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心思
這中年人聲音粗獷，言談之間，雖有些質疑之意，可他那說話的語調還算懇切。
“這位壯士，當如何稱呼？”
嵇安戈猜得出，面前這個帶頭的壯漢，有可能就是連云向他描述過的劉妄，可他還得是多問一句，算是打招呼。
“我姓劉，單名一個妄！你是嵇家少爺，跟我等粗人本不會產生什么牽扯，可現(xiàn)在大家一起做事，來回之間總要有個名號！你要覺得口頭方便，就直接叫我劉妄好了，我就還叫你嵇家少爺！”
劉妄這人不說廢話，每一句都痛快。
點點頭，嵇安戈輕松回答他上一個問題：“很好，劉妄，東海王手里的軍隊不是想抽調便能抽調的，我如今只從那連云口中，得了個半真不假的消息，卻不知道那伙匈奴賊寇到底潛藏在何處，若貿然向東海王請兵助戰(zhàn)，最后卻連匈奴賊寇的影子都瞧不見，那豈不是白白失了我嵇家人的信用？”
劉妄猶疑起來：“可那伙匈奴賊寇個個乘馬奔襲，而我連氏塢堡的守備隊里，只有區(qū)區(qū)三匹駑馬；若我等人搜尋敵蹤時，一個不慎，反被匈奴人發(fā)現(xiàn)，到時匈奴人縱馬沖擊，我等豈不是毫無自保之力？”
“我也考慮過這個問題了，所以我更是覺得——我們應趁著夜色未褪，立即出發(fā)，搜尋敵蹤！”
嵇安戈沒有改變自己的思路，他強調了一遍自己的看法。
劉妄質疑：“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你若是個有本事的將軍也便罷了，可你手無縛雞之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卻又要做出這般武斷的決定，哼！這是要我連氏塢堡的眾位兄弟，陪你嵇家大少爺去送死不成！”
面對著劉妄的質疑，他神情不變，只以和緩的聲音作出解釋：
“我欲定此尋敵之策，根源在于，我不想在東海王面前失了我為人的信用。這樣的對策確有力道不足之處，卻也不是你口中所說的送死之舉——我是想著，我們這里有十多位人手可供支配，這次尋蹤，大家可以分散行事，因為我們的目標不為殺敵，只為打探敵蹤！如此一來，隱蔽身形是為第一要義，尋找敵蹤的時限，也必須限定在天亮之前！”
劉妄這么一聽，他嘴上不再作出反駁了，但他也沒贊同嵇安戈的提議。
這時候，站在一旁的梁叔發(fā)話了：“哈哈，劉妄兄不必再猶疑了，我家少爺年紀雖輕，可少爺定下的計策，卻有著十足的可取之處啊！你想想啊，那匈奴賊寇以往外出劫掠之時，人數(shù)通常只有十幾人，可他們難道每次都是傾巢而出的嗎？他們就不能留些守候家底的匈奴人嗎？”
梁叔這么一說，劉妄更是沒話聊了。
梁叔仰了仰頭，眼神瞄向劉妄身后那群青壯。
他后面的話，是說給那些人聽的：“若諸位都覺得我這番話有些道理，那我請問諸位，匈奴賊寇到底是你我印象中十幾騎，還是二十幾騎？萬一是三十幾騎呢？那可是一股很強的騎兵力量了！這可是關乎諸位身家性命的大問題，萬萬不可輕視！”
這話說完，那十幾個青壯之間，就開始傳出瑣碎的議論聲。
“嘿~他這話說的我背后涼颼颼的呢？王小日，你說這姓梁的會不會是嚇唬咱的？”
“你敢拿命去賭？我先說好，我可不敢賭噢，我這剛娶了媳婦沒幾天呢，可不想把命交到匈奴賊手里。”
“王小日說的是個正理，大家伙都不是正經的兵丁，有安全的法子不去用，偏要提著腦袋討賞錢，這是何故？”
“我沒你們那么多主意，我全聽咱劉爺?shù)姆愿溃 ?p> 劉妄耳朵眼里聽著這些聲兒，他聽的不耐煩了，就提高了聲量，吼了一聲：“行了！都按嵇家少爺?shù)霓k法干！從現(xiàn)在開始，所有人聽我的命令！”
“有！”
“有！”
“有！”
十幾個青壯挨著個地報號，人人聽命。
“我和嵇家少爺、梁占{梁叔的名字}，我們三人騎馬先行，你們就跟在后面快點的跑著路，可別給我耽誤時間！等大家到了匈奴賊寇犯亂的地區(qū)，到時候你們再聽嵇家少爺?shù)男旅?！?p> 劉妄喊完了話，伸手扯著旁邊手下遞來的馬韁，一鐙子就跨上馬背。
梁叔也伸手接過了馬匹韁繩，他不急著自己上馬，他往嵇安戈這邊走來，想先扶著少爺坐上馬背。
可嵇安戈這樣的戰(zhàn)場行家，哪用得著梁叔來扶？
他以手扣住馬韁的三角岔處，雙腳在地上擺個穩(wěn)妥的八字步，而后奮力一躍，連馬磴都沒踩，就端端正正跨坐在了馬背上。
“吼！騎術還挺??！”
劉妄的眼神一直落在嵇安戈這邊，此時他出言贊了一句。
他其實想看嵇安戈上馬時鬧出的笑話，畢竟，嵇安戈這樣的文弱書生，估計都沒騎過什么嗎。
可他看完那行云流水的動作之后，他嘴里雖是夸獎，心里卻有點酸溜溜的滋味：“真特么的，這世家的小白臉不光長得好看，騎術也練的花里胡哨的，這樣的人，八成就是個銀樣镴槍頭，等他真遇到匈奴人，這套騎術定是用來跑得快的?！?p> 這般感想的人，可不光劉妄一個。
就這么幾秒鐘過去，那十多個青壯里面，又有聲音傳出：“嘿，王小日你看清楚沒，洛陽城里的世家子想勾搭什么花魁之類的，他們用的手段套路，全是這般花里胡哨的無用做派……”
“我剛才還真有點眼花，他連馬磴子都沒踩，到底是咋上去的？他那樣子上馬，難道不會硌著……”
“哼哼哼，那樣上馬，肯定硌著了！不過為了好看嘛，就忍著疼唄！嘿嘿嘿！”
聽著這些亂七八糟的猜測，嵇安戈算是有些無奈了——他其實很想跟那些人，說一句他自創(chuàng)的馬上順口溜：只要技術好，啥都硌不到。
騎馬的騎馬，跑步的跑步，劉妄這人對手下的約束力還算過得去，一路上，除了寒風有些凍臉之外，其它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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連氏塢堡的正堂后，一間封閉的石室內。
紅紅的暖壺，側面烘烤著大黑胖子的肥臉。
連云躺在一張貂皮縫制的大毯子里，他滿面愜意地閉著眼睛，享受著身后女子酥手的揉按。
石室的房門開了，連云的軍師緩步行入室內。
他身上的寒氣，也就透進了屋子里，連云立刻吸了一口氣，皺了皺眉。
身后女子的酥手便移到了連云的眉心處，為他輕輕按揉。
眉頭再度放松，拖了長腔的聲音，透著一股濃重的怠懶：“說……”
“嵇樓有行動了，他說服了劉妄跟他一道行動，卻沒去求請東海王發(fā)兵剿匪——反而是趁著夜色，說要探聽流寇的行蹤，堡主，我是真沒想到，劉妄的運氣這么差，居然攤上個這樣的貨色?！?p> 軍師對著連云說話時，他的眼睛全神地盯死了連云身后的女子。
那女子手上按揉的動作不斷，她抬頭，對著軍師無聲地嬌笑。
連云一直閉著眼睛，全然不知自家軍師和身后女人的眼神交流。
他聽著軍師的奏報，覺得有了興趣，便在此時提起了神：“嗯哼？劉妄那種茅坑里的石頭，居然聽從嵇家小兒的話？可真是稀奇！”
“堡主，我正是覺出稀奇，才來跟您匯報的，不過那嵇家小兒這番舉動，于您而言卻是不可多得的好事，這回，我倒要看看那劉妄死不死！”
軍師說著說著，就忍不住的得意起來。
連云身后那女子瞧見了軍師的作態(tài)，她歪著頭笑了笑，輕輕眨眼。
軍師心中自是更加得意，可他知道孰輕孰重，便甩給她一個眼神讓其安靜。
那女子低眉順眼地收攏了嫵媚表情，專心做事。
這些奉承的話全都揣進了連云的心窩子里，他抖著腿，哼曲兒似地說：
“哼哼~那嵇家小兒的腦子里確實是缺根筋啊，咱們原本的計劃，只想用喜燕那賤皮子，拿捏住梁好那小子，逼梁好哄騙其三叔，替我連云見證我最后一個侄子人頭落地的場景……若真按照原計劃行事，劉妄那臭茅坑里的石頭是死不了的，到時候我的堡主之位就算是穩(wěn)當點兒了，他劉妄也定是要跟我繼續(xù)作對！”
“可現(xiàn)下不一樣了??！哈哈，那嵇家小兒主動沖出來，不光是要替我見證我那可憐侄兒人頭落地的光景，他還要幫我除掉劉妄呢！這兩樣事辦完，我連云不光能坐實堡主的位置，我還跟聶玄大將軍扯上了關系，到時候我替他屯軍，他給咱賞錢，連氏塢堡豈不是越做越大！哎呀呀~這么一想，我覺得最近的運道咋就這么好涅~老天爺都在幫我哩！”
自說自話地暢享到最后，連云躺不住了，他撐起肥胖的身體，眉飛色舞地自夸起來。
軍師見連云坐起身來，他收攏心思，不再盯著連云身后的女子，他那身軀，也立刻彎聳了幾度。
腰背躬得像蝦米一樣，軍師諂媚的話語，在石室內回蕩：“堡主，再妥當?shù)氖虑椋驳眉毿慕洜I才是?。÷櫺④娭爸徽f要屯上百八十個騎兵在我連氏塢堡之內……這附近的其他塢堡，也必然接到了聶玄將軍的意思，這可是一碗上好的湯羹啊，怎經得起如此多人來分？要不您就……加上一把火？”
“怎么個加火法兒？”連云黑胖子一時愕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