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疆的風(fēng)是有些狠的,裹挾著戰(zhàn)場上的血腥味和肅殺之氣一股腦的朝你拍過來,將臉上的皮肉割的生疼,還有些細碎的砂礫,填充在耳朵里,鼻腔里,嘴巴里,皮膚的紋路里,那個一直被滄芷養(yǎng)在溫潤的南方的葉曉竹,在這待了三年。
她此刻正躺在營帳中硬邦邦的床榻上,身旁是細微的冒著黑煙的炭火盆,枯瘦的手緊緊的抓著一個粗糙的手,她張了張嘴,虛弱的吐出三個字:“對不起?!鄙磉叞牍蛑哪侨藦娙讨鴾I,拼命的搖頭,哽咽著聲音不住說:“沒有對不起,沒有,沒有?!彼坪跤幸欢亲拥脑捯f,但最終只能來來回回重復(fù)這幾個字。
葉曉竹的呼吸漸漸弱了下去,最終再也沒力氣呼出一口氣。
她死了。
唐懷瑾再也控制不住自己崩潰的情緒,他撲上去抱住葉曉竹,緊緊的,用著此生最大的力氣,他的眼淚決堤而出,啞著嗓子說:“不是說好……”一輩子的嗎?這幾個字他沒說出口,他說不出話了,如潮水般的痛苦堵住了他的喉嚨,他發(fā)不出一點聲音,他只能哭泣,無聲的哭泣,任憑眼淚奔涌而出,他的心似乎被人用手緊緊的捏著,他感覺自己快要昏厥過去,他幾乎喘不上氣,強烈的窒息感包圍著他,原來,面對死亡,他是那樣的無力,他只能哭泣,他無能為力,他除了接受,什么也做不了。
在這人世間最后的親人離開了,從今以后,望眼天下,舉目無親。
滄芷隱去身形,站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她一遍又一遍的對自己說:“這是他們的命數(shù),早就定好了的,這一天即使沒有我也會到來。”可是,心是不會騙人的,她在內(nèi)疚,在自責(zé)。滄芷摸了摸懷里剛剛收好的葉姝的魂魄,逃一般離開了這個地方。
她快要喘不上氣了。
滄芷在院子里的梨樹上選了靈力最盛的一枝梨花,小心翼翼的將它折下,用仙氣養(yǎng)著,拉著剛剛回來的嵐直奔最西方的云端而去。那里是最靠近西天佛祖的地方,是整個天界最安全的地方。
她看著嵐仔細的畫好陣法,將葉姝的魂魄輕柔的放在中間,扭頭問她:“葉曉竹呢?”滄芷一時間沒反應(yīng)過來,看著那團彩色的魂魄出神,沉默了很久,終于抬起頭看著嵐,說:“葉曉竹的人生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她現(xiàn)在只是葉姝?!?p> 妖族的秘法,滄芷插不上手,她只能看著猩紅色的濃霧將嵐和葉姝的魂魄包圍起來,她只能安安靜靜的坐在一邊守著,從日升到日落,已經(jīng)數(shù)不清多少個日日夜夜,期間沐蠡告訴他,那位在妖界邊境的將軍被罷了官,關(guān)進了天牢,天帝抓了一個灑掃的小兵頂罪,說他泄露了作戰(zhàn)計劃,卻沒打算放那將軍出來。
王將軍說已經(jīng)策反了大部分天兵,曾經(jīng)忠于先帝的將士們就等祭神大典那天了,大家氣勢高漲,堅決擁護殿下登位。
一連串的好消息,滄芷其實根本沒放在心上,她只是一眨不眨的盯著那團猩紅色的濃霧,焦急的等待著。
在青鳥的一聲啼叫后,晨光破曉,翻滾的云海被日光照亮,滄芷面前的濃霧也終于散開。
一個穿著鵝黃色衣裙的女孩安安靜靜的躺著,像是睡著了,滄芷跌跌撞撞的站起身,蹲在那女孩身邊,一副冷冰冰的樣子,滄芷卻仿佛能看見她開懷大笑的樣子;緊閉的雙眸,滄芷卻仿佛能看見她眼含笑意的樣子。滄芷后知后覺的咧開嘴笑了,手指小心翼翼的輕輕碰了碰女孩柔軟的臉蛋,她的葉姝回來了,這是她的葉姝。
身后突然傳來什么砸下的聲音,滄芷回身一瞧,只見嵐整個人癱倒下去,面無血色,滄芷慌了神,急忙沖過去抱起嵐,用自己的仙力一寸寸的滑過嵐的身體經(jīng)絡(luò),捧著嵐的臉不知所措的不斷喊著嵐的名字,嵐開始逐漸有了衰弱的跡象,滄芷的心突然空了,她當(dāng)機立斷,右手拉起葉姝的身體,將兩個人緊緊的抱在懷里,縮成一道白光趕回自己的清秋殿。接到消息的沐蠡也急匆匆地趕來,接住了滄芷懷里的嵐,塞了一顆藥丸給他,拖著人進了屋子。
滄芷將葉姝安置在自己的房間,便急匆匆又去看嵐。
屋里的沐蠡翻著一本寫滿字的書,滄芷看不懂,那上面寫的是妖族的文字,沐蠡看起來是一步步的照著書上寫的法子在做,滄芷試探著問沐蠡:“他怎么樣了?”沐蠡合上書,口中念念有詞,手指翻飛,結(jié)下一個奇怪的印,打入嵐的體內(nèi),抽空回復(fù)滄芷道:“這秘術(shù)損害太大,傷了根本,他的妖丹隱隱有破裂的跡象?!便弩徽f罷,便沒在開口,他沒力氣再開口了,二人被一束紅光連接起來,沐蠡感覺到,嵐正在瘋狂地吸取他的力量,仿佛要將他抽干了。
滄芷不知道這個秘法如此傷人,嵐從沒告訴過她。可是,就算她知道這個秘法如此傷人,她就不會做了嗎?滄芷仔細的想了想,大概還是會做。于是她調(diào)動了全部修為,準(zhǔn)備借著沐蠡傳給嵐,手指還未挨上沐蠡,就被人抓住了,是汐兒。
汐兒沖滄芷搖了搖頭,說道:“先生教給了沐蠡公子救他的法子,殿下請放心,先生不會有事?!睖孳瓢欀碱^看面前的兩人,明明沐蠡已經(jīng)快撐不住了,這樣下去,倆個人都廢了,她焦急的看著汐兒說:“這讓我怎么放心,我若不出手,他們倆今天誰都沒好下場?!毕珒哼€是堅定的沖著滄芷搖頭,一字一句說:“第一,祭神大典即將來臨,殿下不能損耗修為,否則千年謀劃功虧一簣。第二,先生已經(jīng)吃下養(yǎng)靈丹,如今只是借沐蠡公子的修為消化而已,殿下請以大局為重?!睖孳茻o奈的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笑容來,說:“這話,他教你的吧?!毕珒赫\實的點點頭。
滄芷最終放下了手,說到底,妖丹破裂能修復(fù),而自己錯過了這次,就徹底沒機會了。她始終得先站在天界公主的位置上。
那邊連著二人的紅光突然斷裂,嵐脫力的重重往后倒去,滄芷忙上前攬住他,伸手摸他的脈,脈象平穩(wěn),應(yīng)該已經(jīng)好多了。沐蠡整個人癱靠在墻上,閉著眼睛喘著粗氣,身上被汗水浸濕,幾近虛脫了,滄芷將嵐放下,伸手去摸沐蠡的脈,確認他沒什么大礙后,總算是松了一口氣,從懷里掏出一個藥瓶遞給沐蠡,說:“撈了一點佛家的圣水,快喝吧?!便弩唤K于有了力氣睜開眼睛,伸手接過那瓶圣水,小心翼翼的揣進懷里,寶貝的好像等會有人搶一樣,他虛弱的說道:“佛家的好東西怎么能說喝就喝,我得好好保存起來。”滄芷被沐蠡的樣子逗笑了,佯裝氣道:“總有什么東西就存著,等它失效了我看不心疼死你?!闭f著從衣櫥里取了一套嵐的衣服遞給沐蠡,說道:“到旁邊的屋子休養(yǎng)一下吧,休息好了換上這件衣服來找我?!便弩粦?yīng)了句“是”接過衣服,汐兒十分有眼色的主動扶起虛弱的連抬手都費勁的沐蠡,艱難地往隔壁的屋子走去。
滄芷看著嵐那張蒼白的臉嘆了口氣,無奈至極地笑:“你總是處處體貼周到的,我不知道這該算你的優(yōu)點還是缺點啊。”她坐在嵐身邊,俯身輕吻他高挺的鼻梁,一滴淚滑落,悄悄地,沒人發(fā)現(xiàn)。
滄芷將存了一千年的仙力一絲絲的注入到葉姝的身體里,這些仙力,足夠葉姝自保了。她將葉姝橫抱起來,放在院子里梨樹下的秋千上,取了一絲梨樹的仙靈,點在葉姝的的額頭,這樣會恢復(fù)的快一些。做好了這些,沐蠡也總算恢復(fù)了精神,穿著略有些長的衣服站在滄芷身后抱怨道:“這家伙明明和我一樣高,為什么衣服偏偏長了一小節(jié)啊,狐貍就是愛臭美。”滄芷聞言扭頭看去,果然長了一點,但嵐穿著的時候明明沒這么拖著地啊。
滄芷沒拆穿他,只是笑道:“有的換就不錯了,知足吧?!闭f罷示意沐蠡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問道:“神盾可拿到了?”沐蠡點點頭,從袖子里掏出一個手掌大小的圓盤遞給滄芷,說道:“已經(jīng)請匠仙大人研究過了,說是復(fù)制品外形上可以近乎完美復(fù)制,但威力只能保證百分之一?!睖孳圃缇拖氲绞沁@個結(jié)果,倒也沒太吃驚,接過神盾說:“畢竟是神家的東西,哪有那么容易就復(fù)制的,百分之一就百分之一吧,反正也不指望他完全發(fā)現(xiàn)不了?!睖孳颇弥穸芾^續(xù)問沐蠡:“這個東西是不是能護住阿嵐的妖丹,完全修復(fù)它。”沐蠡下意識點了點頭,忽而反應(yīng)過來又急忙搖搖頭,震驚的站起來道:“殿下,您不會想把神盾給嵐吧,那神劍可是帶著神力的,若是沒有這神盾,殿下如何抵擋神劍的力量?”滄芷認同的點點頭,笑著說:“你說的也是,沒這神盾祭神大典我可能真的會敗?!便弩缓傻目粗鴾孳?,不死心的繼續(xù)確認:“殿下真的不把神盾給嵐了?”滄芷發(fā)誓,她從來沒這么誠懇的撒過謊,她堅定極了:“我保證?!?p> 沐蠡知道,滄芷的保證根本沒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