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豬腳鎮(zhèn)。
房舍林立,車水馬龍。一黑衣女子,身材纖細(xì),手持一把傘,神情肅然。行人見狀,紛紛避讓,似被這肅殺之氣影響。
女子泰然自若,自行至一茶攤,悠然坐下,茶伙計(jì)躊躇向前,用衣袖使勁擦了便桌子,奉上茶來,女子端起茶碗,輕呷一口,眉頭微蹙,神色冷淡,望著街道若有所思。
此刻太陽高照,看起來離落日還要有一段時間,施心肚里茶水已占滿一半,茶味雖與老于泡的茶相去千里,但也消暑解渴。
璃人傘帶施心來到這一邊陲小鎮(zhèn)之后,殘留的梅老大的鬼氣終于耗干用盡,接下來找這梅老大就得靠施心自己的了,不過以璃人傘最終的指向來看,梅老大行蹤絕不超過方圓三十里。
施心暗暗咬牙,為鬼幾百年,沒想到著了這新鬼的道,梅老大當(dāng)時在無間門那里不知使了什么障眼法躲過了施心和老于這兩個百年鬼的眼神,并沒有喝那了了湯。不知何時,還盜走了施心的璃人傘,趁其不備在入無間門之時利用璃人傘回到了人間,這也得以使璃人傘殘留了梅老大的鬼氣,讓施心循著鬼氣來到這豬腳鎮(zhèn)。
只是這鬼氣氣若游絲,并不多了,梅老大身上的鬼氣想是也沒剩了多少。以梅老大身上殘留的鬼氣,施心推測,他絕對活不過十日便會魂飛魄散。
一條鬼命而已,每天因?yàn)闆]入無間喪命的鬼多了,以施心的冷硬心腸,她倒覺得并不可惜。只是,中元節(jié)剛過,夏日鬼氣消散,施心若是不抓住這梅老大,完不成閻羅王派下來的任務(wù),鬼氣耗盡,魂飛魄散的就是施心了。
人間以銀兩過活,人類活的是空氣。而鬼間,如施心這類鬼差,活的卻是陰曹地府每年發(fā)的鬼氣,若不能完成任務(wù),則獲得的鬼氣少之又少,很難維持鬼形。
施心這人,天性懶散,抓鬼不行,勸鬼也不在行,因此業(yè)績平平,每年掙的鬼氣不多,剛好夠維持施心在鬼界存活。
而閻羅王似乎在和她玩笑一樣,十年如一日讓她抓惡鬼,還是十分難纏的惡鬼,抓不住惡鬼,送不了惡鬼到無間,施心做鬼的日子過的很是拮據(jù)。
梅老大新晉做鬼,又無趁手的武器,鬼氣早已在鬼界消耗的差不多了,余下那點(diǎn)鬼氣絕對不可能支撐他在大白天行動,施心暗自思忖,便又點(diǎn)了一壺茶,望著街道出神。
日暮西山,余暉交映,街上泛起一層白霧,行人漸少,小攤販開始收攤。
茶伙計(jì)欲言又止,坐在施心旁邊的桌子旁,以手撐頜,抬頭望天,另一手無意識的輕敲桌子顯出內(nèi)心的不耐。
施心很是識相,扔下幾個碎銀兩,起身離開。
“打他,打死他!”
“打,對!踢他!讓他偷東西……”
兒童圍在角落嬉笑怒罵,拳打腳踢,都向一個人身上落下。一道黑影倏忽飄過,留下一陣陰風(fēng)。
不一會兒,這道黑影又飄了回來,風(fēng)跟著繞了回來,黑衣女子笑眼彎彎,道:“小朋友,大晚上不回家,干什么呢?”
“要你管,死八婆。”為首的小胖子囂張又跋扈。
黑衣女子笑容更勝:“我本來也不想管的,但是你們吵到我耳朵啦,再說這么打人是不對的。”
“吵到耳朵就不要聽?。≌l讓他偷東西的。”回復(fù)的是一十三四歲半大孩子,只見他頭也不回,和三五小伙伴繼續(xù)圍攻一小孩,被圍打的小孩慘兮兮,不懂反抗,只是深蹲抱頭。
“他偷你們什么東西了?”黑衣女子鍥而不舍。
“饅頭,他偷我饅頭了。”
“哦,他偷你一個饅頭,所以你就要把他打死啊?!?p> “起開,死八婆,你管我?!蹦穷I(lǐng)頭孩子十分不耐,推了那黑衣女子一把。
“好!你們早點(diǎn)回,小心遇到鬼?!焙谝屡余洁炝艘痪洌俅无D(zhuǎn)身離開。
沒人給她一個眼神。
不一會兒,那道黑影又飄了回來,只見她輕輕推了一下依舊在混戰(zhàn)中的小孩,薄唇微啟,輕輕道了句:“嘿!鬼來了!”
為首小孩很是煩躁,起身、回頭、怒目而視。緊接著驚懼、頭皮發(fā)麻、瞳仁緊縮,恐懼占滿了整個身體與腦子。只見他嘴唇抖了抖,嗓子嗝了嗝,竟一點(diǎn)聲音也發(fā)不出來。
其他小孩也不打了,紛紛抬頭來看,只見一張慘白的鬼臉盯著他們似笑非笑,嘴角處的鮮血流的恰好不好。同樣的表情,同樣的動作,這群小孩已經(jīng)臉色發(fā)白,嚇得魂飛魄散。
這時不知誰大喊了一聲“鬼啊”,一群小孩屁滾尿流,鳥獸作散。
施心直起身來,拍了拍手,面色恢復(fù)如常,聲音中帶著幾分狡黠:“壞小孩?!边^后,轉(zhuǎn)身便走。
“咦?”剛抬腳,施心的裙擺便被一只小臟手抓住,擋住了她的去路。
施心并不是一個很有耐心的人,這個小臟手不僅抓臟了她的衣服,還阻擋了她的去路,于是很是不耐掉過頭來,變成一青面獠牙的惡鬼,對著身后的小孩“嗷”的吼了一聲。
“一、二、三……”
施心心里暗數(shù),小臟手卻并沒有放手。
打開方式不對?于是施心面目驟變,改變?yōu)橐慌^散發(fā),面色鐵青,眼睛空洞的女鬼,為了增加恐怖特效,還專門在兩空洞洞的眼睛下添了兩行血淚,哭聲凄厲,對著小孩一通亂吼。
嗬!還是無動于衷?施心有些氣餒,恢復(fù)本來面目,蹲下身來,與小孩眼神持平。小孩面無波瀾,眼睛漆黑,只癡癡的盯著施心的眼睛看,小臉在一身紅衣的映襯下異常發(fā)白。
硬的不行來軟的,施心轉(zhuǎn)換計(jì)謀,笑容掛在臉上,用鬼生最是溫柔的聲音說道:“放開姐姐好不好?姐姐給你買饅頭吃呀。”
小孩眼神懵懵懂懂,似乎在認(rèn)真思考施心說的話。施心滿眼期待,然而、最終、但是小孩的手再一次收緊,而且抓得更緊了。
施心暗自咬牙,語氣愈加溫柔,笑容愈加燦爛,道:“姐姐給你買好多好多饅頭吃呀!”剛才你不就因?yàn)橥叼z頭挨打嗎?現(xiàn)在我給你買一堆饅頭,你總該放開我了吧,施心暗道。
小孩依舊懵懂,眼睛盯著施心一張一合的嘴巴,像是在觀摩一件新奇事物。
得!這是對牛彈琴。施心明白了,這個孩子根本就聽不懂施心說的話,剛才她說出去的話全是廢話。
于是,施心改變戰(zhàn)術(shù),她用手指了指小孩抓著她衣裙的手,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做了一個松手的動作后又看向小孩。
小孩明顯明白了她的意思,眼神有些猶豫,但還是松了手,漆黑的眼睛依然死死地頂著施心的眼睛,眼神濕漉漉的,像一條走丟的小狗。施心滿意了,拍了拍臟污的衣角,轉(zhuǎn)身便走。
饅頭攤熱氣騰騰,散發(fā)出小麥獨(dú)有的清香氣味,施心止了步,朝遠(yuǎn)遠(yuǎn)跟著的小尾巴招了招手。
小尾巴顯得有些興奮,顛兒顛兒的跑了過來,越看越像一條無家可歸的小狗。
施心從來都是一個冷硬心腸的人,就連救小尾巴也是一時心血來潮、玩忽職守,現(xiàn)下一番折騰后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正是找梅老大的好時機(jī),便不愿多做糾纏,塞給小尾巴幾個饅頭,用手指了指前方表示自己要走了,又用手指了指后方表示讓小尾巴回去。
小尾巴看懂了,眼神有些落寞,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施心嘆了口氣,摸了摸小孩臟兮兮的頭,頭也不回的往前走,行至一無人處,再次回頭,小尾巴依舊倔強(qiáng)的跟在身后。兀自取出璃人傘,手捏一訣,璃人傘瞬間騰空,虛無的傘面籠罩一層淡淡的紅氣。
霎時,人傘消失,原本黑衣女子站立的地方空蕩蕩一片。
小尾巴神情有些困惑,眼睛顯得愈發(fā)漆黑,張了張口,吃力道:“施……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