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夯土版筑的堅固古城中,數(shù)間氣勢恢宏的宮室巍然佇立在三丈高臺之上。
這座宮室的偏殿庭院中,一個男子來回踱步,并且不時窺視緊閉的殿門,他的額頭掛著涔涔汗珠,可以預(yù)見他焦躁不安的心情。
四周跪滿了穿著粗布褐衣的奴仆,空氣中寂靜無聲;男子身后立有三人,他們托著絳色絲帛包裹的銅盤,銅盤上置有牛首、羊首、豕首。
“君上以太牢迎接世子出生,合乎禮儀;再則淳于先生的家族曾經(jīng)擔(dān)任夏后氏的醫(yī)正,善長帶下之疾,必然可以保證夫人順利生產(chǎn),臣請君上勿慮”。
一個兩鬢染霜的老者面色莊重地緩緩開口,這是當(dāng)今魯國上卿,大夫申繻。
男子聽聞臣子有理有據(jù)的勸解,憂慮之心終究熄滅幾分,溫聲道“夫人尚未經(jīng)歷過生產(chǎn)之事,吾心實憂,但借卿之吉言?!?p> 男子身著廣袖寬松曳地曲裾長袍,衣衿右衽,發(fā)髻上扎著精美的玉簪,腰束懸掛勾玉的革帶,僅看這身裝束,便知其身份貴重。
他的身軀甚是纖弱,面色蒼白,臉型也是頗為清瘦,明亮的眼睛散發(fā)著慈愛的光芒。
男子確實身份不凡,他是周公的后裔,魯國第十五位國君,魯侯,允(先秦男子不稱姓;國君稱國不稱氏)。
現(xiàn)如今是魯允執(zhí)政的第六個年頭,戊月丁亥日,此刻他正在殿外侯產(chǎn),在這個醫(yī)學(xué)技術(shù)低下的年代,婦人生育極其危險,庶人之妻與國君之妻并無太大分別,這也是他異常焦慮的原因。
“差點窒息而死,重獲新生的感覺真好”。
王騰只記得最后的記憶停留在一片黑暗中,此刻重見光明,無不感慨。
哪知他的這句感嘆瞬間被轉(zhuǎn)換成了一串的嬰兒啼哭聲,嚇了自己一跳,“我穿越成了一名剛出生的嬰兒,這有點不能接受啊”。
隨后他費力睜開迷蒙的雙眼,觀察起屋舍內(nèi)的陳設(shè)。
“數(shù)不勝數(shù)的精美青銅器,漆器,無一不說明著此間主人的非凡身份?!彼d奮地在醫(yī)師手中滾動起來,又有誰不想享受貴族生活呢?反正他沒理由拒絕自己所出生的階級。
另一邊,魯允聽見殿內(nèi)的嬰兒啼哭,早就按捺不住,只因殿門未開,不好貿(mào)然闖入。
須臾,殿門吱呀一聲緩緩打開,一名身著素衣,仙風(fēng)道骨的中年男子走出,對著魯允一拜,而后諂媚道“夫人與公子俱安,臣為君上賀”。
魯允聽到母子平安,心下大定,他的臉上洋溢著和煦的笑容,也順勢拋出橄欖枝,“煩勞淳于公子,魯國尚缺一醫(yī)正,不知公子可愿屈就?!?p> “明本亡國之人,辛賴魯國收留,愿從君上德政”。淳于明想也沒想便低頭拜謝。
他本是淳于國公子,二十年前淳于國滅亡,流落到魯國,憑借家傳醫(yī)術(shù)混出一點薄名。但他的志向并不在醫(yī)術(shù)上,此時得遇大國國君的招攬,自然沒理由拒絕。
隨后魯允不再理會淳于明,三步并作兩步,沖入寢室,接過媵妾手中鬧騰的嬰兒,樂得眉飛鳳舞。
他像炫寶一樣呼喝道“寡人有世子了,寡人有世子了”。
外間跪地的奴仆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他們一生的喜怒哀樂都是與主人捆綁在一起,從沒有一天,為自己而活。
王騰被迫接受著這種父愛。
將嬰兒搖晃幾十個來回后,魯允才想起躺在塌上的夫人,連忙將嬰兒塞給媵妾,表情尷尬地跪在塌前,賠罪道“夫人可有不適?寡人怠慢夫人,此寡人之過?!?p> “夫君何曾真心愛我?你的心中,怕是對這個孺子的重視超過了我這個妻子吧?”文姜杏面桃腮的俏臉上,早就掛滿了寒霜。
她得理不饒人,盛氣凌人道“難道我只是夫君用來生育的工具嗎?”
文姜常常倚仗母國威勢,欺凌魯允,在夫妻之間占據(jù)主導(dǎo)地位,魯侯宮中早已傳遍。
魯允也早就習(xí)慣了這一切,他并沒有因此生怒,而是握著文姜的手,溫聲細語在她耳邊說著一些討?zhàn)埖脑?,好半晌,她才平靜下來。
目睹這件家庭鬧劇,王騰重新找回生活的那種趣感,只可惜他還是個咿咿呀呀的嬰兒。
“寡人這便吩咐庖廚為夫人熬制三牲湯,為夫也要向申卿請教取名的道理?!濒斣拾矒岷梦慕那榫w,為她蓋好絲衾。
他對起名一事毫無頭緒,又怕造成失禮,遂開門見山問道“申卿,依《禮記》,世子可作何名?”
“回君上,依《禮》,名有五,一曰信,一曰義,一曰象,一曰假,一曰類?!?p> 魯允并不明白,追問道“卿此言何解?”
申繻答道“以名生為信,唐叔掌紋“虞”字,其名為“虞”;以德命為義,武王名“發(fā)”,文王名“昌”,皆此類也;以類命為象,鄭伯“痦生”是也;取于物為假,國人多以此為名;取于父為類,此無需多言?!?p> “另,取名不以國,不以官,不以山川,不以隱疾,不以畜牲,不以器幣?!?p> 魯允大致了解起名的學(xué)問后,又詢問道“此子掌紋類“兵”,“兵”字可否”。
申繻沉吟片刻,搖頭道“不可,夫兵者,大兇之器,非君子之器。以此假名,臣恐不詳”。
魯允也沒有在子嗣的名字上強求,姓氏才是貴賤的標(biāo)志。
他擺擺手“罷了,罷了,當(dāng)依卿言。此子與我同日而生,便叫“同”吧”。
隨后他揮手示意跪地的奴仆起身,環(huán)視一周“仆大夫(負責(zé)國君宮內(nèi)日常事務(wù)的官員)何在,請卜師卜吉兇,為公子同擇一對士人夫婦,男子背負公子,女子添為乳母?!?p> 這個時代,貴賤分明,士庶有別,庶人及奴隸只配做些粗雜活計,只有士人夫婦才勉強有照顧公子公孫的資格。
臺階下一個山羊胡的精悍男子聞聲上前,聲若洪鐘道“臣公山榮在此,遵君上令。”
處理完諸多瑣事,魯允屏退奴仆,回到殿內(nèi)與夫人媵妾逗弄起嬰兒。
王騰則被迫享受著三美的嬉戲與挑逗,痛并快樂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