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天還沒亮鞭炮聲就此起彼伏，十五過后年就算過完。彩霞早早地起來幫媽媽做飯，吃完餃子鍋還沒洗，彩霞就往黑色紅底的鉤花鏤空書包里放了英語和化學兩本書，再把那雙千針萬線納好的棉鞋放進去，斜跨在肩上就走了。后面彩霞媽喊著：“弄啥去？鍋都沒洗！”
“去尋麥芽！”
從自家大門出來，過了門前橫著的土路就到了麥芽家，麥芽正十年如一日地洗著鍋刷著碗。
“我上午出去一下，可能到后晌才回來。我媽來尋就說剛讓同學叫走咧?！?p> 話音未落人就消失得無影無蹤，等麥芽回過頭院子里就只剩下那兩棵槐樹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彩霞急匆匆地來到河邊那只停泊在沙灘中的小舟邊，左右張望著，盼望著那個已經(jīng)二十多天沒有見過的熟悉身影出現(xiàn)。小跑了一路，臉上早已出汗，太陽真好，照在渭河里閃著粼粼波光，照在沙灘上反射出耀眼的金光，遠處的麥苗在溫暖的春風里拼命地招手。彩霞坐在舟頭休息，拿出那雙棉鞋細細端詳，一針一線經(jīng)歷三四個月才最終完成，平生第一雙鞋而且還是厚厚的棉鞋竟然做得這么成功！明天就開學了，本來可以不用這么著急見他，可是又想立即把鞋給他，明天肯定不方便。自己預(yù)感到今天他會來這里，不知道感覺靈不靈。
“萬一他也想著明天就可以見面，又何必著急呢？”彩霞一會看看藍藍的天，一會看看向東流去的渭河，再看看通往大明家彎彎曲曲的小路和路兩邊整齊挺拔的楊樹，除了偶爾飛過的麻雀，四周是如此地靜謐。
她拿出英語課本，開始背誦單詞和短句，最后越背越起勁，忘記了時間忘記了身處何處。
她正在低頭看課文的時候感覺到一雙大手蒙在自己的雙眼上，想回頭卻無法動彈。她已猜到是誰的大手，紅了臉，沒有語言，時間仿佛凝固在此刻。她放下書，雙手抓住那兩只大手，并未想挪去它們，大手卻自顧自地離開了，她抓緊了大手，回過頭來四目相對，眼里已是兩汪溫泉，對方的眼里則溢滿了陽光。
“哭啥？大正月地！”
“我以為只有我自己會來！”
“怎么會呢？少了一個會是多么落寞和孤獨！”
“你知道等待的時間是多么漫長?。俊?p> “你知道從初七到十五每天在這里徘徊到夕陽西下的滋味是怎樣的嗎？”
彩霞的眼淚不由地滾落下來，又趕緊用袖子拭去。
“瓜子娃，誰見面就哭呢？明天就開學了，你把作業(yè)寫完沒？”
“報告班長，都寫完了，而且把難記的英語單詞又背了幾遍！化學有幾個問題想請教你？這里有一雙棉嚡作為對你的答謝！”
“看在棉嚡的份上，有啥問題盡管說，我定會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化學中的質(zhì)量守恒定律?！?p> “嗯！”
“你看咱燒碳的時候是一大塊，那么重，為啥燒完后變成那么輕的灰？質(zhì)量守恒嗎？”
“這個問題其實很簡單，你把筆跟紙給我。”大明說著就自己從口袋里掏出紙，彩霞立即遞來鋼筆。
“你看這個氧化還原反應(yīng)等式：C+O2=CO2”
“是呀！”
“碳元素跟氧氣結(jié)合生成新物質(zhì)二氧化碳，對不對？二氧化碳是氣體跑到空氣里去了，剩下的不是碳元素只是碳里面不能燃燒的雜質(zhì)而已?！?p> “明白，明白！你太聰明了！難怪叫大明就是大聰明的意思！”
“嘻嘻！”
“哈哈！”
“這下覺得化學有意思吧？一個東西跟另一個東西發(fā)生化學反應(yīng)后能變成跟之前完全風馬牛不相及的東西！”
“是呀！而且都讓人看不見摸不著了！”
“趕緊試合一下這雙棉嚡！”彩霞拿出一只遞到他手上。
“這棉嚡還挺合適，這是給我做的還是誰穿不合適才給我的？”
彩霞聽到這樣的話就不高興了，瞬間覺得幾十天沒白沒黑的辛苦都沒有價值了。
“愛穿穿，不穿算啦！”
“你給的東西不要白不要！我只是好奇，這究竟出自誰的手？像你這樣笨手笨腳的應(yīng)該可以排除。麥芽還差不多！是不是麥芽給小軍做大了然后就到我這里咧？”
“你是對你不自信呢還是對我不信任呢？”
“自信是我與生俱來的品質(zhì)，你么？就像這夕陽下的云彩只有天氣好的時候才能讓人有幸欣賞到?！?p> “我有那么神秘么？你看看我的手就知道是誰的杰作！”彩霞攤開白凈的雙手，右手食指、中指蛋上布滿了針眼，左手手指上也滿是針眼。
大明的眼睛濕潤了，不禁緊緊握住這雙冰冷的小手。
“麥芽要訂婚咧！”
“這么快！是跟小軍么？”
“除了他還有誰能入了麥芽的法眼？”
“我們應(yīng)該更努力地學習，中專畢業(yè)就結(jié)婚！這才是最快的捷徑！”
“誰說要嫁給你哩？”
“那你準備嫁給誰？”
“為啥一定要嫁人？”
“除非我死了你才可以不用嫁人！”
“胡說八道啥哩？什么你死我活的？”
“你看這是啥？”大明從口袋里摸出一支銀白色的英雄鋼筆。
“拿出來這個是為了炫耀還是準備給我改作業(yè)??？”
“送給你，你來批改我的作業(yè)！”
“這就是你在這里等九天的目的？”
“不全是，看，還有這個?！贝竺鲝目诖镉痔统鲆话芽ㄗ尤缓笥痔统鲆话阉?。
落日的余暉染紅了渭水、沙灘、麥田還有大明和彩霞的雙頰。他們踩著大地上最后一縷溫暖走在回彩霞家的路上。
還沒到村口的大槐樹下，彩霞就說：“你回去吧，明見！”
“明見！”大明轉(zhuǎn)身邁著歡快的步子消失在暮色里。彩霞看著消失的背影久久不愿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