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酥手，青眉柳，華衣美酒青磚頭……”
房是東廂房，正午的陽光打在院子里，光華滿地。房檐與正午的陽光在天空上交匯，在窗戶下投下一道直線，光明與陰影就此涇渭分明，屋檐阻隔了想要偷溜進(jìn)房屋的但又必須每天按部就班的陽光。
歌聲似真似切的從略顯破敗的東廂房傳了出來，但歌卻不破敗，再仔細(xì)聽，婉轉(zhuǎn)悠揚(yáng)，鶯舌百囀，自帶有一種欣欣向榮的旖旎之氣。
“歌桃花，舞一曲，觥籌交盞愈上樓……”
小紅握食盒的手緊了緊，最后像下定什么決心一般向門口走去，落在半明不暗的陰影里敲了兩下門。
里邊的歌聲戛然而止，隨即好聽又清脆的聲音響起：“什么人？”
小紅略顯緊張的臉色松快了下來，緩緩道：“吃飯了?！?p> “哦，你等等?！蔽堇锏娜藨?yīng)答了一聲，隨后便是窸窣的穿衣聲，略顯倉促的腳步聲，和最后沉重的開門聲。
由于一晚上外加一上午沒見陽光，略顯陰冷的氣息隨著敞開的門張牙舞爪的撲了出來，糊了小紅一臉。
室外光亮，屋內(nèi)陰暗，小紅眼睛還沒有完全適應(yīng)，只瞧見門口一個(gè)紅色的帶有光暈的虛影。這虛影聲音中帶著幾分親切的笑意：“小紅妹妹！”
小紅卻好像并不能適應(yīng)這樣的稱呼，不自在的低下頭揉了揉眼，待再抬起頭來的時(shí)候，眼前的情景便明晰起來。
一極美的女子落在了她的眼里，膚若凝脂，鬢發(fā)如云，狹長的眉毛似要飛入鬢中，再往下便是清亮的眼睛，高挺的鼻梁，櫻桃的小口。她對她笑著，眉眼狡黠精致，直愣愣的瞧著人——甜的發(fā)膩。
小紅只瞧了一眼便又垂下了腦袋，低眉順眼的在門口等著。
“哎！”女子瞧著小紅的態(tài)度，似哀似怨的嘆了口氣，旋即側(cè)身將小紅讓進(jìn)屋子，眼神似有若無的往院門口瞧了一眼。
門口的守衛(wèi)懶意洋洋的側(cè)躺在臺階上，像極了主人家院里立了大功想要安度晚年的看門狗，并不將院內(nèi)的兩人看在眼里。
屋內(nèi)一樣的破敗不堪，空氣潮濕陰冷，剛一入門小紅便被凍得一個(gè)激靈，手腳之上瞬時(shí)爬滿冰涼。小紅雙手交錯(cuò)的搓了搓，不由有些佩服面前這位美艷的婦人，在如此冷的屋子里身著單衣依舊能言笑晏晏。
她就地蹲了下來，從食盒里取了飯菜出來——一碗涼透了的米飯，一盤冷膩膩的鴨胸肉，外加一盤醋腌小黃瓜。
這樣瞧著也只有那盤小黃瓜尚可入口。
失了寵的女人都比不上將軍門前馴養(yǎng)的一只鸚鵡，她去后廚取菜的時(shí)候便瞧見顧主廚切了皇城里帶來的上好的豬肉，眼巴巴孝敬將軍門前的那只能說會道又會溜須拍馬的鸚鵡。
女子瞧了一眼地上的飯菜眼神稍暗了暗，卻沒有發(fā)作，自顧自端著殘羹剩飯坐回了床上。
飯菜的味道雖難以忍受，她卻一口一口吃的認(rèn)真——她要活，這是她腦海里最真實(shí)的念頭。
女子吃飯的時(shí)候雖臉色難看，但一回頭卻又是一張笑臉，對著立在一旁等她吃完飯準(zhǔn)備撤走餐具的小紅道：“小紅妹妹，你在外邊消息比較靈通，你有沒有聽說將軍想要見我？”
小紅依舊低眉順眼，聽到這話，身體忽然僵了一下，旋即搖了搖頭。
“哦?！迸雍唵蔚幕亓艘痪?，又自顧自吃起了飯，神情卻黯淡了下來，直到小紅收碗筷也沒再說一句話。
碗筷很干凈，除了那盤鴨胸肉女子只嘗了幾口便作罷，其余的飯菜都碗盡見底。小紅一邊收拾碗筷一邊低聲道：“奴婢倒是聽說，小公子已經(jīng)去世了。”
“什么？”女子略顯驚訝，脫口而出。
然而只這一下，一絲狠毒的笑意順著她美麗的面龐爬了上來，嘴角要彎不彎，似是貼上了一張僵硬的面具。
就著這狠毒的眼神，女子忽然全身戰(zhàn)栗，害怕的情緒慢慢的遮掩了笑意，抖著嗓子道：“小……小紅妹妹，你知道的，小公子不是我害死的，真的不是我害死的！”
小紅一蹦三尺高，堪堪向后退了幾步，想是被女子突然亢奮的情緒嚇了了一跳。
女子卻如臨大敵，就像在恐懼面前抓住了唯一的浮木，跳下床直奔小紅而去：“你幫幫我，小公子真的不是我害死的！真的！你幫幫我……”
小紅連連后退，不一會兒便被逼到了門口，啞著嗓子道：“十姨娘！”
十姨娘慌不擇路，隨即靈光一閃，右手掀開了遮擋的衣物，從蔥白的左手手腕中擼下了一血紅的手鐲——手鐲質(zhì)地上乘，是將軍從赫利國繳械的上好的瑪瑙手鐲。
“喏！給你?！笔烫珜⑹骤C往小紅手里一塞，要笑不笑道：“小紅妹妹，你幫幫我……你一定要讓將軍見我一眼……”
晌午的陽光照的人眼睛有些發(fā)澀，連同屋子里的晦暗之氣一并被從小紅的身體里驅(qū)逐了出去，小紅撫摸著手腕上的鐲子，想到了十姨娘最后對她說的一句話：“等我復(fù)寵了，有你的好處！”
道路上空無一人，這個(gè)點(diǎn)兒太太們、奴才們、奴婢們應(yīng)該都在午歇，小紅無端的哂笑了一下：“復(fù)寵？怕是不可能了吧……”
冷房內(nèi)。
十姨娘口干舌燥。自小紅出門之后，她便陷入了一種一個(gè)人兵荒馬亂的情緒，坐也不是，站也不是，焦躁的如熱鍋上的螞蟻。
這只螞蟻如坐針氈，隨手提了一個(gè)茶壺，對著壺嘴猛灌了兩口冷水，依舊覺得肺火難消。
不一會兒，不只是嗓子和肺，她身上的每一個(gè)器官似乎都在洶涌的叫囂著，似乎都要移位而出。
院門口的那只看門狗依舊懶洋洋的爬著，十姨娘有心要求助于他，于是便踱步向房門口走去。然而還不及到門口，十姨娘便倒在了陽光剛透進(jìn)來的一片空地上……
陽光雖然溫和，十姨太背后卻冷汗涔涔，她抱緊了肚子，想緩和一下難忍的腹如刀絞，然而抓心撓肝的癢卻控制著她的手又移駕到了脖子上，丹田里所有的熱流似乎都在往腦子上拱。霎時(shí)間，腦海中一片光華流轉(zhuǎn)，十姨太虛握了一片空白……
門背后，酷熱難耐的陽光下，一具尚且溫?zé)岬牡氖w正在向冰冷的房間傳遞著它所剩不多的溫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