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恢復(fù)高考。1978年,易洲離開了高河公社江心洲小學,回到母親生活的虹橋區(qū)泥汊鎮(zhèn),在那里專心復(fù)習迎考。
秦晴暫時頂替易洲任代課教師。此時,穆廣依然深愛著秦晴。但是,他們一個是文雅的教師,一個黑粗的農(nóng)民,反差太大了。
穆廣把壓力轉(zhuǎn)化為動力,拼命掙錢。1980年,穆廣二十歲,家中已經(jīng)有了三百元的積蓄。依母親的性格,不敢露富,但是穆廣堅持重新翻蓋房屋,拆了土墻草屋,蓋起了三間磚瓦房。有了磚瓦房,就算洪水淹沒,房屋也不會坍塌。這在江心洲顯得極為惹眼。實際上,穆廣家把房子建成后,欠了一屁股搭一胯子債。但穆廣的腳步特別的輕快。
正當穆廣精心筑巢引鳳之際,高考落榜的易洲回到了江心洲,繼續(xù)當民辦教師,很快恢復(fù)了與秦晴的感情碰撞。
穆廣心中憤憤不平,常常陷入痛苦之中。抽煙,喝酒,在高河街上與人打架。受了傷,在家里歇了大半年。
看到兒子痛苦和沉淪,家里又背了債,母親也暗自著急、傷心、落淚。穆廣最不能忍受的就是母親的淚水,因為它讓母親的視力越發(fā)惡化……
“到了!”
“到哪里了?”穆廣和秦晴幾乎是同時這么問。因為這一路而來,他們都沉浸在各自的回憶里,竟然忘了這是從泥汊到無為縣城的三輪車。
秦晴的表情多少有些尷尬,說:“穆廣,就送到這里吧,我自己坐車到巢湖?!?p> 穆廣一笑:“我到巢湖,不是為了你,我是受母親之托去看望耕久舅舅!”
秦晴頭發(fā)一甩:“那我們就結(jié)伴同行。”
這時,穆廣看到她憔悴的臉上淚水晾干后,留下雀斑似的痕跡。他知道這一切都是為了誰,但他的心還是軟了。
穿過大街,經(jīng)過一個包子鋪,穆廣:“吃點東西吧?!?p> 秦晴:“不想吃。”
“兩天沒吃了,還不想吃,你想成仙?”
“對不起,我沒心情開玩笑?!?p> “如果是易洲陪你,你就有心情開玩笑了?!?p> 秦晴側(cè)臉盯著他:“穆廣,你怎么能說出這樣的話?易洲,他是救我爸爸才遇險的。他在救我爸爸的時候,你在哪里?”
“我?”穆廣輕聲說,“我不是去買柴油了嗎?也是舅舅派我去的?!?p> “不是,你是借買柴油的機會,跟艾娣約會了,也許你們倆正在卿卿我我呢,要不然怎么會用了那么長時間?都什么臭貨,你也當寶貝?”
穆廣沒有辯解。因為這個指責比“投機倒把”的罪名要輕得多。再說,穆廣仿佛在秦晴的話縫里聽出一絲絲甜蜜的滋味。
在車站,上了開往巢湖的長途車。一路走走停停,不時地在路邊帶人。過了石澗,都是山路。翻越牛嶺時,車子熄火了。前面是一眼望不到頭的車隊長龍。
不知道什么時候秦晴迷迷糊糊地睡著了,頭歪在穆廣的肩膀上,看上去很踏實,很恬靜。薄薄的迷人的鼻翼在輕微地翕動。從她的表情可以看出,她在穆廣身邊獲得了一個女人本能追求的安全感。穆廣覺得,這才是本來的秦晴,“前易洲時代”的秦晴又回來了。他想下車看個究竟,又不想攪醒秦晴,破壞了這個情景。
車上的人們漸漸地由安靜等待而變得躁動不安,隨之是議論紛紛,吵吵嚷嚷,大聲質(zhì)問。
一個男的拍打著車門,大聲說:“讓我下去!”
秦晴驚醒了,打了個激凌,說:“到啦?”
穆廣:“還早呢,堵在牛嶺,已經(jīng)堵了四十分鐘了?!?p> “為什么?”
“聽說山洪暴發(fā),泥石流沖毀路面,不能走了?!?p> 秦晴霍地站了起來:“那我們趕快走啊,還賴在車上干什么?”
下車的時候,秦晴埋怨道:“你這人真是!愣是在車上傻等了四十分鐘。你知道嗎,四康那邊,我爸在急著用錢呢!”
“照我的想法,早就走了,可是看你睡得那么香,不忍心叫醒你?!?p> “一只筷子,還有個大頭小頭。你這人,就是分不清大小頭,到底是睡覺重要,還是我爸爸手術(shù)重要?”
穆廣嘆了口氣,說:“橫豎都是我的錯。快走吧!”
他們走過車隊長龍,到了前面,發(fā)現(xiàn)道路已經(jīng)中斷。秦晴:“幸虧沒在車上傻等。”
穆廣:“從這里到巢湖,翻山越嶺,還有六十里。沒有車,怎么辦?”
“走!”
這一路上,秦晴給穆廣描述江心洲破圩的險情和慘狀。說到易洲生死未卜,說到徐慕貞阿姨痛不欲生之狀,秦晴幾乎不能自持,穆廣扶住她。
穆廣:“易洲老師是避難來到泥汊,來到我們江心洲的,想不到把命丟在這里?!?p> 秦晴把頭發(fā)一甩:“你胡說!你怎么知道易洲死了?他水性那么好,怎么那么容易就死了?”
穆廣一時不知所措。“對,我也是這么想的?!?p> 秦晴沮喪地說:“易洲的死是我的罪過!”
穆廣陪著小心說:“他不是搶救舅舅才遇險的嗎?”
“如果不是因為我把那么重要的消息忘記告訴我爸爸,我爸爸肯定會在頭天下午就準備好柴油。有了柴油,村民就有了信心,就不會主動放棄保衛(wèi)江心洲,江心洲就不會失守?!?p> 柴油,又是柴油!穆廣的心里一陣痛楚。秦晴說:“一口氣沒接上來,村民的心理圩堤先潰破了,后面才是真正的圩堤潰破?!?p> 此時,天已放晴,月亮在天空徘徊。
秦晴:“你看,天已經(jīng)晴了。如果他們堅守一天,第四次洪峰經(jīng)過江心洲地界,我們就挺過去了?!?p> 穆廣:“我也有罪過,我應(yīng)該早一點買到柴油?!?p> 他們到了四康醫(yī)院,高河鄉(xiāng)政府已經(jīng)派人去看望秦耕久,簽字擔保,讓醫(yī)院先做了手術(shù)。穆廣把二百元錢全部交給醫(yī)院,這時,他仿佛謝過罪一樣,如釋重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