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廣后退一步，拍拍身上的灰塵，站著不動，盯著門牌。迎面是兩根水泥柱，水泥柱之間拉著兩根銹跡斑斑的鐵絲，鐵絲上掛著幾個鐵片，鐵片在風(fēng)中擺動。鐵片上寫著字，其中有兩個字掉了，像人嘴里掉了兩顆牙一樣。穆廣念道：“常州下馬塑料廠！”他笑了笑，“不對呀，怎么叫下馬塑料廠？都下馬了，還這么熱火朝天的。”
“誰說我們是下馬塑料廠？誰說我們下馬了？我們正在上技改呢?！蹦莻€灰頭土臉的老頭說著，煙頭上那半截?zé)熁衣涞亓恕?p> 穆廣慌忙說：“不是，我是說上面的字。”
老頭也笑了：“別看掉了兩個字，我們廠管理還是正規(guī)的?！?p> “是的，肯定正規(guī)?！蹦聫V遞上一支煙，“大爺，麻煩你往里面通報一聲，我找你們供銷科長?！?p> 老頭說：“那你直接進(jìn)去就是了?！?p> “你不是說管理正規(guī)嗎？我按你們規(guī)矩來，先在你這個傳達(dá)室報告一聲，麻煩你給我登個記，好嗎？”
“我給你登記？”
“那你們這兒的規(guī)矩，看門的不需要對來人登記？”
“哦，登記簿在傳達(dá)室，你自己登記吧?！?p> “我自己登記？你放心？”穆廣說，“還是你給我登記吧，我自己寫，不符合手續(xù)。再說了，你就干這個的，你袖手旁觀，還讓客人自己登記，不大好吧?！?p> “我不大識字?！?p> “你不識字，還讓你在這里看大門？”
老頭說：“要不這樣，你就直接進(jìn)去吧。我這里通過了?！?p> 正門關(guān)著，穆廣問：“怎么進(jìn)去呀？”
“走小門?！?p> “那不是旁門左道嗎？”穆廣笑著說，看到小門門口蹲著一條大狼狗。他說，“大爺，能麻煩你把狗牽走嗎？”
老頭正蹲下來看卡車輪子。穆廣走過去，說：“還說管理正規(guī)呢，看門的不看門，在這里看車，把客戶堵在門外?！?p> 老頭說：“呵，脾氣不小哇，聽你口音是安徽無為人，你找供銷科長是供還是銷?。俊币贿呎f，一邊拿粉筆在地上寫“正”字。
穆廣說：“銷?！?p> “銷什么呢？”
穆廣笑了：“你們廠的規(guī)矩就是，看門的不識字，還要什么都查問？”
“那當(dāng)然要查問了，不然把特務(wù)放進(jìn)去搞破壞怎么辦？”
“你不聽出我是無為人嗎？那還懷疑我是特務(wù)？”
“特務(wù)不分籍貫。”
“那你看我像特務(wù)嗎？”
“看不出來，特務(wù)臉上又沒寫字?！?p> 穆廣：“不跟你扯蛋了，我進(jìn)去了?！?p> “進(jìn)門，左邊那個樓，上二樓左手第一個門就是。”接著，對狗叫了一聲，“阿黃，讓開！”
狗乖乖地讓開了。穆廣回頭一笑：“看來你對業(yè)務(wù)還挺熟。一回生二回熟，下次來就別把我當(dāng)特務(wù)了。”
“那可不一定，人都會變的?！?p> “回頭我跟你們廠長說，讓他表揚你?！?p> 穆廣找到供銷科長，供銷科長姓程叫程少塵，程少塵說：“廠里正在搞技改，現(xiàn)在一應(yīng)采購物資全部由生產(chǎn)副廠長統(tǒng)籌負(fù)責(zé)?！?p> “請問他姓什么叫什么？”
“姓戴，叫戴秉鈞。”
“怎么找他呢？”
程少塵指了指樓上：“三樓廠長室?！?p> 整個三樓都是廠長們的辦公室，最里邊打橫是“廠長室”，外邊一字排開，四扇門上寫著“副廠長室”。
第一個副廠長室是個女的，正在打電話，對著電話一個勁地吃吃地笑。笑得穆廣怪不好意思的。穆廣雙手捏著包放在腹前，站那里等了一會兒，心想戴秉鈞不會是女的，正要走，那女的放下電話，說：“有事嗎？”
穆廣忙回身：“您好，我找戴廠長?！?p> “我們廠長不姓戴呀?！?p> “戴秉鈞廠長，”
“哦，那是副廠長，戴副廠長，知道嗎？在里邊?！?p> “里邊是哪里？”
女副廠長無奈地笑了：“里邊！里邊都不知道？聽不懂？”
“聽懂聽懂?！?p> 穆廣只好來到第二個副廠長室，首先看到的是一雙鞋底。皮鞋底架在辦公桌上，一只鞋底上沾著水果糖紙。一個人靠在藤椅上，悠閑地看報，報紙遮擋著整個臉。在他臉的位置，報紙上的大標(biāo)題是：“九論對內(nèi)搞活對外開放”。穆廣恭敬地敲門，報紙后面“嗯”了一聲。
穆廣：“請問您是戴秉鈞副廠長嗎？”
“喏，里邊?！?p> 到了第三個“副廠長室”，還在外面就聽到里面大聲喧嘩，走到門口一看，那里正在下棋，兩個人下棋，四個人觀陣。
一個觀棋的說：“挺中兵！挺中兵！”
另一個觀棋的說：“老將快死了，還挺什么中兵?。 ?p> 又一個觀棋的抱著胳膊，抖著腿，得意地笑著：“早聽我的，那是這個局面?！?p> 再一個觀棋的一手插在褲子口袋里，另一只手捏著自己的下巴，聲調(diào)不高不低地說：“你那也是一招臭棋。”
前面的說：“不服我們來試試?！?p> 穆廣站在外圍。忽聽“啪”的一聲，一顆棋子落下，像驚堂木一樣，接著落棋者說：“觀棋不語君子也，諸位懂這個規(guī)矩嗎？”
旁邊有人說：“袖手旁觀不仗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