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芷振作起來,她還有三天時間,她要處理好最后的事情。
第一天,滄芷花了一天的時間和葉姝在天界四處逛了逛,走過各個大街小道,去每一座仙山上看風景,也見識了葉姝指點兵馬的能力,晚上,宮里舉辦了一場宴會,只是簡簡單單的擺了幾個飯桌,大家一起坐下來吃飯,喝酒,聊天。滄芷在已經醉倒的葉姝耳邊輕聲道:“你我相遇,是命中注定的緣分,我知道你一定也這樣想,我走后,要記得想我?!彼謱σ贿呂Ⅴ傅你弩恍χf道:“謝謝你一直陪在我身邊,我一直都知道,去找一個愛你的人吧,希望你快樂。”
第二天,滄芷帶著眾仙將嵐的尸體埋在了遠處最高的山上,那里種著漫山遍野的梨花樹,嵐一定也喜歡的。滄芷一直在山上待到傍晚才回去,清秋殿內的侍女被滄芷勒令不得入內,碩大的宮殿內,只剩下滄芷一個人,她走的很慢。
她記起她第一次遇見嵐的時候,小小的一只紅狐貍,弓起身子呲著牙,狠厲的眼神死死地盯著面前十幾倍大的兇獸,那兇獸竟然也沒敢動,而是低聲吼著以作威脅。她本不該對那兇獸下殺手的,可是她鬼死神差的想要救那只紅狐貍。還是個小不點的她,拿著那把母后借給她的劍,上面刻著“蓮”的劍,她幾乎使出了自己的全力。
滿身傷痕的她帶著同樣滿身傷痕的狐貍回了天宮,她記起霧林里彌漫的霧氣,她給這只狐貍起名叫“嵐”。嵐在霧林里吸了不少戾氣,早早地修成了人身,滄芷卻因為幫他消除戾氣廢了不少功夫,藏寶閣的寶貝幾乎被她用了個遍。
那個溫柔的嵐住了下來,一住就是四千多年,他們從孩童到了少年。
滄芷走到正屋前,她想這個時候嵐應該坐在云椅上等她,沖著她寵溺的笑,應該對她說:“又去陛下那聽課了?”滄芷穿過正殿繼續(xù)往前走,梨花樹下還是那座秋千,嵐應該站在秋千后面無奈的笑著說:“過來坐會兒吧,我知道你肯定想坐在這看星星。”滄芷越過秋千,看見擺放整齊的矮桌和凳子,嵐應該坐在那沖她招手說:“餓了嗎?今天做了你最喜歡的豆腐?!睖孳谱詈笸崎_那扇門,結界已經被撤去,屋里也恢復了原本的模樣,嵐應該在案桌后讀書,皺著眉頭看書上不太明白的地方,對她說:“你來看看這個地方,有什么好的想法嗎?”或者應該站起來迎她,拉著她的手坐下,說:“幫我磨墨吧,我來畫幅畫?!?p> 可是,什么也沒有。
滄芷此刻才終于意識到原來嵐真的死去了,那個幾乎占據自己整個人生的人已經再也回不來了。
滄芷幾乎是一瞬間崩潰了,她扶著墻滑落在地上,眼淚決堤而出,她嚎啕大哭。
她終于意識到和一個人有太多回憶是一件多么痛苦的事,她的眼前不斷閃過和嵐在一起的畫面,她幾乎記得在那個地方,他們做過什么事,說過什么話,當時的嵐是什么表情,這樣的畫面太多了。滄芷幾乎是嘶吼著:“我在等你娶我啊,你是我最后的家人了?!?p> “我在等你娶我啊?!?p> 滄芷聲嘶力竭的哭著,她想過無數(shù)次她和嵐的結局,卻沒想過是這樣的。雙雙殞命,卻沒許下下輩子的約定。她哭的幾乎快要斷了氣,渾身癱軟在地上,連抬眼的力氣都沒有,眼睛還在不斷地流著淚,身體卻一動不動,滄芷半昏迷著,她仿佛看見嵐瞇著狐貍眼笑,那雙漂亮的眼睛滄芷怎么也看不夠,嵐穿著青色衣衫站在落花樹下,潔白的梨花模糊了他的身影,滄芷艱難地伸了伸手,嘴里呢喃著:“別走,別走?!?p> 滄芷恍惚間看著那抹身影消失在自己面前,她見過無數(shù)次這樣場景,她的一生都在見證離別,最后她也只能無能為力的看著嵐消失在自己面前,這種無力感讓滄芷幾乎快要瘋掉。
不能在這,滄芷想,這個世界的每一個角落都充滿了她和嵐的回憶,她不能爆發(fā),她得克制住自己的情緒。
滄芷攥著胸口的衣服大喘氣,強制的讓自己心情平復下來,她用仙術將自己包裹起來,在自己身周設了一個結界。
滄芷吐出一大灘血,她的五臟六腑幾乎被仙力的反噬震碎,她揮揮手散去結界,除了她自己,一切完好無損。
滄芷就在地板上睡著了。
“走慢點,明天過后我就去奈何橋上找你,阿嵐,你要等我?!?p> 第三天,滄芷撐著半死的身體將自己關在平日批閱奏折的殿內,她只留下悠寧在一旁侍奉。
滄芷寫待自己仙逝后,傳位于清皓,命葉姝和沐蠡二人代政,四千年后歸還政權。又安排檀月住進天宮最西的殿內,并安排足夠的人手侍奉。她提拔王將軍為大將軍,總領兵權,又囑咐不得主動與妖界開戰(zhàn),盡量維護三界和平。她給沐蠡安排了好些寫字漂亮的抄錄官,又囑咐他不必事事親力親為,找個徒弟協(xié)助他比較好。她升葉姝為外姓公主,予她一世赦免,并下令當權者不得阻攔葉姝做任何事。
滄芷趴在案桌前寫了一整天,將她能想到的所有事都安排妥當,手邊擦血的帕子堆了高高一堆,悠寧哭成了淚人,滄芷勉強笑著看她:“別哭了,你看看都把我的墨沖淡了,以后你就去葉姝身邊,她是個溫柔的好姑娘,雖然看起來很冷淡,你跟著她會開心的?!庇茖幙薜恼f不出話,只能像撥浪鼓一般,滄芷一邊寫一邊繼續(xù)說:“待我走后,將我和嵐合葬吧,這樣下輩子我們還能早些遇見?!庇茖帗渫ㄒ宦暪蛳聛恚е鴾孳频难笨?,此刻也全然不顧什么君臣,一個勁的哭喊道:“陛下,陛下您不會死的,陛下。我只想侍奉陛下?!睖孳拼怪垌焓州p輕撫摸悠寧的腦袋,笑她天真。
誰也逃不過死亡啊。
滄芷最終仙逝于那個名為天帝的位子上,眾人知道她的死訊的時候,不是看到滄芷冰冷的尸體,而是看見了漫天的落花,這世間的每一棵梨樹都在祭奠滄芷的逝世,凋零的落花遮蔽了天空,漫天的花瓣落下,蓋滿了整個天界,眾仙知道,那個出生時帶著漫天梨花的神女滄芷仙逝了,毫無征兆的離開了。
又是梨花漫天的時節(jié),整個仙界不約而同的沖著天宮的放向跪拜,跪拜這個神一般的女子。
葉姝和沐蠡渾渾噩噩的接手了天界的一應事務,接連失去嵐和滄芷的他們,只能在朝前做一個兢兢業(yè)業(yè)的擺設。
冥界此刻真的陰森森的,只是滄芷卻沒什么感覺了,奈河橋上只站著她一個人,她笑了笑看著孟婆:“今天生意不好?”孟婆也笑:“您在這,沒有小鬼敢來。”滄芷撲哧一聲笑出來:“我又不是虛空中的魔神,您別開我的玩笑?!泵掀艣]有接話,反而問滄芷道:“那您是誰?”滄芷疑惑:“你們冥界的人怎么都愛問這個問題,我自然是滄芷,又或者是清暄,我也不知道你們生死簿上寫的是哪個?!泵掀爬^續(xù)笑:“不,您還不知道您是誰。”
滄芷看著孟婆不像是開玩笑的神色,終于沉下心來想這件事,她究竟是誰呢?她是父帝和母后的孩子,是天界的滄芷公主,是神女轉世,是葉姝的朋友,是嵐的愛人,是天界的女帝,她有很多身份,扮演著很多角色,那些人既是她又不是她。可說到底,無論她站在什么位置,都沒有徹底忘了自己,站在這的終究還是她自己。
她笑了,看著孟婆道:“我就是我。我知道,身份是一個外殼,名字也是,脫離了這些,剩下的,就只是那個單薄的我自己?!泵掀诺沽艘煌霚f給她,道:“喝下它?!睖孳贫似饋砜戳丝?,道:“這就是孟婆湯?喝下去前塵往事全都會忘啊?!泵掀挪徽f話,看著滄芷笑,笑的滄芷有些發(fā)毛,她將手里那碗湯一飲而盡,迷迷糊糊睡去,她忽然想起來自己好像答應冥王不入輪回的,不入輪回也要喝孟婆湯嗎?。
隱約間似乎聽見孟婆說話:“神君,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