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頭吳頭皮發(fā)寒,朝施心看過來,只見施心笑瞇瞇的朝他點了點頭,像是在確認剛才那女鬼說的話。
只聽那女鬼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吳大哥,施心說你一定要請他們喝水。”
光頭吳冷汗涔涔,抹了把額頭的虛汗不知作何反應(yīng),要是……要是……
“施心說,不會害你們,你也喝?!?p> 陰風(fēng)穿過,光頭吳但覺全身被穿了個透心涼,卻是再也聽不到女鬼的聲音,想是那女鬼已經(jīng)離開。
這廂,光頭吳陷入惶恐,遲遲沒有行動;那廂,阿雪卻偏離了軌道沒有回到施心身邊,而是徑直飄向小寶身邊。
得!這個也不是省心的。施心喚道:“阿雪,回來!”
阿雪擺了擺手:“施心,對不起,我想和小寶哥道個別!”
當(dāng)斷不斷,必生禍亂。施心暗暗咬牙,奈何體力不支,卻也無可奈何。陰影處,一半高不高小老頭,手持一缽,面上笑呵呵,想來是想看一場人間生離死別的戲碼。
算了,既然人都來了,就給他們一些道別的時間。施心面色一變,眼睛月牙彎彎,嘴角含春帶笑,除了面色有些慘白外,端的是一個面若桃花的嬌俏小姑娘。朝老頭招了招手,道:“老伯,老伯?!?p> 那老頭有些驚訝,怪異的指了指自己。
施心點了點頭,表情肯定:對,叫的就是你。
老頭走了過來,待走到施心身邊才分辨出施心的鬼身,訝異道:“閨女,你咋氣息這么弱,老頭我差點沒分辨出來?!?p> 施心一臉意味深長,不想過多解釋,梅老大不合時宜的話又蹦了出來:“唉!都是因為我?!?p> 那老頭驚訝的回頭,無端看見一血流滿面的惡鬼,又是一驚:“閨女,這惡鬼身上濁氣全消,為何會出現(xiàn)在人間?”
施心又是一臉的說來話長,道:“他喝了了了湯?!?p> 喝了了了湯還能逃回人間,這惡鬼本事夠大的,這閨女也夠倒霉的,難怪一身鬼氣都消耗的差不離了!還……還被束了手腳?老頭更是一臉的莫名其妙。
在人世間碰到個同行也是不容易,忙該幫還是應(yīng)該幫的,手扭一決,束縛施心手腳的繩子輕飄飄的落下。
院內(nèi)眾人干的熱火朝天,沒人注意這邊小小的變化。
“小寶哥?”阿雪喚道。
被束在角落里的小寶有些怔忡,眼睛倏的亮了起來。
“小寶哥,是我?!?p> “阿雪!”小寶有些欣喜。
老頭發(fā)現(xiàn)了古怪,正待舉缽,被施心一把扯?。骸袄喜蛢删湓??!?p> “閨女,你這不是胡鬧嗎?”允許自己名下的鬼和凡間有勾連,最終遭到反噬的只能是自己。奈何胳膊被抓,老頭一時也無法行動。
“小寶哥,我走了,你要好好過日子。”
“阿雪,你要走哪兒去?阿雪?”
“小寶哥,我……”與生人通話極耗費體力,阿雪明顯體力不支,剩余的話卡在嘴邊半咽不咽,周身被光束穿了過去,身體岌岌可危。與此同時,施心松了手,老頭手扭一決,阿雪被收入缽中。
那廂,小寶像瘋了一般,滿地打滾,喚著阿雪,被景彎子一個腳心窩踹的幾欲說不出話。
這廂,施心連連賠禮道歉:“老伯,實在是對不起了,那姑娘就是想說簡單的幾句話。”
老頭嘆了口氣,道:“哎!算了,閨女,多說幾句也無妨。只是,老頭我奉勸你幾句,這鬼使不是這樣當(dāng)?shù)?,有時心太軟反而害人害己?!闭f罷,看了眼在一旁拔草的梅老大,擺了擺手,隱去身形。
施心也叼了根草,蹲在原先所處之地陷入了沉思。阿雪聲音遠遠的傳來:“施心,勞你告訴小寶哥一聲,我下輩子再去找他?!?p> 當(dāng)斷不斷,必生禍亂,這句話對施心來說也同樣受用。施心捫心自問,為鬼使這么多年,從來都不是什么軟弱心腸之人,然而這次抓捕梅老大出現(xiàn)的狀況有點太多了,超出了施心的預(yù)期范圍,今天梅老大之事必須了了。
小樹揪了揪施心的衣袖,施心順著他的眼神望去,光頭吳滿頭大汗,和小六子兩人正提著兩桶水入了院門,正招呼眾人喝水。
施心眼睛瞇了瞇:還是有靠譜的!手捏一決,層層鬼氣渡入桶中。鬼氣陰寒,入得生人口中,輕則使人身如腐木,一時難以行動,重則讓人身患重癥,一命嗚呼。施心本身氣力就不多了,只要讓這些人一時半會兒不能行動就可以了。
景彎子始終是個激靈的,殷勤的盛了滿滿一大碗水給那縣丞大人。對,多喝點,要的就是這個效果,施心彎了彎眼。
一人道:“吳大哥,你這水哪兒打的,怎么喝起來異常的清涼甘甜。”
有人附和:“對呀,吳大哥,一會兒咋兄弟們回去的時候再去喝他一碗。”
光頭吳端碗的手有些不穩(wěn),道:“就在這村東頭,許是兄弟們干活熱了,才會感覺這水好喝?!?p> “是是是!奶奶的,到底是山匪的老窩,挖個坑費老大力氣了?!?p> “哎?吳大哥,你怎么不喝呀?”
“喝……喝……喝。”但見光頭吳心一橫、眼一閉、頭一揚,一碗清水碗干見底。
到時候了!在眾人歇夠打算再次動工之時,施心拍了拍手,璃人傘收入手中,拉著小樹站了起來。
“你……你……你你……”一人遠遠看到,指著施心說不出話來。
“我?”施心指了指自己,勉強撐起璃人傘,笑道:“哦,剛才不小心把身子解開了?!?p> 這句話所有人都聽到了,紛紛抬頭來看,但見陰影中黑衣女子手執(zhí)一無面黑傘,笑眼彎彎的瞧著眾人,但在場的眾人卻沒有一人能感受到這笑意,不覺體內(nèi)寒氣森然。
正待動作,體內(nèi)寒氣似有生命一般上下流竄,激的眾人手足無措,動作受阻,竟是不能自在行動了。
只見那黑衣女子狡黠一笑,薄唇微啟,道:“眾位少安毋躁哦,動的越快,寒氣流竄越快,到時候寒氣入肺腑可就沒得救了哦?!?p> 說罷,款款而下,手中的傘骨在遇陽光之后竟生出傘面,幻化成一把普通的油紙傘。
施心快速選定人選,動作迅速,解開被束縛的小寶,低聲道:“收拾東西,帶安家寨的人離開這里,重新找一處地方定居。”
小寶疑惑道:“你是誰?為什么救我們?”
時機可貴,可沒那么多時間說廢話,施心有些無奈,道:“救人。你們只有一個時辰的時間?!痹倏纯葱溆卸喙?,說話間都已經(jīng)解了三個人的綁了。
小寶再不多話,手起刀落,快速斬掉旁邊一人手上的繩子。施心暗嘆,不愧是多年為匪。
“姑娘,稍安勿躁??!”后背冷颼颼的聲音響起。
施心暗道糟糕,一時著急,竟忘了先救離那人最近的梅大娘了。
再一回頭,果然,那人挾持的正是梅大娘。他寒氣解了?不對,沒有人可以在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將那些寒氣排出體外;他沒中招?不對,她是親眼看著他喝下的那一大碗水;那么,只有一種解釋,他……在硬撐。
施心眼露寒光:“縣丞大人,你可不要亂動,小心毒氣走入心脈?!彼室獍押畾庹f成毒氣,要的就是那人的不敢輕舉妄動。
然而,那人沒有受她的威脅,刀劍深入一分,梅大娘脖子上的血跡清晰可見,道:“我一直沒搞清姑娘的身份,也搞不懂姑娘為何要救這些山匪,在我看來,姑娘和這些人幾乎都不認識。
小寶在一旁怒目圓睜,似要沖上去,施心擺了擺手,沒用的,你如果沖上去說不定梅大娘命就沒了。
施心笑道:“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兩方互不傷害最好?!?p> 那人道:“哪里來的不平事?官兵抓土匪,天經(jīng)地義。何況我們還沒動手他們就燒死了我們幾個弟兄。”
施心默然,這樣說也合理……只是:“官兵怎么定義?土匪怎么定義?在很多人眼里怕是呂縣令帶領(lǐng)的一眾手下才是土匪吧?你們慣稱自己是正義一方,可行的事卻是那燒殺搶掠、無惡不作的土匪之事,你說官兵抓土匪,到底誰才是匪?”
縣丞笑了:“姑娘的詭辯說的在下都有些認同,只是自古以來當(dāng)政者如果想坐穩(wěn)江山的話自然要采取一些強硬手段,若當(dāng)權(quán)者優(yōu)柔寡斷、軟弱可欺,那這些刁民還不把朝廷給顛覆了?”
“刁民?哪兒來的刁民?要不是被逼的活不下去,誰愿意上山當(dāng)土匪?我最狠你們這些當(dāng)官之人,明明干的是土匪事,還非要說成是正義事?!毙毷殖掷麆?,在施心身后說道。
“還有你那些燒死的兄弟?如果他們不擅闖祠堂,如果他們不淫心四起慌亂中碰掉了蠟燭,他們就不會燒死,活該!我的阿雪也不會為了救我……”
“那姑娘何不為了你心中的正義事,殺了我們呢?”
“縣丞大人,你也不必拖延時間了,你知道我不會殺你。小寶,趕快組織好其他人員,讓大家趕快收拾好東西撤離?!边@縣丞這么多廢話,無非是想拖延時間讓自己慢慢恢復(fù)體力。
“對了,不要動這些人,你若殺一人,我便留你一人讓這些人帶走。”
小寶銀牙咬碎,惡狠狠的朝縣丞唾了一口,便招攬大家行動:“各家僅收拾一些必要的、值錢的東西,半時辰后在村口集合。”眾人紛紛散去。
施心問:“你呢?”
小寶道:“我沒什么可拿的,我……我只想把阿雪帶走?!?p> “好!”施心點點頭,目光看向縣丞,得想個辦法把梅大娘救出來。陰影里,梅老大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
“我想,你在想怎么把梅大娘帶走。”縣丞瞇了瞇眼,狡詐的像狼窟里的狼。
施心表情漠然,沒有回話,心道:你這不廢話嗎?
“你在想用什么方法可以在不傷我的情況下把梅大娘帶走?!?p> 施心眼神微瞇,目光像一頭獵豹一般盯上這頭狼。
那頭狼狡詐的笑了,薄唇微啟,道:“并且,肯定有什么原因使你不能出手傷我們這些凡人。那么……我總不能白來一趟,你總得讓我辦成一件事吧?!闭f罷,長劍一橫。
“梅老大!”施心喚道。
鬼殺人,化為厲鬼,萬劫不復(fù)。
來不及了!剛才的梅老大還是熱鍋上的螞蟻,現(xiàn)在的梅老大則變身成地獄來的厲鬼,瞬間移動到那縣丞身邊,周身黑氣環(huán)繞,烈焰鐵斧重重砍下。
施心正待追趕,身邊紅影一閃,接住了砍下的烈焰利刃,那接利刃的手竟如鐵斧烈焰一般燃燒了起來。
“閃開!”施心吼道,也不知在吼誰。那縣丞聽到了,求生本能作祟,連滾帶爬滾到一旁。而小樹,苦苦支撐,整個胳膊燒了起來。
千雪似乎感覺到主人的不安,悄悄探出頭來飛身向前想拽梅老大回來,然而還未近身便被重重烈火逼的退了回來,蟄伏在施心懷里再無聲息。
施心但覺大腦一片空白,瞳仁中只剩下燃燒的重重烈火,不管不顧吼道:“璃人!”
璃人傘飛身而出,紅光大勝,映在眾人臉上,熠熠發(fā)輝,快速逼向梅老大。那一團烈火被逼后退,堪堪撞上院墻摔了下來。
施心飛身而上,擁住那一片慘白,心中登時安靜下來,再一把抓過那只燃燒的胳膊,火焰竟自發(fā)平靜下來,隨之萎縮、熄滅。
還好,還好!施心舒了口氣,探了下身上小樹的氣息,小人兒只是剛才耗費力氣太多暈了過去。
再瞧身邊的那一團黑氣,施心身上再無多余氣力,委身沿墻壁滑落下來。按那老頭所說,這不就遭反噬了嗎。
施心喘了口氣。罷了,罷了!個人有個人命,梅老大再怎樣施心是管不了了,大不了身下惡鬼犯事,自己再在鬼界水牢里待幾年不就得了,又不是沒待過。
果然,不出所料,不消片刻梅老大便身上烈焰重重,憤怒嘶吼,重燃戰(zhàn)火。只見他一步一步朝眾人走去,踏過之處陡生烈火,烈焰地獄般伸長舌頭舔舐著周邊,帶著無盡的絕望逼向眾人。
“兒?。 鄙n老又悲涼的聲音穿過火海幽幽到達心底,那是一種期盼,更是一種絕望。
那一團火焰已入魔,無邊殺意不減,帶著熊熊怒火欺上前來。
“海兒!停手!”蒼老的聲音伴隨著蒼老的身軀,梅大娘踉蹌?wù)酒鹕韥?,面容在烈焰的映襯下溝壑叢生,像流下了血淚。
烈焰停滯,歪頭思考。蒼老的身軀踉蹌上前,烈焰畏縮不前,連連后退。烈焰之前,佝僂的身軀被一道身影攔了下來。
小寶擁著梅大娘連連后退,在離火焰安全的地方停了下來。
梅大娘淚流滿面,渾濁的眼睛煥發(fā)出尖銳的光芒,朝那火焰道:“海兒,你回來了,娘等你好久了,娘就知道你會回來的?!?p> 烈焰遲滯,發(fā)出陣陣嘶吼。
“海兒,娘給你寄的衣服收到?jīng)]?”
“啊啊啊??!”烈焰抱頭,仿佛忍受無盡痛苦。
“娘知道,娘知道……你是想娘了對不對?只是……你這是干什么?還要殺人嗎?娘早就說過不讓你干土匪這一行了,你不聽。你看看,最后變成這樣是咱應(yīng)得的不是?”
“娘沒事,你不要為了娘再造殺戮了。這么些年,娘跟著你吃香的、喝辣的,也算是活夠本了。只是,一想起這么多年你為了娘、為了安家寨受得那些苦,娘心里就不是滋味,你小時候可是連雞都不敢殺的。現(xiàn)在,臨了了臨了了,還讓你再犯錯,娘……娘也不知道如何了?!?p> 施心嘆氣,可憐天下父母心,為父為母無論怎樣都希望自己的孩子能平安順?biāo)?,不遭苦難。
“海兒,娘無妨,你……你放下吧好不好,你乖乖的走,在那邊等娘,等娘到了那邊去尋你?!?p> “梅老大!梅老大!該清醒了?!笔┬妮p聲喚道。看樣子還有救,只要沒傷人,就還有救!
“娘!”紅色火焰嘶吼道,帶有火燒的嘶啞,帶有熾烈的生命。
“娘,我走了。”不消片刻,輕飄飄的聲音傳來,燃燒的最為熱烈的焰火身形變幻,化作一團黑氣煙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