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歲那年,我?guī)煂.厴I(yè)在桃源中學(xué)任教,那天上完最后一節(jié)課到鎮(zhèn)上趕會。
已經(jīng)十二點了,會上人已稀落,小販也陸續(xù)收攤。忽然,我看到一位美麗的姑娘,她站在毛線攤位邊,面如荷花,亭亭玉立,兩條麻花辮搭在胸前。眼望遠方,如兩潭清泉一樣讓人遐想……
世上竟有如此之人。
我怔在那里。
感覺我注視她時她并不回避,神情對我或有一種認可,甚至似曾相識,她保持不動,視線內(nèi)涵蓋了我的身影。時間如影視劇里鏡頭一分一秒的過去…….
出于禮貌,我什么也沒能說,盡管別時擔(dān)心再不能見。
當(dāng)晚,我想著她海棠般的面容,優(yōu)美的身段,難以入眠。
周末回家,嫂子問我有女朋友嗎?
我猶豫說,“遇見一個,會上織毛線的,不認識?!?p> 嫂子笑,“你見到的應(yīng)該是甄麗,只有她織毛衣,家就在集上南門,那可是出了名的美女,走在會上,男孩跟一群??上龥]有工作,是農(nóng)民,咱娘不會同意?!?p> 我自小懼怕母親,卻又是個不撞南墻不回頭的人。
她怎樣?
為何能引起我這樣?
她好嗎?
我想徹底了解她,我按捺不下,決定借織圍脖之名去找她。
我強壓住心跳,我面上強裝無事故作瀟灑。
她家是一處臨街普通農(nóng)家小院,我入門她正好在家,人如芙蓉。
織機后面,她正和人閑談,看見我,含笑迎來,聲音平和,婉轉(zhuǎn)好聽,“來了,織什么?”
我輕輕的說:“圍脖?!?p> 她介紹顏色,最后說白色吧,說了價錢,來取的時間。
我不知說什么好,一切都由她做主,直到完畢,找不到繼續(xù)停留的理由,我發(fā)現(xiàn)她的媽媽坐在屋里看我,我更加緊張,只好慢慢往外走。
她含笑并排送我到門口,那十幾步并肩伴行讓我心中倘佯,雖然彼此無言,臨別她說:“你今天沒課?”
我心里一驚,忙說“是的。”她竟然認識我,看來我先前感覺是對的。
她在門內(nèi)駐足。
我走在回去的路上,幾近乎淪陷,她的身姿和儀態(tài)真美。我更忘不了了。
說的一周,第七天傍晚我準時來取。
那天真是不湊巧,她家人都在。她把圍脖向我展示后,用袋子裝好,雙手遞給我。
我看了她一眼,婉約甜美,我機械的付了錢,我希望她能送我,或許甄麗怕心思被家人發(fā)現(xiàn),她沒有送我。
從她家出來,夕陽漫天,我心里一陣陣惆悵,我再也沒有理由,這,也許是我們最后一次見面。
距離產(chǎn)生美,我思念她,我越是壓抑就越是想念。晚飯后我逡巡到了她家門前。
大門開著,正好她一個人在院里,她也看到了我,我們四目相對,如果她不邀請,我肯定又是個過客。但她沒有絲毫的猶豫和意外,看到我就認為我是來找她的,女人的情商高于男人。
她迎上來,從容淡定的說:“到屋里坐吧?!?p> 我跟著她走進她的臥室,一張單人床,床單是青色的,被罩是荷白色繡了牡丹花,桌子上紅燭冒著升騰的火苗。我在一張椅子上坐下,她坐在床邊上與我相對,燭光下的她真的很美,如雪的皮膚,水汪汪的眼睛,唇鼻如雕,我宛如置身夢境。這一切都是真的嗎?心怡,驚喜。
我一時不知從何說起,沉默一會,低聲問她,“什么時候不上的學(xué)?”
她說:“中學(xué)沒畢業(yè)就下學(xué)了?!?p> 我說:“下學(xué)一直做些什么?”
她說:“前年和人到東山鎮(zhèn)一家織毛衣作坊打工,出了點事,”她停頓了一下,“可能你也聽說過吧,就回來了。”
我很意外,到底出了什么事?好像地球上所有人都知道,只有我不知道,我明顯感覺到那不是一件什么好的事,問起來可能會讓她難堪。我只能靠直覺斷定這件事肯定與她的美貌有關(guān)。我不便問。
轉(zhuǎn)移話題,我問她:“平時喜歡看書嗎?”我想多了解她。
她說:“看點雜志什么的還行?!?p> 過一會,她好似自嘲說:“我很害怕與你們這些有知識的人說話,你們每說一句話都好像經(jīng)過深思熟慮似的,不像我,想到什么說什么?!闭f完繃著嘴,低眉笑著看我。
我覺到她說出我們的距離,一下子有點哀涼,我一時不知怎么回答。燭火跳躍,她挪了挪身子,她剪去一段捻子,又在床邊坐著,得體的緞子衣下輕盈纖弱的身骨如水顫動,我不免魂迷魄蕩。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燭火跳躍的厲害。
我們沉默著,不知該談些什么,靜默幾分鐘后,我擔(dān)心她的家人回來,起身辭別,她送我到大門外。
我想到我們不可能,可我又不想失去她。
我找了幾本讀者之類的雜志,書里面加了張我寫的紙條“天生麗質(zhì)自珍自愛”。到她家門外,門開著,我往里望了望,可惜她不在院內(nèi),發(fā)現(xiàn)她媽媽和妹妹在堂屋內(nèi)注視著我,我正準備走開,她從內(nèi)室出來,見是我,發(fā)自內(nèi)心含羞一笑。我沒敢進門,畢竟太冒昧,待她近我跟前,急忙說,“我路過給你帶幾本書看?!彼χ障铝恕?p> 我轉(zhuǎn)身往回走,騎車上了大路,一面容猥瑣騎車男飛快從我身旁經(jīng)過,拋下句——“你把她帶走吧?!?p> 我心里咯噔一下,難道她是一個輕浮的女子,誰都可以隨便帶走。這個人又是誰?他為什么這樣說?他在跟蹤我?他和她又是什么關(guān)系?我心里剛才的風(fēng)和日麗轉(zhuǎn)眼間陰霾四起。
姑媽和甄麗是同村,中午我去姑媽家吃飯,跟表妹談起甄麗,表妹說“人家說她風(fēng)”,在我們那里敢和男人戀愛的女孩就是“風(fēng)”,我不太信甄麗風(fēng),她看起來矜持而自重。
姑媽說:“沒聽說風(fēng),只是如果你不打算談就別再去找人家了,這樣我們也不好看?!惫脣屨f的對,如果我沒有誠意就不要再擾亂甄麗的生活,可有點晚了。
周末回家,媽媽說:“前兩天,你梅姐,上咱家門為你提親,說是同村的甄麗,我回絕了?!?p> 我沒想反駁媽媽,明知有太多不可能。只是歉意于甄麗,定是她媽媽托的人。
學(xué)校的工作繁忙起來,空虛時還會想起甄麗,但是我忍住了,不再找她。這時有一位叫陸薇的姑娘向我敞開情懷,我準備接受她,卻不知能走到哪一步。
這期間的一天晚上,我的學(xué)生慶來找我,說“姐甄麗讓我給你帶口信,到在我家等她”。出于禮節(jié),我去了,可是等到最后,她沒有來……慶說,可能來不了了。后來我聽?wèi)c說她面臨和一個搞地質(zhì)的訂婚。
我被生活的潮流推動向前,我一心一意和陸薇戀愛,嘗到了很多甜蜜,我忘記了甄麗。
一年后的“五、一”,在校辦有人叫我接電話,我拿著話筒,說哪位?她說她是陸薇。
陸薇是我戀人的名字。我說你不是她,她說我就是。都有點哭腔了。
我有點害怕,把電話掛了。掛了以后感到可能是甄麗,非常歉疚,我應(yīng)該弄明白咋回事,這樣也太絕情,更重要的是我不知發(fā)生了什么,她一定受了傷,有了痛苦,鼓起了多大的勇氣才——
可是我還是怕事,我怕牽扯起來會影響我和戀人的感情。
我如此決絕。
以后知道,甄麗“五、一”給我打電話就在她結(jié)婚前,她想著嫁我,可我辜負了她。
她與那個說是搞地質(zhì)其實是挖煤的結(jié)婚了?;楹笠荒?,兩人就離了,有一個女孩,母親帶著,后來就不知她音信。
我和陸薇最終也沒有走進婚姻的殿堂,因為誤會。我痛苦萬分,心灰意冷,隨便與人結(jié)了婚,當(dāng)然一輩子過著寂寞的愛無法給予的日子。
當(dāng)孩子大了,我和妻子走到了盡頭,離了婚。
每次回故鄉(xiāng),我都想問問甚至見見甄麗,人到過來才知道自己要什么,當(dāng)初的一切是多么珍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