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名心理醫(yī)生。之前我做銷售的時候談過一個男朋友,他是暗黑系漫畫家,在美院學畫畫的時候就小有名氣,被稱為暗黑系男神。他因畫風奇特,被很多出版商看上,最后,他選擇了一家上海的出版商,隨之在上海定居下來。他的畫作出版后,一度深受零零后的喜愛,公司的老板還說這有可能成為未來漫畫界的發(fā)展方向。后來,公司又發(fā)現(xiàn)他冷酷的外表是一個非常好的包裝點,便以此宣傳,一時間收獲了無數(shù)粉絲。只是他并沒有因此感到開心,而是抱怨那些人只是喜歡他的外表而非他的才華。
記得那年,有個漫展開幕,整個部門都在猜這次主編會推選誰去出席開幕式。
“這么好的露臉機會,當然還是留給蓉姐的?!?p> “對,往年都是蓉姐作為首席畫師代表我們公司出席各種活動的,今年肯定也是她。”
蓉姐笑了笑,說:“我倒是覺得主編會選擇近兩年最受歡迎的新星畫師去?!?p> 他縮在寬大的座椅里,面對畫板上寥寥勾勒的幾筆,聽著同事們你一言我一語的猜測,心想:這種事情肯定不會輪到我這個畫渣身上。
他這么想著,忽然,一串腳步聲向他這邊走來。
“主編叫你去他辦公室。”
他抬起看,原來是責編小任。
“好的?!?p> 他點點頭,起身往主編的辦公室去。敲門進去,在主編面前坐下。桌上放著一張漫展開幕式的入場券,他或許已經(jīng)猜到了個大概。
“甄南,既然你不想去簽售會,那開幕式的紅毯走個過場,去露一下臉吧,網(wǎng)上對你出席此次開幕式的呼聲可是很高的啊,你的粉絲們也很想見見你本人?!?p> “這……”
主編見他還在猶豫,說道:“只要站在那里讓媒體們拍拍照就好了,不用你說話。你看怎么樣?”
這種事情若是落在別人身上,肯定高興地不得了。這可是業(yè)界大咖和投資商們的聚會,作為業(yè)界新人,能夠參加這樣的盛會,不僅表示公司領導的認可,更是大眾對他作品的喜愛。然而,在他的臉上卻看不到絲毫喜悅之情,哪怕是一點點吃驚的神態(tài)也沒有,平淡至極。
他想了想,回答:“好的?!?p> 開幕式那天,他穿著我給他新買的西服,在眾人的注視下走上紅毯。
那真是令人激動的時刻,也是他人生的高光時刻。
主持人帶著甜甜的笑意,用甜美的聲音介紹道:“近兩年,他別出心裁的畫風贏得了無數(shù)年輕人的喜愛;他高冷帥氣,被粉絲們親切的稱為‘暗黑漫畫男神’;他是黑暗夜空中的一顆新星。他就是《黑夜騎士》系列漫畫的作者,甄南?!?p> 攝像師們的鏡頭紛紛轉向他,而他的目光卻在面前烏壓壓的人群中尋找著什么。
“請在簽名墻上簽下你的名字,然后讓我們的攝像師記錄下這個迷人的瞬間?!?p> 他簽完字,轉身,面前不停閃爍的閃光燈晃得他睜不開眼。
我和其他圍觀的粉絲一樣,站在那些簇擁在紅毯邊界線外的記者和架著長槍短炮的攝像師們后面,奮力向上跳,向他招手,希望他能看見我。
終于,他好像看到我了。我給他做口型,告訴他“加油”。
他看見了,緊張的神經(jīng)松弛下來,朝我微笑。
這一抹淺淺的笑容被前排敏銳的攝影師們捕捉到。很快,不過一個小時,帶有“高冷暗黑漫畫男神的笑”關鍵詞的詞條就沖上了各大搜索網(wǎng)頁的熱搜榜。
看著他從容地從紅毯上走過,在工作人員的指引下進入主會場,我心里十分欣慰,也很自豪:我的男朋友就是這么優(yōu)秀。
下午,他和我一起去看了漫展。
走到他們公司的展位時,正好是原畫師簽售的環(huán)節(jié)。只見蓉姐坐在搭起的高臺上,粉絲們手里捧著畫冊、畫卷以及各種周邊,排著長長的隊找她簽字。
他默默地站在遠處,看著同事的粉絲們滿懷熱情,又想想自己,自嘲道:“你看,那才叫人氣,我那些都不算什么。公司這么安排是對的,我哪有這么多粉絲,只會浪費大家時間?!?p> “怎么會?你微博不是已經(jīng)有兩千萬粉絲了嘛,還有今天的熱搜,”我趕緊拿出手機,那個詞條還在熱搜榜上,點開,舉到他面前,“你看,還有人說‘被你的笑迷倒’、‘高冷暗黑系男神的笑簡直就是白月光’,哈哈哈,所以你要多笑笑呀。”我瞇起眼,給他示范了一個大大的微笑,希望可以逗他笑。
他寬大的雙手捧起我的臉,戲謔道:“那些人該不會是寶貝你找的托吧?”
“我才沒有呢?!蔽阴局?,嘟著嘴,一臉委屈卻顯得格外可愛,“這些都說明大家對你的喜愛啊?!彼麑櫮绲乜戳丝次?,這才松開。我繼續(xù)道:“如果你覺得這些還不夠,那還有我這個真愛大粉一直陪在你身邊呀?!闭f著,張開手臂將他抱住。
他終于揚起了嘴角,脫出一只手臂反摟著我,臉湊到我耳邊,耳語道:“有你在,真好?!?p> 一個周五,我大學同學聚會。我看他那段時間畫畫累了,便叫上他一起。他爽快地答應了。下班后,他開車來公司接我,我們一起去了約定的飯店。
畢業(yè)兩年,大家的變化都很大:以前素面朝天的宅女,如今已是整日持妝各地飛的審計師;單了整個大學的自卑男竟然要結婚了;速度快的竟然已經(jīng)抱上了娃……真是時間不饒人??!
飯桌上,觥籌交錯,談笑風生。
寧檬看了看坐在我身邊的他,湊過來問我:“莜莜,這位是你男朋友嗎?”
“是啊。”
“長得好帥呀。是做什么的?”
“他是畫漫畫的?!?p> 他轉過頭,禮貌地向寧檬問好。
“畫漫畫的?!那能賺多少錢???現(xiàn)在幼兒園的小朋友都會畫畫,學畫畫培養(yǎng)興趣倒是可以,但把這個當飯吃……恐怕很難熬出頭啊?!?p> 他低下頭,沉默不語。
這話讓我聽著很不舒服,我立刻反駁道:“我男朋友可有才華了,是中國美院畢業(yè)的高材生,現(xiàn)在在上海的一家出版公司做全職畫師,作品還出版了呢?!?p> 周圍的同學一聽,注意力都轉移到了我這兒。
“都出版啦!銷量怎么樣啊?”
“也就十萬多訂閱吧?!彼t虛地回。
“哇,那也不少了??旖o我看看,叫什么?”同學們說著,打開百度就要搜。
“《黑夜騎士》?!蔽掖蜷_自己的手機翻給他們看:“你們看,就是這個?!?p> 寧檬看到那些驚悚黑暗的畫面,嚇了個哆嗦:“快拿開,嚇死個人了。你男朋友怎么畫這么恐怖的東西?”
現(xiàn)在在機構做老師的同學肖雅在一旁說:“可能現(xiàn)在的零零后、一零后那群小孩子們就喜歡這種漫畫吧,我有個學生就很喜歡看這些?!?p> 聽到肖雅這么說,我心中竊喜,轉而就同他耳語道:“寶貝,你聽到了嗎?有很多青少年都喜歡你這個風格的喲?!?p> 他扯了扯嘴角。
吃完飯,大家又相約去K歌。雖然他不是很喜歡那種躁動的場合,但又不想掃了我的興致,只好陪同已微醺的我一起去。
包廂里,旋轉的七彩燈光絢爛得迷人眼睛,房間里回蕩的歌聲已不論是否跑調,反正唱得開心就好。
一曲畢,我把話筒遞到他面前:“寶貝,你也來唱一首嗎?”
他看著醉意上頭的我,推辭道:“你們唱吧,我給你鼓掌?!?p> “哈哈,好,我唱歌可好聽了,你們聽著哦?!?p> 那晚,我就和同學們一起唱嗨了。他坐在沙發(fā)的角落,像是被這個世界拋棄,只是默默地看著手中一閃一閃的燈牌變換著顏色,顯得與這房間里的熱鬧和歡樂格格不入。
期間,有兩個女人發(fā)現(xiàn)了坐在角落里的他。她們端著杯紅酒,坐到他身邊,同他打招呼。剎那間,其中一個似是發(fā)現(xiàn)了什么:“誒?你長得好像那個誰?”女子蹙著眉,有點想不起來,掏出手機,打開APP,對著他的臉掃描。
他鎖了眉,下意識地用手遮擋。
“掃到了!”她一看,驚喜大呼:“原來你是那個著名的暗黑系漫畫男神啊,我真是臉盲,哈哈哈。我自罰一杯。”說罷,她舉杯將是杯中的紅酒一飲而盡。
他看著眼前這個身材火辣又穿著暴露的女子一口氣喝完了杯里的酒,張皇地將視線趕緊移開,又往沙發(fā)里縮了縮。
另一個女子問同伴:“咱們班有這么俊的帥哥嗎?”
這時,我發(fā)現(xiàn)了他們,立刻走過去。
我坐到他身邊,挽著他的胳膊同她們說:“他是我男朋友?!?p> “你眼光可真好?!彼齻兟詭Т滓獾卣f著,識趣地起身離開了。
聚會結束,他開車送我回家。
回去的路上,他問我:“今天玩得開心了吧?!?p> “開心,好久沒玩得那么歡脫了,哈哈哈哈?!蔽彝蝗灰庾R到了什么,猛地轉頭看他,“可是我看你一點都不開心?!?p> 他扯了扯嘴角,緘默不答。
我湊近些,他棱角分明的輪廓更加清晰了。我問:“你是不是在意在飯桌上他們說的那些話?”
“對不起……”
“怎么突然說對不起?”
“我太弱了,一個畫渣,確實沒什么前途,在你同學面前給你丟臉了?!?p> “甭理他們,寶貝,你在我心里就是super star——”說完,我向后一仰,枕在座椅靠枕上昏昏沉沉地睡去。
他瞥了我一眼,溫柔地笑了笑,默默地說了一句:“你也是我的太陽女神?!?p> 不知過了多久,他叫我醒來,告訴我到家了,我這才發(fā)現(xiàn),車已經(jīng)停在了我家樓下。我拎上包,開門下車,還不忘回頭叮囑他:“寶貝晚上開車回去小心點兒?!?p> “嗯,我知道。我看著你上樓再走?!?p> 我朝他揮了揮手,說:“拜拜,寶貝到家了給我發(fā)消息?!?p> “好?!彼c點頭。
我這才依依不舍地往樓道里走,進了電梯。
洗完澡,我從衛(wèi)生間出來,拿起手機,看到了他十五分鐘前發(fā)來的消息:“我到家了。”此刻,酒醒了大半,我開始翻看朋友圈。第一條就是他發(fā)的:“所有喧囂的盡頭終將歸于孤寂,所有的相聚終要分離。”配圖是一個空酒杯,背景是窗外柔化了的五彩斑斕的霓虹燈,看樣子應該是在他家陽臺拍的。我趕忙給他回了條消息:“怎么深夜一個人喝酒?”
“沒,擺拍著玩呢。”他回,還加了一個調皮的表情圖。
我正想著要說些什么,又收到他發(fā)來的信息:“睡吧,晚安寶貝,么么噠。”
“嗯,寶貝也要注意休息哦,晚安,mua?!?p> 他看完消息,抓起手邊的一聽啤酒,悶悶地喝著。屋里只開了三盞小壁燈,照得客廳格外幽暗,他獨自坐在餐桌邊,靜靜地望著落地窗外,陷入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