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芷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她盯著前方半晌說不出話來。
滄芷慢慢的往前走去,面前是一個祭壇,上面擺滿了動物的尸體,有被剝了皮的狐貍,被開膛破肚的蛇,被割了角的鹿……數(shù)不盡的動物尸體,有些尚還淌著鮮血,腳下的土地也被鮮血浸透變得有些發(fā)黑,空氣里填滿了尸體腐朽的味道和濃郁的血腥味。滄芷晃了神,耳邊響起了這些動物死前的哀嚎聲,一聲聲凄厲的慘叫,讓滄芷的腦袋又漲又疼,眼前那一幕幕鮮血淋漓的場面讓滄芷慌了心神,嵐看著滄芷慌亂的模樣急忙上前抱住她,輕撫著她的背柔聲道:“回去吧,這什么也沒有了。”滄芷聽見嵐溫柔的聲音努力的讓自己清醒起來,她抬起頭,慌亂的目光撞上了嵐溫柔關懷的眼神,她緊緊地抓著嵐的手臂,輕聲道:“對不起,我不該帶你來這,我們先回去吧?!闭f罷匆忙帶著嵐消失在樹林中。
夜幕降臨,街上零零碎碎的亮起燈光,滄芷來到北楊局蘇局長的府邸門口,府門口立著一對巨大的石獅子,兩邊的士兵也排列整齊,站的筆直。滄芷上前朝著一個士兵行禮后請他通報里面一聲,士兵禮貌的回了一禮應聲而去,不久,一個管家模樣的人就迎了出來,還未走到跟前便連連施禮:“對不住,對不住,勞煩您久等了,您就是葉大夫的姐姐,周小姐吧,快請進來,別受了涼。我是這蘇府的管家,姓羅?!睖孳乒ЧЬ淳吹某_管家回禮跟著他走進了前廳,葉曉竹和唐懷瑾正坐在廳上和蘇局長一家聊得開心。
葉曉竹見滄芷進來,急急的迎上去將她前前后后檢查了遍,確認她的周姐姐一塊油皮都沒蹭破后長舒了一口氣。葉曉竹帶著滄芷來到廳上,朝著蘇局長介紹到:“蘇局長,這位是我表姐,滄芷?!睖孳茖χ夏莻€溫和的男人做了一揖,恭敬道:“見過蘇局長,民女滄芷,唐突登門,打擾了?!碧茟谚獓樍艘惶铧c打翻了手邊的茶,蘇局長沒有理會這邊的慌亂,溫和的笑著示意滄芷坐下,說道:“哪里,葉大夫醫(yī)者仁心愿留在此地幫助本官救治病人,是本官的榮幸啊,這些天三位就住在府里,一應事務都差遣下面的人去辦,鄙人只希望這場天災早些過去。”寒暄了幾句后,蘇夫人叫管家傳了飯。
未入夏,夜里的風吹起來,還帶著涼意,滄芷攏了攏外衫,在客居小院中走動,小院中種滿了名貴花木,院中假山流水,小橋雀鳴,布置精美,而這不過是偶爾用來接待客人的偏院。
“滄芷小姐,夜深露重,怎么不多披件衣服?”
身后傳來一個清冷的女聲,滄芷轉身一瞧,蘇楚儀正端立在一株梅樹旁,樹干上零零落落的掛著幾朵還未落盡的花,搖搖欲墜。
蘇楚儀穿著一條薄薄的月白色長裙就那樣安靜的站在微風中,滄芷覺得,此時的蘇楚儀沒了白日里的英姿颯爽和活力,反而像水中的月影,縹緲,易逝。
倒是個解除別人戒心的好法子。
滄芷沒有說話,蘇楚儀便先開口了:“滄芷小姐,請原諒我的唐突,此時突然造訪,是有些事情想和你談談?!睖孳莆⑽Ⅻc了點頭,做了個請的手勢,將蘇楚儀帶到一處傍水的亭子坐下。
蘇楚儀沉默了很久,終于開了口:“你一定很疑惑,家父,北楊局局長,為什么會將初次見面,只是普通百姓的你們奉為貴賓。”滄芷面無表情,安靜的等待下文,蘇淑儀無意識的輕輕撥弄桌上的茶杯,接著道:“其實城東的疫病早有預兆,幾天前就有大夫向北楊局說明了事情的嚴重性?!碧K楚儀說到這里又是沉默,滄芷勾了勾唇角接著話道:“所以,,蘇局長害怕因此丟了官爵,想要將引發(fā)疫病的臟水潑到葉曉竹身上。”蘇楚儀聽見滄芷這樣說有些驚訝,她呼了一口氣點了點頭,繼而又說:“你們沒有背景,又是不是南川人,想要安一個罪名對于北楊局很容易,如果這次的疫病無法控制,驚擾到上面的話,家父確實有這個打算。但文齊給你們令牌純粹是因為他欣賞葉小姐的醫(yī)術和諸位的俠義心腸?!币挂呀洕u漸深了,蘇楚儀卻出了一身的汗,她很緊張,她看著滄芷的笑容心里發(fā)毛,她不知道面前的這個女孩到底在想什么。
滄芷平靜的笑著,她也很好奇這個女孩今天說這些話的目的:“那你呢,你希望事情怎么發(fā)展呢?”蘇楚儀坐直了身子,正色道:“你們是無辜的,這件事本就該由北楊局自己承擔,我會想辦法幫你們,不會讓你們替北楊局承擔后果。今天說這些話,是希望你們能夠配合我,早日離開這。”滄芷沒想到蘇楚儀是這樣的想法,手指在桌上一下下的敲著,忽然她似乎發(fā)覺了一件不得了的事情,滄芷斟酌半晌,開口問道:“為什么同我說呢?曉竹溫柔善良,唐公子溫和有禮,選擇他們任何一個,似乎都更能減輕你的負罪感,也更好掌控吧?!睖孳坪艽_定蘇楚儀并非修行之人,這正是她疑惑的地方,就算是唐烜,也會偶爾忽視自己的存在,而蘇楚儀卻找到她,和她說了這樣重要的事。滄芷盯著蘇楚儀的臉,急切的盼望她的回答。
蘇楚儀并不知道滄芷的心思,她選擇找滄芷說這些的理由也很簡單,葉小姐十分敬重這個姐姐,愛護滄芷更勝自己,而唐公子似乎對滄芷也是言聽計從,即便她在三人中非常不起眼,人們更常常忽視她的存在,也不可否認她在三人中的地位。蘇楚儀甚至覺得,也許滄芷有辦法讓父親放過她們。
蘇楚儀如實回答了滄芷的疑惑。
對于蘇局長的陷阱,滄芷并不放在心上,但她不想讓葉曉竹受到影響,滄芷決定將唐烜的身份搬出來:“蘇小姐可知道鎮(zhèn)西將軍唐將軍,他,是唐烜的父親?!睖孳拼嗽捯怀觯K楚儀立即震驚的站起來,瞪圓了眼睛看著滄芷,半晌后也沒說出一個字,滄芷繼續(xù)說道:“唐家,令尊應該得罪不起吧?!碧K楚儀努力的消化了這個消息,看著面前這個不起眼的女孩心里有些害怕,唐烜是唐家公子,那這個女孩呢,她的身份又是什么,她不敢想。滄芷又擔心蘇楚儀說錯話給自己帶來麻煩接著又叮囑道:“蘇小姐也不必緊張,曉竹對于疫病也有一些把握,若是到最后你的父親要殺我們頂罪,唐烜自會出面和你父親交涉,在此之前,請?zhí)K小姐保持沉默。”滄芷莫名覺得有些好笑,這個北楊局的大小姐表面上看起來聰慧果敢,居然也會沒頭沒腦的到自己面前說這些話,實在有些出乎意料了。
第二日蘇楚儀病倒了,整日都悶在房間里不肯出來,想來是昨夜的風太涼。葉曉竹原想去看看,卻被蘇楚儀的婢女謝絕了,她只好一門心思的撲在治療疫病上。
疫病的傳播范圍越來越廣,南川人人自危,所有人都躲在家里不敢出門,葉曉竹和南川所有大夫整日試藥,也沒見一點成效。往日的繁榮不見影蹤,街道安靜的連葉片摩擦聲都一清二楚,路上的灰塵也積攢了一層。葉曉竹恍惚覺得,這已經是一座死城了,除了封鎖區(qū)病人凄慘的哭聲,她什么也聽不見了。
蘇局長又在書房大發(fā)雷霆,碎瓷片炸了一地,小廝婢女全在門外跪著,沒一個敢進去打擾。蘇局長從抽屜里拿出一本折子,翻開看了兩眼,猶豫了一下,又放回抽屜里去,他在書房來來回回的踱步,那本折子也被反反復復拿出來看了好幾遍,他還是沒辦法將這本折子上報,那三個外鄉(xiāng)人第一天進城的時候,蘇局長就想到了這個法子,卻猶豫不決,宋轍替他寫了折子,蘇局長卻更加不敢,這個法子也許可以保住他們一家人的性命,但那些無辜的人,那些為了救大家的命拼盡全力的人,那三個人,還有他們身后的父母宗親,卻要為他的懦弱喪命,蘇局長始終沒辦法下這個決定。
正出著神,門外響起了敲門聲,蘇局長慌張的將折子扔進抽屜,強做鎮(zhèn)定道:“進來?!遍T被推開了,一個小廝惶恐的開口:“老爺,葉大夫內邊請您過去一趟。說事有要事商議?!碧K局長慌忙往書房外走去,邊走邊問那小廝:“怎么樣,是藥有眉目了嗎?”小廝哪里知道這些,只跟著蘇局長身后一路小跑。
葉曉竹對于唐懷瑾是唐將軍的兒子這一點很平靜的接受了,或者說,她從來都不在乎唐懷瑾究竟是什么身份。
唐懷瑾認為此時的狀況應該向京中求援,在全國范圍內尋找有能力的大夫,共同商議對策。葉曉竹與幾位大夫也十分贊同,他們如今也走到了瓶頸的地步,在繼續(xù)拖下去,死的人只會越來越多。但是,事情到了這樣的地步才上報,誰也沒辦法站出來擔這個責任。
蘇局長緩緩走進屋內,看著一眾垂頭喪氣的大夫們心里一沉,他強裝鎮(zhèn)定的穩(wěn)坐到主位上,還未開口底下就跪了一片,大夫們齊聲道:“請?zhí)K大人將疫病之事上報朝廷,向京中求援。”眾人仔細的分析了如今疫病的情況,以他們之力,實在難以控制疫病。
蘇局長猶豫再三,最終還是沉默下來,門外又有士兵來報,隔離區(qū)的病人又死了數(shù)十個,外頭親人的哀嚎聲傳進了蘇府,重重的砸進蘇局長的耳朵里。許久沒有出門的蘇楚儀忽然沖進屋內,撲通一聲跪在蘇局長面前,又重重的磕了一個頭,蘇楚儀看著座上猶豫不決的父親道:“請父親上書向京中求援。父親,您作為一方父母官,理應庇佑百姓如兒女,如今您要親手殺了您的孩子嗎?”
蘇局長遲遲沒有表態(tài),唐懷瑾咬咬牙站了出來:“既然蘇局長不愿意,那就由我寫信給家父,再上表天聽,為這些無助的人謀一條生路?!碧茟谚f著揮手寫下一封信。蘇局長看著唐懷瑾落筆,只見白凈的紙上面打頭赫然寫著“鎮(zhèn)西將軍唐將軍收”,蘇局長驚訝的差點丟了手中的茶杯,他仔細的看著唐懷瑾良久,終于仰頭長嘆一聲:“唉,罷了罷了,終究是紙包不住火的?!碧K局長叫來筆墨寫好了折子,他將折子拿在手里端詳半晌,終于將折子遞給了手下的士兵,吩咐他加急送往京中。
屋內眾人見蘇局長此舉皆是感動至極,齊齊叩首感謝,蘇局長緩步走到門口,門外紅彤彤的夕陽落在蘇局長的身上,像是護佑天下的英雄。
英雄的身后是鮮血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