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巴亞爾塔港
周五一早，ranti照常給我準備了豐盛的早餐，厚厚圓圓的玉米面粉餅上塞滿了雞肉、土豆和西紅柿，吃得我非常滿足，在去學(xué)校的車上，趁著堵車，我和ranti委婉的說了被子上或許有蟲的事。
之前每天晚上我都是長袖、長褲和襪子一個不敢少地入睡，但還是被咬了，感覺貌似不是蚊子那么簡單。Ranti向我保證說，在我離開的這幾天一定會從里到外的好好打掃。
今年來TEC的除了我還有三個西語系的小伙伴，很湊巧的，我們正好四個人被分到了同一間房內(nèi)。雖然已經(jīng)知道墨西哥人辦事總是習(xí)慣性地拖延半小時到一小時，但是九點發(fā)車時間過去了兩個小時，感覺還沒有任何要出發(fā)的跡象，我有點不耐煩地翻著手上的單詞書，好在TEC財大氣粗，很快有人上車送吃送喝，雞肉三明治搭配零食禮包，還有一罐鮮橙汁。
在快接近三個小時的時候，終于出發(fā)了，瓜達拉哈拉到巴亞爾塔港至少也要五個半小時，一路蜿蜒翠綠，層層疊疊的山色，也許是超過了我的海拔承受能力，感覺耳膜鼓鼓的，有點疼，我努力讓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西班牙語詞匯上，突然一陣“砰”的一聲，車速瞬間變緩了，本來以為是爆胎了，一抬頭沒想到是司機前面的擋風(fēng)玻璃碎了，司機緩緩地把車挪到休息站。
又是一等兩小時，我一邊吃著休息站的披薩一遍看著司機用裂開的地方貼上。因為這次的意外事故，更慢的車速導(dǎo)致我們到巴亞爾塔港已經(jīng)是晚上了十點了，這時候我開始感激墨西哥人的用餐時間，至少到了十點十一點還能讓我吃上一口飯。
第二天一大早，我又準時地在餐廳開門時候出現(xiàn)，除了和其他酒店相同的各式各樣的面包、水果外，可以現(xiàn)做加料的塔可和薄餅，我們四個中國國學(xué)生邊吃邊討論一天的游玩計劃，因為住的酒店是全包式酒店，想趕著回來蹭頓午飯，所以主要的市內(nèi)游玩都集中在了上午，下午就在酒店的沙灘上躺著喝椰子想人生。
這是我第一次坐墨西哥公交車，和國內(nèi)的公交車其實沒什么太大區(qū)別，來之前父母告誡我不要在墨西哥不要乘坐公共交通，TEC老師也說建議Uber，didi出行，現(xiàn)在看起來還是非常舒適，公交車上很干凈，可能因為時間較早，所以除了我們外沒太多人。
下車后，我們發(fā)現(xiàn)城市整體坡度感非常明顯，地勢越低越靠近海，我們一路沿著小道向下行進，眼前突然出現(xiàn)一片湛藍，我非常喜歡海，不是喜歡海上運動，僅僅是看到海就心情大好，但是這次，海灘上密密麻麻，一堆堆被堆疊而起的大大小小的石頭著實吸引了我的注意，少的有三四個疊在一起，多的則有九十個。
左手邊就是濱海長廊，一眼望去盡是餐廳和紀念品店，我們邊拍邊走，看到一扇被細致雕琢的鐵門便拐了進去，里面很大，全部是墨西哥手藝品，一回頭發(fā)現(xiàn)門上貼著plaza malecon（malecon廣場），我對這種手工藝品完全不感興趣，不方便攜帶所以從來不買，但是西語系的三位同學(xué)興致很高的樣子，很想買一個。
“不要買那個”我聽到了一個西班牙語老人的聲音，我環(huán)顧四周卻沒發(fā)現(xiàn)什么異動，老板正熱情地給salina推銷阿茲特克太陽石歷，我走出店外看到石凳上有個骷髏裝飾，正想上去合個影，還沒等我把自拍桿舉起來，骷髏就抬手拉住了我，一下子把我嚇得一哆嗦。
我瞪大眼睛看著骷髏，只見他另一只手緩緩抬起帽子，露出雙眼“你果然看得到我”。和亡靈的世界里的骷髏不同，他的臉上干干凈凈，沒有任何顏色。
“之前看你的反應(yīng)，我就覺得你能聽到我說的話，你是哪里人？”骷髏有些急切地問?！爸袊蔽曳笱艿鼗卮鹬?，腦子里飛速地想著怎么逃離這里?！爸袊悄睦铮俊蔽乙宦犓幕貜?fù)，估計死的也有點年份了?！澳銥槭裁磿谶@里？”我謹慎地提問。“我被困住了，我……”
還沒等他說完，我奪門而逃，沿著濱海大道一路狂奔，我甚至覺得我比天上的海鳥都快，路邊邊欣賞海景邊吃早餐的悠閑旅人看著我估計以為我搶了別人東西，我一邊跑一邊回頭張望他有沒有追出來，不等回過神，差點和端著咖啡的服務(wù)生相撞，眼看身后沒人，我速度稍微放緩了一些，但還是沒敢停下腳步。
一直到實在跑不動了，我走進海邊的一個雕塑作品，靠在上面氣喘吁吁。這雕塑倒是挺有意思一個人身著斗篷站在地上，雙手揚起，另外兩個人爬在在高高的梯子上單手舉向同一個方向。真倒霉，出來玩居然又碰到這種奇怪的事，天曉得后面還有多少事，這次回去一定要和校長說不干了，還沒自保能力，就要身首異處了。
我掏出手機，準備和salina她們匯合。我的身體突然離地，我牢牢攥緊手機，緊緊閉上眼，兩秒后，感覺自己被掛了起來，一回頭，果然掛在了剛才的雕塑的最高那人舉起的手上。雖然不恐高，但因為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會掉下去，雙腿瑟瑟發(fā)抖。
那個骷髏從樹蔭里走了出來，站在地上抬頭看著我：“你跑什么呢？”“您不是說您被困住了嗎，我就想試試”我實在不知道應(yīng)該說些什么好?！拔艺f被困住了，又不是被那破鐵門困住了”他有些生氣地用腳跺著地?！半y得能見到一個聽見我說話的活人，聽著，今天晚上你來美術(shù)館來找我一趟，不然的話，我就來酒店抓你?！?p> 晚上，還要單獨出來，之前都是靠著salina她們帶著我走的，而且，如果他真的來酒店，不知道會不會傷害到salina她們，那就真的大事不妙了?！澳莻€，現(xiàn)在去可以嗎，為什么要等晚上？”我小心翼翼試探道。
“我也想現(xiàn)在去，但是你進不去，會被那里的工作人員抓出來。只能等他們下班以后我才能想辦法去關(guān)掉監(jiān)控把你放進去?！摈俭t悻悻說道。我感覺這個骷髏遠不如巴布羅來得強，至少人家還能帶我穿墻。
“我回酒店的話就不太認識出來的路，這樣吧我現(xiàn)在跟你待在一起，等到美術(shù)館下班?！边@個骷髏能操作現(xiàn)實中的物體，不能讓他有機會再碰到salina她們，太危險了。
我跟在他的身后，一直跟著他走，他走到新的雕塑群旁，雕塑都是動物頭部和長長的人的身體，有章魚有大象，很有意思。他朝著雕像踹了一腳：“巴亞爾塔港的藝術(shù)品很多，不僅僅是海邊，甚至是一個不起眼的街角都是雕塑品或者壁畫。真不明白現(xiàn)在什么人都自稱藝術(shù)家，你看看這象頭，和旁邊鴨子的一個大小，就這還一堆人在合影留念?！?p> 其實我覺得這沒什么，大象最具特色的鼻子已經(jīng)足夠長了，就像一旁的章魚觸須一樣，凡事要突出各特色，都按照實物來的話，和標本有什么區(qū)別。他見我不說話，雙手背在身后，延上坡走去：“熱死了，找個地方坐”。
我發(fā)現(xiàn)我們離全城最高的建筑物越來越近，我細細端詳著那個教堂，和我之前見過的其他教堂不同，磚紅色的對稱式設(shè)計，鐘樓的上方還有一個巨大的時鐘，但最奇妙的是，它的洋蔥頂是花瓣似的鏤空式設(shè)計，每一片花瓣的雕刻極為繁復(fù)。
“好看嗎？那是瓜達盧佩圣母教堂，那是我參與的作品。”骷髏臉上有著驕傲的笑容。我們坐在教堂內(nèi)，白色的石柱搭配金色的浮雕，讓教堂顯得明亮潔凈。“原來您還參與過這么棒的作品”說不定我身邊的還是個偉人，著名藝術(shù)家，要是能從他這里拿到點作品，那不就發(fā)了。
一整個下午，我都在聽他滔滔不絕地訴說自己的豐功偉績。他叫托馬斯，從小就對藝術(shù)充滿熱情并且極具天賦，他的繪畫和雕塑都能把人和物表現(xiàn)得栩栩如生，就像照相機一樣。哪怕墨西哥當時戰(zhàn)爭不斷，政權(quán)更迭，普通人生活顛沛流離，他都沒有放下過手中的刻刀和筆，竭盡全力地營生，已有多余的錢和時間就會全情投入進藝術(shù)世界里。
終于，他被知名畫家看中收徒，他為畫家代筆眾多畫作，只要能果腹能創(chuàng)作，他就甘之如飴，日以繼夜地磨練技術(shù)。但是，年復(fù)一年，知名畫家老了，有一天對他說他的作品不配成為藝術(shù)。
他很生氣，認為畫家利用了他，拋棄了他還要貶低他的作品，他憤然離開；他漂泊到另一個城市，為貴族作畫，貴族驚嘆于他的寫實技藝，收留了他，直到有一天墨西哥國寶級畫家迭戈造訪，貴族得意洋洋地展示了他的畫作，迭戈卻不以為意，這極大地挫傷了貴族的顏面和托馬斯的自尊，他覺得自己不被認可不被理解，最終再次被趕了出來在饑寒交迫中遺憾而去。
原來是個不走運的藝術(shù)家，十個藝術(shù)家九個窮，我給他講了梵高的故事，現(xiàn)在梵高的畫動輒上億美元，是金子總會發(fā)光的。難得骷髏臉上終于露出了些許安慰，原來他本來就是要帶我去美術(shù)館看看他的作品。還是個挺自戀的小老頭，早知道是去欣賞作品，之前也不用這么大動干戈。
不對，作品為什么不能營業(yè)時間去看，為什么要等下班后？我正想問問出我的疑惑，托馬斯站起來，“走吧，到時間了。”我一看手機，已經(jīng)晚上八點了。
我躲在大樹后面，等著托馬斯關(guān)掉監(jiān)控后給我開門。聽到圪垯一聲，我鬼鬼祟祟地溜進了美術(shù)館內(nèi)，輕輕地合上大門，一轉(zhuǎn)身，嚇了我一跳。
一大群千奇百怪的生物在看著我，有身著紅絲絨華麗歐洲衣裙的帶著金色珍珠項鏈的歐洲貴婦，有頭戴花環(huán)穿著普通衣衫的年輕姑娘，還有一群粗布衣服像是干農(nóng)活的婦女，最奇怪的是一個眉毛連在一起戴著鉆石耳飾頭頂鮮花的畫著濃妝的但卻長著胡子的女人？不知道為什么那人我看的有點眼熟。
面對不知道什么時候出來的烏央烏央的人和動物，我又想再次奪門而逃，而托馬斯在這時卻把門鎖上了，我一定是被騙了，我的心瞬間提到了嗓子眼。這不過就是一個兩層小樓罷了，門走不通，窗子，天臺，總有一個能行，千萬不能放棄。
我屏息凝神，大喊：“托馬斯，那是什么？”大家紛紛超我手指的地方看去，我在拔腿狂奔朝一樓窗戶跑去，趁機順了一個全身穿著印第安羽毛服飾的女祭司手里的棍子，準備朝窗戶狠狠砸去，卻沒料想到坤子上的印第安人頭開口說話了，嚇得我趕緊扔掉棍子。
“是活人！”隨著不知道誰的一聲驚叫，大部隊紛紛朝我趕來，見勢不妙，我努力用手錘打窗戶，手拍得生疼，玻璃卻是一條裂紋都沒有，逼不得已只能轉(zhuǎn)而像樓梯跑去，一只紅藍色形狀怪異的“鳥”從我頭頂呼嘯而過，我連忙伏地，仔細回想一下，剛剛那個長相怪異的人我好像在手工藝品市場的畫里見過，是的，是畫。
我顧不上繼續(xù)思考，直接沖向了二樓，緊緊地把門反鎖。二樓的一幅幅空白的畫框，成功印證了我的猜想，來不及多想，我使出吃奶的力氣搬起地上的花盆狠狠砸向窗戶，正要砸下去時候，花盆卻懸在了半空。
“你想干什么呀？”托馬斯的聲音已經(jīng)透露出絲絲怒氣。沒等我回復(fù)，轟的一聲，門倒下了，一只風(fēng)格抽象的美洲豹走了進來，我再次沖向另一側(cè)的樓梯，準備下樓，要不是不小心滑了一下，差一點就被豹子撲倒了。
身后傳來的槍聲更是讓我腎上腺素飆升，三步并兩步，跳著拋下了樓梯，在一樓又遇到了一條巨大的蝮蛇堵在出口，出乎意料的是，這里的樓梯還可以繼續(xù)往下，我?guī)缀跏且揽吭跈跅U上滑行下去，有一個地下室，我再次鎖好門，打開手電筒。一抬頭，正好撞上托馬斯的臉，我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
“你口口聲聲讓我來欣賞你的畫，現(xiàn)在已經(jīng)全部見過了，倒是你，你到底想做什么？”事到如今，我只能見機行事。
“剛剛你看到的那些，都不是我的畫”托馬斯轉(zhuǎn)身，背對著我，突然高舉雙手：“現(xiàn)在這些才是，打開燈，讓她看看”。話音剛落，一瞬間，燈光四起，著涼了墻上的一副副作品。我仔細地瀏覽者每一幅畫和雕塑，神態(tài)的描摹，光影的把握，逼真的就像我親眼看到了坐在托馬斯對面的那些人和物那樣。
巨大的地下空間有整整三層，每一層都擺滿了托馬斯的作品，每一幅作品都是精益求精，至少在我這個外行人看起來，就像照了鏡子的感覺。我一直認真的從第一幅看到最后一幅，每一幅托馬斯都會給我詳細的講解，在他死后，他一直致力于打造這個屬于他的地下藝術(shù)王國，但是卻一直沒有真正的活人能夠見證。
“怎么樣，是不是比上面的那些好得多，憑什么，他們的畫可以掛在美術(shù)館里被別人欣賞，我的只能埋沒于黑暗之中。”托馬斯望向我，我知道他很期待我說出肯定的答復(fù)：“在我看來，確實畫得很好，但是為什么你的畫不能動呢？”我看到托馬斯眼里的光漸漸淡去，我意識到自己說了不該說的話?！氨?，我……”
托馬斯冷冷地打斷我：“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我開始回憶托馬斯說的他的故事，在他的故事里，他一直是那個懷才不遇的人，是那些高傲的著名畫家們妒忌他的能力排擠他。但是，也許，這不是事實。
“托馬斯，迭戈當時有沒有說什么？”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說出了自己的懷疑。托馬斯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倒在了地上，沒有回應(yīng)的我的問題。“你不是一早就知道了問題的答案了嗎？”聽到這個聲音我的心瞬間安定了下來，是索菲亞?！盀榱怂囆g(shù)而藝術(shù)，就缺失了藝術(shù)”。
這么多年，托馬斯和樓上的畫日日相處，即使他們不夠?qū)憣?，即使作者技術(shù)不如你，但卻充滿有生命力和創(chuàng)造力。其實托馬斯他是知道的吧，這么多年不可能毫無察覺，只不過是覺得自己的努力付出了這么多，卻沒有回報，覺得不甘心而已，固執(zhí)地往反方向狂奔，不想回頭也不敢回頭，覺得執(zhí)著了這么多年的錯誤如果被證實了，那之前的人生變得毫無意義，沉沒成本太大了。就是這樣的執(zhí)念，讓他拘泥于生前的錯誤，不能正常地去向亡靈的世界，開始新的生活。
我走向他：“你不是個壞人，你只是懦弱。雖然你生前沒有成為知名作家，沒有去創(chuàng)作有生命力的畫作，但是不代表你死后沒有機會。生，不過是一切的前半場，只要你不放棄，勇敢地承認錯誤并作出轉(zhuǎn)變，死后一樣也可以有更高的成就，死是生的補充。你知道有個地方是亡靈的世界嗎？在那里也許你會有新的開始。”
索菲亞有點吃驚地看著我：“本來校長說還需要帶你回去解釋解釋，現(xiàn)在看來不用了，你好像已經(jīng)有點了解亡靈的世界的作用了?！蔽夜首骱蠡冢骸皠e，校長要是有什么老古董想意思意思補償我一下也是可以的。”索菲亞輕輕拍了我后腦勺一下：“想得美，晚上早點來上學(xué)?！闭f著，帶著托馬斯進了亡靈世界的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