實則底子已經(jīng)十分虛空,加上他身上大大小小的傷疤不少,導致他身體十分的脆弱。
由于人手不夠,大夫操著十分難懂的羌城話告訴我老伯和婆婆來按住他抖動的身體,讓我將箭頭拔出。我從來沒有干過如此血腥之事,可看著躺在床上后臉色蒼白、額頭布滿冷汗已經(jīng)近乎昏迷的陌生男子,只好咬了咬牙,硬著頭皮揉著力道將箭頭拔出。
一瞬間血肉翻出,血止不住地汩汩流出,我現(xiàn)在還記得只看見他痛得后背全躬了起來,額頭不停淌下的冷汗似乎都浸進他緊閉的眼角了,痛苦地身體不停地扭動著,老伯婆婆兩人都差點沒有壓住他,這一幕看得我是心驚肉跳,不知他到底是受著多大的煎熬。
又粗又長的骨針扎下,昏迷的他痛呼一聲又將聲音壓了下去,脖子處的青筋全部暴處,渾身簌簌顫抖地更像是秋天里凋零的枯葉,一針一針下去,他如同一只被反復煎烤的魚,整個身體里再無半點兒生氣,如同一具已沒了任何感覺的尸體。
我當時甚至是鬼使神差伸出了手指,“你要是痛就要我的手手指吧……”
我現(xiàn)在還記得我說過的話。
也不知道我當時是著了什么魔說出這樣的話。
傷口縫合好了,他也因為過度疼痛而昏睡了過去。
后來我知道救濟我和他的那戶人家的老伯伯是個木匠,老伯和婆婆的中原話雖不是很好但我還是勉勉強強聽懂了些,還學了幾句羌城話。
比如我叫老伯“波瓦”,叫婆婆“姆媽”,而波瓦和姆媽無兒無女,便叫我“丫頭子”,叫他為“巴郎子”,意思是美麗的丫頭和英俊的少年。
我一直都喜歡樓蘭,這一下子學會了四句樓蘭語我歡喜地不得了。
而波瓦和姆媽甚至以為他是我的夫君,知道我紅著臉連連擺手否認,波瓦才感嘆道:“多好的巴郎子啊,愿他能一直身體健康。”
聽了波瓦的話我不禁也有些難過,他明明生得好看身材健壯,怎會帶了娘胎的弱癥,身上還有那么多觸目驚心的疤痕?
那天晚上我吃了姆媽做的湯飯,感覺新奇美味得很,便給他端了一碗進去,沒想到他真的碰巧醒了過來。
對上他那雙比墨玉還要透徹的墨眸,我一失神差點打碎了瓷碗。不光我有些發(fā)愣,他也是有些結巴,眼里寫滿了不可思議。
“你一個男子,怎么冒冒失失地闖進皇家圍場了?要不是我看到你了,你可能就撐不過來了!”
“我……”
見他的薄唇囁嚅不知該說什么,我擺了擺手笑了笑,想要極力緩解尷尬:“我叫藍泱兒,你叫什么名字?”
“藍泱兒、泱兒、泱兒……”
他一直在重復我的名字,十分古怪。
“你可以叫我——八郎?!蹦┝?,他說。
“八郎?這是什么名字嘛?你是你們家排名第八嗎?”
“我——我也不知道,只知道自己叫八郎?!?p> “八郎、八郎,”我重復著這個名字,不禁有些好笑:“還蠻好聽的嘛?!?p> “你以前可是受過什么傷?”
我愣了愣,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我——我猜的。”
“猜的?”我感到有些好奇,也沒有太在意:“差不多三個月前吧,我不小心墜了崖,腦袋磕到了,失憶了?!?p> “失憶了?”他似乎十分震驚,“真的一點都記不得了?”
“對啊……”
這個叫八郎的男子可真是越來越奇怪。
他的確很奇怪,奇怪到我竟看不出他是個游醫(yī)。
他說他其實是隱都的醫(yī)藥世家,只是家中敗落才無奈當了個游醫(yī),但是也是想去采集草藥才誤闖了皇家圍場這才受了傷。
他說他的父母全都已經(jīng)不在了,才會淪落至此。
那天他和我說這話是在波瓦家門口的院子里,我故作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讓他看看那滿天的星空。
“你知道嗎?他們說人死后便會變成天上的一顆星星,我的父母也去世了,每每想起他們我都會看看星星?!蔽倚π?,仰著頭,眼淚便不會落下,“你瞧見最亮的幾顆星星了嗎?這其中兩顆啊便是我的父親和母親,而那兩顆就是你的父母啦!”
那天晚上草原上的星星似乎格外亮,吹著陣陣涼爽的春風,八郎也認真地看起了星星,那微弱的亮光似乎將他的魂都吸了去。
“你看,他們變成最亮的星星,為的就是能在黑夜茫茫中為你照亮前方的夜路,讓你繼續(xù)勇敢地走下去?!蔽乙Я艘Т?,安慰他,也是在安慰我自己。
突然我感到臉頰一片溫熱,我猛地回過神,渾然不知我不知何時竟不爭氣地落了淚,八郎則用他溫熱的指肚替我拭掉淚水。
那天他離我很近,一雙墨眸盯得我背脊發(fā)涼。
我急忙錯過他的眼睛,指了指天空:“哎你瞧,今晚這么多星星明天定是個大好天,要不我們放風箏吧!”
沒想到我只是為了緩解尷尬隨便說出的事八郎卻當了真。
他認真地點了點頭,“明天,我們就放風箏?!?p> 不過一提到放風箏我還是很開心的,一早便和波瓦要了扎風箏的材料,由于八郎的傷還沒好,我便推著波瓦給他打造的輪椅去了離木屋不遠的那一片草原。
“無邊草原真的好大啊!”站在一隅小丘上,向下看去那一片無盡的綠色,我不禁感嘆。
“無邊草原起于隱都,一直蔓延到樓蘭,明明是有邊有際?!?p> “胡說,那是因為你沒有看到樓蘭的無邊草原!隱都的草原美則美矣卻坐于皇城下拘束得很,這樓蘭的草原于心才是無邊無際,自由得很!”
不經(jīng)意瞥見八郎,他的眼眸似乎閃過了一絲黯然。
面對著堆滿桌子的材料,我一時二和尚摸不到腦袋,手足無措了起來,直到我第四次戳破絲絹,只好乖乖地讓步,將材料都堆在了八郎面前。
“做風箏首先要做出框架,而且要多選用這樣竹節(jié)被削平了的粗竹條和細竹條,你瞧,這樣不平整的就不能要?!闭f著,他骨節(jié)分明的手指挑起幾根剛剛被她弄壞了的竹條,“幸好波瓦替咱們削好了許多竹條,否則就這么被你浪費啊這風箏恐怕是明年也放不了了?!?p> “我還不是看你坐在輪椅上動都不能動,想幫你嘛!”瞄一眼八郎,我翻個白眼,笑笑。
“這個竹條打磨好之后還要燒一燒,要不你——算了,還是我來吧,別到時候竹條變成燒火用的柴火了?!?p> 初見八郎時只覺得他溫潤儒雅,幾日的相處下來才發(fā)現(xiàn)原來他還是個喜歡調(diào)侃的人。
“稍稍燒一下出了油就可以彎了,”他指尖一用力,發(fā)軟的竹條便十分聽話的在他手里彎成了恰到好處的弧度,“這個就叫風箏的翅條。”
不知不覺間我的目光就從那些竹條轉(zhuǎn)移到八郎認真的臉頰上,他的墨眸里充滿笑意,又十分認真的比劃著手指,好像是在丈量什么,“這種稍微粗一些的就是整體的骨架,左右必須對稱,不能有半點兒馬虎,否則風箏便飛不起來了?!?p> 其實他說的話我已經(jīng)什么都聽不清了,那一刻我只是在感嘆世間怎會有如此相貌堂堂的男子呢?
哥哥生得好看,更顯陰柔,但八郎確實一種一切都剛剛好的模樣,劍眉墨眸就如同狼毫一筆一筆勾勒出來似的,健康白皙的膚色襯得他似乎更加光芒耀人,既不太過如女子般陰柔又不太過陽剛如樓蘭男子般粗獷,許是因為他特別的氣質(zhì),一站在那兒他似乎就像是這世間的主角,有時我甚至在想他究竟是不是一個游醫(yī)。
“翅條剛好是兩倍,兩倍的長度剛剛好,會讓風箏飛得很平穩(wěn)。”他微微頷首,雖然坐在輪椅上,可絲毫不輸風度:“這個便是翅撐條和翅聯(lián)條,取稍細些的竹條,但是上下粗細要一致?!?p> 聞言,我回過神,趕忙從滿地長短粗細都不一的竹條里翻找著符合要求的竹條,光找竹條我已經(jīng)眼花繚亂,恨不得把頭埋進去。
“再來兩根長些的細竹條,做支撐用的?!卑死刹换挪幻Γ徊揭徊接袟l不紊,指尖捏起了一旁波瓦給澳我們的細彎刀,一絲不茍地拿起幾根竹條修削減薄,“這個是尾條?!?p> “尾條肯定到時候就是五顏六色的好看的鳶尾了?!?p> 見他左繞繞右繞繞,不知不覺竟打好了一個結。
“哇八郎,你不愧是大夫!手這么巧??!”我驚嘆道,手也學著他似的在空中亂擺著,“這看起來可就難死了,幸好有你!否則我真的做不出!”
“綁線的方法有很多種的,不過我只會這一種,這個方法好像叫——鎖扣?!?p> “鎖扣?”我好奇地也拿起了一旁廢棄了的兩根竹條,“我也試試?!?p> 看著八郎的手半學半做,一條麻繩在自己手里亂得不成樣子,我有些沒了耐心,卻沒想到最后用力一扯自己竟歪打正著地纏出了一個鎖扣。
“啊!我成功了!”這一刻,我驚喜道,自己仿佛就跟當上了狀元般高興,忍不住顯擺了起來:“你瞧你瞧!我做出來了!”
“想不到被你瞎貓碰上死耗子了嘛。”
“哼,那也是本姑娘聰明好嘛!”
大概又過了一個時辰左右,看著他手里的風箏正一步步成型,我驚嘆之余都有些困了,只聽得到他在耳邊時不時念叨著什么“裱糊”、“凈邊兒”什么的。
終于,他手里終于扎好了一個看似是小鳥兒狀的風箏,只是還都是通體發(fā)白的絲絹,還沒有作畫。
“畫什么好呢……”調(diào)好了墨汁,他手持了一管狼毫,陷入沉思。
“畫畫什么的我可不擅長?!蔽夷钸吨?,倒也不是不擅長,是扎風箏時間太長,肚子早就咕咕叫了,剛剛趁著他裱糊的時候我便跑回了波瓦家跟姆媽要了兩個白餅,這才跑回來坐在草地上啃起了餅,有吃的在手里,哪還管什么畫畫?
“喂!我畫好了!”咽下了最后一塊餅,終于看到八郎揚起了手里三次上色終于全干的風箏,正值正午,他背對著陽光揚起風箏的樣子讓我有些發(fā)呆。
那一刻我似乎有些恍惚,太陽光刺痛了我的雙眼,八郎的身影似乎與我眼前不知不覺浮現(xiàn)出的一個身影重合了起來。
他們的樣子十分相似,只是模糊的另一個他的身后,似乎是一片紅墻綠瓦。
“想不到你還會畫畫啊!有你的??!”是個經(jīng)典的風箏鴛鴦,翅條邊緣的羽毛顏色鮮明而薄,根根羽毛栩栩如生,大面積的主色調(diào)由明至暗逐漸過渡,下筆墨水十分均勻,沒有泅濕也不干澀,飽濕恰當,顏色之間銜接的一點都不生硬,均用此法紙鴛鴦細膩獨到、精妙絕倫。
我不禁贊不絕口,小心翼翼得生怕把風箏弄壞,歪著頭細賞起來,“畫的好看,可是風箏不都是這個樣子嗎?要是能有點兒特別的就好了……”
“哎!我們作詩好不好?”
“作詩?”他一愣。
“對??!你瞧這中間正好空一塊,填詩一首剛剛好!”我興奮地指指鴛鴦中間的留白,激動道。
說了這話我便后悔了,八郎只是個游醫(yī),哪里懂什么詩詞歌賦?這不是特意叫人家難堪?
“好啊?!闭诎没诘奈彝蝗宦牭桨死赏獾穆曇?p> “那我先來!”我一屁股坐在草地上,盤起腿遠遠地望著隱都的方向,突來靈感:“久在樊籠望天邊?!?p> “城頭斜陽亦自哀?!卑死膳c我對仗上。
“抬頭相思身后事!”
末了,八郎那邊突然沒了聲音,我回頭看看他眼色似乎突然黯淡了下來,良久,他才緩緩吐出幾個字:“暮落當初何相識。”
我一愣,正揮舞著狼毫的手也頓住,我皺了皺眉訕訕地放下了筆:“明明是這樣的好日子,咱們兩個作出來的詩怎么如此傷感?”
“不過是詩罷了,你怎還較上勁了?”
“可古往今來詩人作詩都是講述生活,如若真把這詩寫在了風箏上還放上了天,豈不是很不吉利?”
“我倒是沒看出來你信這個?”
“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
“那這詩都寫了一大半了,總不能放首殘詩吧?”
“我知道了!”我靈光一現(xiàn),在最后一個“識”字的左點便落了筆。
“這么稀奇?這是為何?”
“人們不都說寫詩寫詩,一半寫意境,一般寫人生,你瞧,我少寫一點便是一半,所以這首詩便只有意境沒有人生啦!”
那天晚上我和八郎一同回了波瓦家,我卻久久坐在榻邊睡不著覺,也不知為何總是呆呆地望著窗外的星空想著那天和八郎作的一首詩,不知怎么總是有另一首相似的詩久久在我腦海中消散不去,我越想越睡不著,干脆爬起來拿了張大紅紙將腦子里的詩寫了下來:
“鳥囚馬系淚兩滴,滄海笙歌與君依。天高海闊思君切,心向天涯徒哀思?!?p> 末了我拿著這張大紅紙映在微弱的燭光前出了好一會兒神,這詩在我所讀過的各大詩書文集里都找不出,難不成是我以前自己作的?那我究竟是在何情景之下會作出這樣悲慟的詩?腦海中失去的那十八年究竟發(fā)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