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小孩,倏地把手一抽,似乎是被施心嚇了一跳,盯著施心眼神慌亂。
施心猛地又一把抓住小不點手腕,手上用力,眼神狠厲,低聲道:“不要動!”小不點似是真被嚇到了,還真就呆呆的坐在那里一動不動,蒼白的臉色顯出淡淡紅暈。
施心再探,非生人,因為無脈搏;非小鬼,這小孩身體外部雖沾染著一層淡淡的鬼氣,但內(nèi)里卻無一絲鬼氣游走。這就奇了!
施心一把把那小孩拉向前方,碰倒了飯桌上小孩身前的碗,引來大堂客人一陣注目,小孩臉面越來越紅,整張臉變成了緋色,掙扎著想要坐下來。施心拉的更緊,神色嚴肅,道:“我說了,別動!”
小孩再一次抖了一下,卻貓著腰站在那里再也不動了。施心伸出一只手,以手抵著那孩子的額頭,再探。非人非鬼,莫非是妖物所化?
這一探,施心徹底傻了。以施心的判斷,這孩子非人非鬼,那就必然是妖物或者是魔物了。但剛才一探,她在這孩子的神思中卻沒有捕捉到一絲妖物或魔物的影子。以施心這么多年為鬼的本領(lǐng),任他是花草樹木、還是飛鳥走獸成精成魔,她絕對會從神思中探出妖物、魔物的原型。這孩子神思中卻是空洞洞、黑乎乎一片。
非人非鬼,非妖非魔,為鬼無聊了這么多年,這件神奇的事,這個莫名其妙的小不點徹底勾起了施心的興趣。施心迅速把手收回,陷入了沉思,待再回過神來的時候便看見大堂內(nèi)一眾人都瞧著她看。施心倒也并不覺得尷尬,呵呵一笑,道:“我看這孩子臉色不好,探探他有沒有發(fā)燒。”
眾人了然,紛紛點頭,眼神錯落間一哄而散。
一旦對一件事情產(chǎn)生了強烈的好奇心之后,施心就會表現(xiàn)出特別大的熱情。一邊,小不點被施心盯得坐不是坐、站不是站、如坐針氈;一邊,施心像換了一副嘴臉一般,笑瞇瞇、眼睛渴求的盯著對面的小人兒,生怕他消失了一般。
施心把一塊紅燒肉放到了小不點的碗里,親切的道了聲:“吃!”
小不點快速聽話,端起碗來就吃,連筷子都瞬間抓的有模有樣。
施心又夾了一塊鱈魚段放過去,再次笑瞇瞇的問:“小不點,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不點若有所思,像是理解了施心的話一般,溫聲道:“shu……shu……”
書?樹樹?舒?施心有些不解,問道:“哪個shu?”
小不點眨了眨眼,一臉茫然,說不出個所以然。施心也知道這小不點詞匯量有限,便道:“那我叫你小樹吧,像小樹一樣茁壯成長,好不好?”
小不點又眨了眨眼,停頓著思考了一會兒,隨即點了點頭表示同意。
施心心想難道是自己瞎貓撞上死耗子,猜對了?便道:“既然我知道了你的名字,那禮尚往來,我也告訴你我的名字。我叫施心,樂善好施的施,心臟的心。不過同僚們呢都叫我石頭心,哈哈?!闭f罷指了指自己的心臟,接著道:“你也不必叫我全名,你以后叫我姐姐就好了。”
被叫小樹的小不點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施心,像是在消化剛才施心說的話,不一會兒開口道:“施……施心?!?p> 施心暗道:“好學習力!會抓重點!”接著道:“對!我就叫施心,你以后就叫我姐姐,走哪兒我都罩著你?!?p> 小樹神情有些欣喜,磕磕巴巴又道:“施……施心!”
“好嘛,不想叫姐姐就直說,”施心暗自腹誹,神情有些不滿,“也罷,看在你這么特別的份上,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庇谑怯中Σ[瞇的看著小樹道:“小樹,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多吃點,一會兒咱一塊兒上路。”
小樹神情更加雀躍,道:“一……一塊兒?”
施心看著他堅定地點了點頭,小樹也開心的點頭,如小雞啄米般。一番調(diào)教之后,小樹的筷子終于用的有模有樣,雖然時不時筷子打個叉或者是菜掉下幾塊,但總體來說總算是入了施心的眼。因此,在施心神情愜意的享受著人間美食之時,著實被大堂內(nèi)的一聲脆響著實一跳。
一人醉意熏熏的站了起來,地上摔得正是他剛剛摔下來的酒杯渣子,只見他怒意沖沖的指著對面那人,道:“李兄,你這話說的就不對了,什么叫臭名昭著?什么叫罪有應(yīng)得?”
對面那人有些訕訕,一副書生模樣,起身安撫:“吳兄,坐下說!坐下說!”
那位吳兄顯然沒有聽勸,神情激憤:“你說他臭名昭著?你問問這豬腳鎮(zhèn)的人,有幾人罵他臭名昭著?你說他罪有應(yīng)得,那你說說他犯了什么罪,容你這樣謾罵他?”說罷,還心有不甘,連對面那位李兄的酒杯也不放過,拿過來一飲而盡,隨后又“哐當”一聲摔在了地上。
那位李兄也被激怒了,面色漲紅,卻端的一副書生做派,連說話前還作了個揖,向?qū)γ婺侨说溃骸皡切?,半路劫道的是他吧?強搶民女的是他吧?殺人越貨的是他吧?這么多條惡行,哪一條不是罪有應(yīng)得?莫說是被石頭砸死了,就是被抓進大牢凌遲處死也是他罪有應(yīng)得!”
那吳兄很是不服,推了對面那人一下:“切,縣令的狗腿子。”
對面那人一個踉蹌,后又站定,道:“吳兄,咱只是就是論事。這梅……”
“二位客官,您坐!您坐!”聽到吵鬧聲的店老板匆匆從后堂內(nèi)趕了出來,一副心驚膽戰(zhàn)的模樣,向店小二遞了個眼神,店小二很是麻利的跑到了廚房。
二人饒是不聽勸的模樣,那李兄意猶未盡,繼續(xù)道:“這梅……”
還沒說完,店老板又阻止了他,悄聲道:“客官,小店店小,莫論國事啊!”說罷指了指大堂墻上的標語。
那李兄一副很是憋屈的模樣,嘴努了努終是沒有說話,又很是憋屈的坐了下去。
店老板拉了拉那吳兄的袖子,微笑道:“這位兄臺俠肝義膽,但須知禍從口出啊!您給我一個面兒,咱今天就不討論這事了。您這頓飯我也請了,您哥倆也不要為這事兒置氣,心平氣和的聊聊天,比如說這如何快速的發(fā)家致富,掙他個一萬兩紋銀?我覺得這個話題更能增進二位友誼!”
眾人聽到哈哈一笑,有一人笑著道:“店老板,你倒是教教我們這如何發(fā)家致富??!”
店老板也是哈哈一笑,道:“這就憑各位本事了,像這位李兄,腹有詩書氣自華,一看就是這當狀元的料。像我這樣的粗人,開個飯館維持生計就是發(fā)家致富了,當然了,各位都有各位的門道,對各位的門道在下就不太清楚了?!?p> 眾人又是哈哈一笑,這時店小二手拿兩個酒杯出現(xiàn)在店老板和那位吳兄身前,店老板將酒杯放在桌子上,重新讓那吳兄入座,那吳兄也不是拎不清的人,也知道這事讓店老板為難,于是作了一揖,兀自坐下,道:“唐突了,這飯錢還是我們自己出!”說罷又對對面那位李兄作了一挹,道了句:“失禮了,李兄!”那李兄也還了一禮,店老板面色一喜,知道二人已無礙,便自行退下了。
這邊,施心倒是陷入了沉思,半路劫道?強搶民女?殺人越貨?梅……?梅念海?梅老大……這可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這時,旁邊的大哥一臉后怕的表情,低聲道了一句:“虧得官兵沒有經(jīng)過?!?p> 施心一瞧,有戲,同樣壓低了聲音道:“為何說虧得官兵沒有經(jīng)過?”
那大哥看了施心一眼,表情神秘莫測,聲音越發(fā)壓得低:“看姑娘像外地人,在這豬腳鎮(zhèn),有三件事不能提,其一這梅老大不能提,如果你提這梅老大,并且向著他說話,被這官兵發(fā)現(xiàn),指定被抓走人,判定為是這梅老大的同伙,到時那可就慘了,抽筋剝皮有的你好受的;其二呢,就是咱們的呂縣令不能提,當然你如果是歌功頌德的話也沒人抓你;其三,你肯定知道,全國通行嘛,就是這國事不能提,作為小老百姓現(xiàn)在誰還敢議論國事呢?指不定一句話沒說對,就被這官兵給抓走了。”
施心的表情顯得頗為困惑,道:“這縣令和國事不能提我知道,只是這梅老大不能提又是為何?”
那大哥瞅了瞅周邊人,欲言又止,施心很是識相,趕快給那大哥讓了坐,那大哥見無人看他,呲溜一下躥了過來,坐到施心旁邊,一臉的神秘莫測。小樹的眼神黑漆漆的盯著那大哥,滿臉不善,施心敲了敲小孩的頭,道了聲:“吃飯!”
那小孩很是聽話,雖滿臉不甘,但又默默地低下頭來扒飯。
施心給那大哥倒了杯茶,拱手道:“小女子初來乍到,名叫施心,還未請教大哥姓名!”
那大哥也端的是一副豪爽氣派,揮了揮手,道:“好說,好說。鄙人姓張,名秋豪,妹子見笑了?!?p> 施心道:“張大哥!”男子抱拳。施心接著道:“這梅老大是何許人物,為何剛才聽那位兄臺一口一個臭名昭著?一口一個罪有應(yīng)得?!?p> 施心雖有這梅老大的生記簿,但這生記簿的內(nèi)容卻是十分簡要,最多描寫了這梅老大的生前罪狀,對于梅老大的生平描述卻是寥寥幾筆,十分簡要。閻羅王司簿那倒是有這梅老大的生平,只是那司簿高高在上,施心一是和這司簿常年見不上一面,就算見上面也輪不著施心和這司簿說話,所以對這梅老大的詳細事跡著實有些不太了解,因此也就無從追起,聽這人口氣,梅老大生平絕對有的挖。
只見那人用眼神溜了旁邊人一圈,見沒人瞧他,壓低了聲音又道:“這梅老大是這豬腳鎮(zhèn)一代的山匪,干的是那攔路搶劫、殺人越貨的勾當,當然有人說他是惡匪,有人說他是善匪,所以也是這個風評不一吧?!?p> 施心疑惑道:“哦?這又如何說?”
那張大哥喝了一口茶,接著道:“說他是惡匪的多數(shù)是那達官顯貴啦,因為這梅老大劫的都是這些人嘛,所以這些人就對他恨得牙癢癢。說他是善匪的,當然是一部分窮苦老百姓了,因為這梅老大每次劫完達官顯貴后,一部分米干瓦盡的小老百姓在第二天就會在家里發(fā)現(xiàn)一筆錢財,有的是在米缸里,有的是在床底下,這筆錢財絕對夠這一家再生活一段時間了,所以大家就猜想這是梅老大干的,梅老大也就成了這些人口中的善匪了。”
施心點了點頭,生記簿中有一項倒是有寫這梅老大鋤奸扶弱,但殺人就是殺人,有再多的借口也不是這梅老大殺人的借口,這時,那張大哥陰陽怪氣的來了一句:“小兄弟,你一直盯著我看干嗎?怪滲人的。”
施心一瞧,果然,小不點一眨不眨的盯著對面這位張大哥,神色不善,再加上整個眼睛黑漆漆的,全身不泛一點活氣,活脫脫一個來索命的小鬼。
施心連忙又用手敲了敲小不點的頭,小不點眼神很是委屈,有點垂頭喪氣,施心心想我可不能慣你這壞脾氣,于是再敲了敲他的頭,對那張大哥接著道:“您接著說?!?p> 張大哥端的是豪氣沖天,也不在意,繼續(xù)說道:“因為這梅老大干的是鋤奸扶弱的強盜事,因此達官貴人恨透了他,官府曾多次出兵剿匪,可這梅老大狡兔三窟,官府也都找不到他的老巢,多次都是無功而返。這次好巧不巧,在梅老大搶劫的時候,豬頭山正好發(fā)生地震,聽說呀梅老大這一眾山匪都被那地震震下來的石頭給壓死了,死狀特別凄慘?!?p> 施心道:“你見過?”
張大哥又神秘的說:“我可沒見過,我是聽人說的,說是地震后這梅老大的尸體就不翼而飛了,但是前幾天路過豬頭山的人都說這路上血跡斑斑,正是這梅老大等人留下的。呂縣令這幾天下令動員全縣官兵出城剿滅土匪余孽呢?!?p> 施心暗道:我倒是見過這梅老大一眾人的慘狀,要說慘是挺慘的,削頭短腿、斷腸刮肚的,但是這呂縣令到底著急個什么勁兒?于是道:“梅老大不是已經(jīng)死了嗎?為什么呂縣令還下令剿匪呢?”
張大哥大概是喝的有點口干舌燥,抿了一口茶,繼續(xù)說道:“這就更巧了,梅老大這一次劫的正是這呂縣令的第九房小妾,聽說這新娘的尸體也跟著梅老大的尸體一塊兒消失了,人們經(jīng)過時就只能看見已經(jīng)被壓扁拆亂的花轎了。可惜了那剛年滿十八年輕貌美的小妾了,以為嫁到了好人家能享福了,沒想到在出嫁的半路生生送了性命?!闭f罷還嘖嘖了兩口。
施心道:“所以這呂縣令是想要報仇了?!?p> 張大哥道:“是也不是。給這小妾報仇是一方面,想要立功倒是另一方面?!?p> “哦?”施心疑惑道。
那張大哥的表情更神秘了,從茶杯里沾了一滴水,端端正正的在桌子上寫了兩個字“知府”,寫完又拿起左手在脖子上做了個抹脖子的動作,后迅速用袖子把桌子上的水漬擦了干凈。
施心更是不解。知府?殺頭?知府要殺頭?還是知府被殺頭?
張大哥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翻了個白眼。施心笑了笑,道:“還望大哥指點一二?!睆埓蟾绲穆曇魤旱酶土?,一字一頓道:“呂縣令的頂頭上司徐知府被殺頭了,聽說上邊已經(jīng)有人查下來了,呂縣令現(xiàn)在急切的想立個大功?!?p> 施心也悄悄咪咪:“那這梅老大老巢找到了嗎?”
“沒唄,到現(xiàn)在全城的官兵還沒回來呢。這梅老大一行人神出鬼沒的,鬼知道在哪兒呢?!?p> 施心暗道,鬼也不知道在哪兒啊。
張大哥說的很是盡興,施心聽得也很是盡興,看來下一步要到梅老大的老巢去看看了,這梅老大很可能放不下他的同伙要回他的老巢。此刻太陽西斜,殘陽如血,正是抓鬼的好時機,施心抱拳道:“多謝大哥解惑了,這頓飯錢小妹我請了?!?p> 張大哥很是爽快,揮了揮手,道:“無妨無妨?!弊允腔氐阶蛔哉遄宰闷饋?。
施心正待結(jié)賬,忽的對面的小不點拉了拉施心放在桌子上的衣袖,施心暗道糟糕,剛才光顧和那張大哥說話,忘了這個小人兒了,于是馬上換成一張笑臉,笑意盈盈的盯著那小樹看。
小樹有些受寵若驚,雪白的臉上泛出點點紅暈,施心暗道:“奇了,這來路不明的小東西居然能出現(xiàn)人類的反應(yīng)?!庇谑侨滩蛔∩鲜帜罅四螅吮淅涞挠|感還帶有滑膩膩的手感,施心放下手后那滑膩膩的觸感揮之不去,又不由得搓了搓手指。
小樹有些呆滯,一時不知作何反應(yīng),后又像是要抖落什么一般飛快的搖了搖頭,磕磕巴巴道:“梅……梅……大……我……”說罷指了指自己。
施心有些不解,面露疑惑,小不點神情有些著急,但越是著急越說不出話來,于是學著剛才張大哥那樣以食指沾水在桌子上寫寫畫畫,不一會兒一個歪歪扭扭的人躍然桌上,只見桌上那水人身形健全,唯獨頭凹下來一塊,像是被什么東西砸下去一般。
結(jié)合剛才那小人的描述,施心了然,此人是梅老大,而且是身死之后、被石頭砸過的梅老大,頓時疑心大作,他怎么會見過身死之后的梅老大,沉聲道:“梅老大?”
小不點望著施心點了點頭,然后又指了指自己,道:“我……我……”
施心再次用手一探,此小孩身體鬼氣悠悠竟比剛才那時重了許多,陰氣森森,激地施心打了個寒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