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廣上午去跑塑料廠。
他去的第一家不是躍進塑料廠。他從躍進塑料廠門口過,有意沒有進去,而是到了第二家廠,這家廠叫紅旗塑料廠。紅旗塑料廠的人對穆廣在談話中無意間出示的那個合同將信將疑。穆廣沒有糾纏,而是跟供銷科長交換了名片。
“生意不成仁義在!”他很自信地走了。
接著到了躍進塑料廠,找到郝廠長辦公室。果然,一炮打響了。簽了合同。
到第三家塑料廠,他手上就有兩份合同了,于是順利地又簽了一份合同。兩份有效合同,金額一萬兩千塊。
下午,又跑了三家,這一次,只簽了一份合同,不過這一份合同比那兩份都大,一萬五千塊。
穆廣來到路宇的地攤上,故意騎車壓了他的地攤。路宇盯著他,知道一天收獲不小。路宇說:“壓吧壓吧!財神的腳印壓上去,我也沾沾財氣。”
穆廣故意顯出一股橫相,說:“這是誰的攤子?趕快收了,這是擺攤的地方嗎?稅交了嗎?管理費交了嗎?跟我走!”
他們換了一個吃飯的地方,是個菜館,在屋內(nèi)。路宇屁股一落板凳:“呵,就是一天的工夫,就褲頭改背心,上去了?”
穆廣說:“就一天,兩萬七千的單子到手。今天兄弟我要犒勞犒勞你!想吃什么,自己點!服務(wù)員——”穆廣打了個響指。別忘了,高河街上小混混中,也曾經(jīng)有他這一號。
這一次,穆廣特別清醒,幾乎沒有喝酒,他說:“明天還要跑廠。我要一鼓作氣,拿下常州!”
路宇:“這口氣也太大了吧?”
穆廣拿杯子跟他碰了一下,說:“我還有個決定,這一次簽的單子,最后結(jié)算的時候,我的收益一半歸你!”
路宇側(cè)過耳朵:“什、什么?”
“這一次,我在常州賺的錢,一半歸你,歸你路宇!當然前提是,我賺的錢結(jié)算到手了,我匯款給你。”
酒足飯飽之后,離開小飯館。在一個十字路口,穆廣和路宇分手了。穆廣騎著自行車,路宇蹬著三輪車。穆廣說:“路宇,行嗎?”
路宇:“我行啊,我三個輪子比你兩個輪子穩(wěn)啊!問題是你行嗎?”
穆廣揚手,模仿電視播音員的腔調(diào)說:“觀眾朋友們,今晚節(jié)目到此結(jié)束,明晚再會!”
路宇的笑聲在空曠的大街上回蕩。
旅社房間里,穆廣把下白馬山的假合同,三份真合同,排列在條桌上。拿四個電熱器壓著它們,手上捧著一杯水,慢慢地啜飲,慢慢地欣賞。
這時,傳來敲門聲,穆廣趕緊把桌上的東西收起來。開門,是服務(wù)員大嬸,大嬸說:“下晚的時候,有個人來找你?!?p> “什么人?”
“男的,個子高高的,胖胖的?!?p> “我在常州沒有熟人啊?!蹦聫V疑惑地問,“說什么事了嗎?”
“沒有,只說明天一早來找你。”
穆廣關(guān)上門,和衣躺到床上,這時,感覺真的有點累了。他雙手托著后腦,此時此刻,他真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媽媽,讓她分享,可是腦子里總是躥出另一個人的身影,這個人就是秦晴。
易洲還活著,但是,易洲的母親堅決不讓穆廣告訴秦晴。秦晴對易洲的念頭徹底斷了。想到這里,穆廣覺得心里頭有點堵。對秦晴隱瞞易洲的消息,這事說破天,也是一件不大光彩的事??蛇@是易洲他老娘的主意。你說怎么辦?
放棄秦晴,跟潘思園好?
不行,穆廣放不下秦晴!
穆廣拿出秦晴送給他的人造革皮包,緊緊地貼在胸口。忽然坐起來,又把那些合同拿出來,擺到桌子上。
看了一遍,然后去沖澡。在衛(wèi)生間里,蓮蓬狀的花灑,嘩嘩地噴著晶瑩的溫暖的柔滑的水,洗浴液散發(fā)出淡淡的甜絲絲的香味,讓人有一種說不出的愜意。
穆廣放開歌喉,唱起歌來,就像在江邊唱歌一樣。小時候跟秦晴在一起的鏡頭再現(xiàn)了。他們在蘆葦蕩玩捉迷藏,穆廣唱歌,秦晴憑聽力尋找他,一時間,穆廣停止了唱歌,秦晴就找不到他了,秦晴就哭起來。穆廣憑聽力識別秦晴的位置,兩個人很快重逢了。
穆廣跟秦晴說:“這樣不公平!”
秦晴:“怎么啦?”
穆廣:“你憑著歌聲來找我,我憑著哭聲去找你。這就是,好事你就來了,壞事我就去了。”
秦晴一本正經(jīng)地說:“不能這么講,我們倆的好事都一起高興,我們倆的壞事,都一起扛著?!?p> 后來,易洲出現(xiàn)了。易洲不唱歌,而是吹簫。悲涼幽怨的簫聲在煙波浩渺的江面上回蕩。簫聲吸引了秦晴,秦晴跟易洲走到一起了。
穆廣把水龍頭調(diào)到最大,嘩啦啦的水沖擊著自己的臉。
不知什么時候,又有人敲門,先是咚咚咚,后來變成拳頭擂擊。隱隱聽到有人在喊:“穆廣!穆廣!”
“一定是路宇。”
穆廣一陣手忙腳亂。路宇進來后,一眼看以桌子上的假合同,一把揪住。穆廣知道出事了。
原來是那六家工廠中,沒有簽合同的三家去了下白馬山塑料廠,找戴秉鈞核實。戴秉鈞問程少塵,程少塵聯(lián)想到路宇。路宇是無為高河人。戴秉鈞說:“暫時不要伸張。先去把穆廣找來。”
程少塵沒有找到穆廣,就找路宇?!懊魈煲辉?,程少塵就來找你。讓我們一起去一趟下白馬山塑料廠?!?p> 說完,路宇抓著穆廣的杯子,把剩下的半杯水沽了。
穆廣讓他坐下,說:“我爸爸生前教育我,無事膽小,有事膽大。事情已經(jīng)發(fā)生了,怕也沒有用?,F(xiàn)在我們分析一下。我跟另外三家簽合同,他下白馬山塑料廠有什么權(quán)利干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