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瓜納華托：獨立日的落幕狂歡
再次回到教堂，我已經(jīng)有些分不清自己在哪一個時空，但是我卻聽到外面不斷傳來聲響?！疤炷?，我剛剛真的看見了一個穿著鎧甲的男人，他手上還拿著槍呢！”“你在說什么？我什么都沒看見?！薄拔覄偛趴吹搅艘粋€女人穿著我沒見過的衣服，半個腿都露了出來，手里還拿著一個大的黑糊糊的東西?！薄澳阈∽釉摬粫谴蛘汤蹓牧税?，去休息吧。”……眾多的聲音匯入我的耳朵，我突然意識到，之前只有我能看到的其他世界，現(xiàn)在外面的人也漸漸能發(fā)現(xiàn)了。我難以置信地看向露西亞：“你把那么多個時空融合起來了？”
露西亞找了個位置在教堂中坐了下來：“每個人其實都是貪得無厭的，過的再好，也會有遺憾，因為有些事情不可逆。在新的世界里，他們會發(fā)現(xiàn)自己的悲劇一直在無限循環(huán)，痛苦一次一次發(fā)生，所有的希望被打破，他們無法相信死后，更不會認可來世。到時候，信仰不再，亡靈會消亡，傲慢的神也會。他們就像那時的西班牙貴族，固守著腐朽的輝煌，高高在上，草菅人命?！?p> “那么，你也會消失？”她聽了我的話，臉上起了些情緒，但很快又平靜了下去：“就像你們國家那本西游記說的，我的惡，佛都渡不了?！蔽铱粗@么頹唐的露西亞，想到剛見到她時的那種熱情：“人都是喜歡美好的事物，哪怕那是自己想象出來的。你不愿神擺布你的人生，但你握著神器，也沒有給外面的那些人多余的選擇。你和神的冷酷無情又有什么區(qū)別？”露西亞嘆了口氣：“是沒什么區(qū)別，我也憎惡這樣的自己，所以才需要徹底的毀滅?！?p> 我仍抱有一絲希望：“你這么做，蒂爾歌校長他們應該很快就會發(fā)現(xiàn)的。”露西亞完全不以為然：“那么他就會有我當時的無力感，發(fā)現(xiàn)卻不能改變，眼睜睜看著消失卻無能為力。如果你不信，大可以出去看看，親眼看看世界是如何崩于眼前?！?p> 我忙離開教堂，發(fā)現(xiàn)街道上已經(jīng)擁擠不堪，不同時代的人摩肩接踵，天空中的鳥類也烏壓壓一片。我竟然看到了索菲亞和胡安他們向教堂趕來，我拼命地揮著手，生怕自己被淹沒在人群中。索菲亞迅速地跑過我身邊，完全沒有看到我：“蒂爾歌校長說的真的可行嗎？”她看上去相當焦急地在詢問一位老者，看這個樣子和龍舌蘭草使者跟玉米使者差不多，估計又是什么神的使者。
老者一身紫黑色的衣袍，衣服上滿是年輪般的一圈圈奇怪圖紋。他眉頭緊皺：“事到如今，我的力量不足以抗衡被咒語激發(fā)的神器，只能試一試了。”只見他拿出一個古老的歷法石，石盤中間是一個雕刻的面孔，但奇怪的是，他的眼睛是閉著的。
老者念動咒語，歷法石緩緩升向空中，但是突然又重重落地落在地上，砸出一道裂縫，溢出白色的光閃得我睜不開眼睛。我聽到老者的聲音在苦苦哀求，但是他面前的歷法石沒有任何回應。
我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除了我倆之外并沒有別人?！澳莻€，請問您在和誰說話？”我悄悄地走到他身后，把他嚇了一跳：“你不是在融合的世界之中嗎？你怎么過來的？”我把露西亞把我隔離在新的空間以防我通風報信，以及后來的事原原本本告訴了他。
他重重地嘆了一口氣：“她不是個例，那次時空混亂之后，緹安波德就把自己關在這里懲罰自己，就好像等待著這一切的發(fā)生似的。”懲罰？這算哪門子的懲罰？上位者就是喜歡這樣的自我感動。過去兩百年，受害者依舊飽受煎熬，他倒好一不道歉二不善后，躲在這里裝可憐。真是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想著發(fā)生在露西亞身上的種種，真是覺得冤枉，我對著面前巨大的歷法石幾乎破口大罵：“兩百年前你留下一片殘局，選擇逃避問題，已經(jīng)鑄成大錯；兩百年后，更多無辜的人被卷入災難，你再次冷眼旁觀。明明一切皆因你而起，你卻非要裝純路人。最糟糕的不是造成問題，而是撒手不管聽之任之。好幾千歲的神了，這點都不明白，感覺像小學沒畢業(yè)似的。德不配位，幾千年來，估計也沒人罵過你，我記得太陽神是你哥哥來著，還真是有陽光的地方就有陰影。不好意思，我不信什么神，我可不會像那些信徒那樣慣著你，你這個懦夫……”老者驚訝地看著我情緒激動地在歷法石面前喋喋不休。
歷法石中間的神像突然將眼睛睜開，怒視著我。我也不知道哪來的勇氣，直接瞪了回去：“怎么？你還委屈了？你面對困難只知道回避，明知即將發(fā)生的災難也不出手解決，一步一步讓本可以兩百年前畫上句號的事件發(fā)展到現(xiàn)在不可收拾的地步。你一直這么膽小怯懦，鴕鳥心態(tài)，甚至最后連求死的勇氣都沒有，甚至還需要當時的被害者來推你一把?！?p> 聽完，他對我咆哮著：“你知道什么？哥哥他受到了什么樣的懲罰？”一陣怒吼過后，我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變得笨重了起來，手上的皮膚遍布皺紋，就羚羊彩穴那般溝壑明顯。老者大驚之余，也朝著緹安波德怒吼：“你這是干什么？她說錯了嗎？”
我冷笑：“果然是這樣嗎，善惡若無報，乾坤必有私。神也逃不過這樣的法則。我沒有辦法感同身受露西亞的痛苦，我沒有資格開口勸她放下，但是你，你這樣的神力如果早點用在正道上，難道會是今天這樣的結局嗎？你哥哥代替你受懲罰難道就是希望看到你變成現(xiàn)在這樣子，難道不是給你創(chuàng)造機會讓你去善后嗎？混亂的世界被撥正，身體上的痛苦可以復原，那么心靈上的痕跡卻難以磨滅，對露西亞也是這樣，對你也是這樣。你清清楚楚地知道這個錯誤是正在進行時，你不正視，不代表它沒有發(fā)生。你對自己的欺騙，在心中形成窟窿，越來越大，直到把自己吞噬。所以太陽神應該是想給你機會，讓你親手去補上這個黑洞，而你卻連一句道歉都沒有說?！闭f完這一長串，我喘了一大口氣，果然是老了。
不知為什么，我感覺到一股很強的力量壓迫著我，神像開口：“我能讓你迅速衰老，也能讓你死在這里，你不怕嗎？”我毫不猶豫地回懟：“當然怕，我一直怕疼、怕死、怕鬼神，但是我更害怕失去希望。因為正是一個個懷有希望的人才能一次次將歷史撥亂反正，戰(zhàn)勝強權，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事。尤其是像你這種得意忘形的神，我不介意給你第一拳?！闭f著，我抬著骨質疏松的手臂，握著魂器使出全力擊向了歷法石。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老了眼花了，我竟然看到我的拳頭下有一道裂縫，并且，裂縫逐漸擴大，逐漸延伸到中間的神像。一瞬間，歷法石整個碎裂了，我大驚：我把唯一能求救的神給打死了嗎？“神哪里是你這個初學者能打倒的？”一個長發(fā)被金色羽毛束起的男人正看著我。
我正準備繼續(xù)反擊，卻忽然間發(fā)現(xiàn)手又變回了原來的樣子。時間神的目光轉向我的身后：“我知道你在這里，我希望你知道，各個時空的人其實有各自的生活軌跡，但他們的情感是共通的。每個時空里的人并不一樣，其實你也能感覺出來的吧，那三個時空的愛人其實并不完全相同，卻因為他們對你的愛是不變的，這令我也很驚訝。造成這樣不幸的結局是我的過錯，我會為我的過錯承擔責任，我不奢求你的諒解，但我需要和你鄭重的道歉，如果還有可能，我會在今后的時空中盡一切可能對你補償。但現(xiàn)在，如果你一意孤行，我會用我全部的神力來阻止這場災難?！?p> 索菲亞他們已經(jīng)接到了時間神的指示，解除了我之前到過的五個地方的符文，但世界融合的速度并沒有因此減緩，并且天空逐漸暗沉了下來。露西亞低著頭握著神器走了出來：“我無法原諒你，有些東西無法彌補，太遲了。”
時間神面色沉重：“你手上的神器雖然具有我的一部分神力，但并不足以與我對抗。”露西亞無所畏懼地迎上他的眼眸：“你不是也被束縛了嗎，你的神力被太陽神有所壓制，并不能使出全力?！睍r間神堅定地回應：“是的，我做好了準備了，很遺憾沒能和哥哥告別?！倍藥缀跬瑫r出手，巨大的能量把我和老者整個掀翻了出去?，F(xiàn)世中的世界已經(jīng)一片漆黑，眾多世界已經(jīng)完全地融合在了一起。
我感覺被人抱住了：“我注定走不出這片天空，但是你可以。對不起，原諒我，把你的留學生活弄得一團糟。很高興最后我的學生能活下來，你是讓我驕傲的學生?！蔽疑踔吝€沒來得及抱住她，露西亞就消失了。我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身下最開始的連接標記，隨風散去。她終結在了夢最開始的地方。
時間神說這樣的法術是需要獻祭的，但從一開始她就選擇了自己，而把我放在了另一個空間里，也因此法術并沒有直接連接到我而導致成效削弱。外面，黑夜已經(jīng)慢慢過去，陽光像晨曦般透過彩繪玻璃招進來，不一會兒，屋外陽光到了正午最火辣辣的時候，正好，這樣我也可以說我的眼睛是被陽光刺到了才哭的。
索菲亞本想上前安慰站在教堂中的我，卻被胡安拉住：“她難過，不是因為露西亞設計她。恰恰是因為露西亞利用她是真，把她當學生也是真。人的情感本就復雜，不能一概而論，她的成長也需要經(jīng)歷去處理這些錯綜復雜的情感?！?p> 深夜接近十二點時，廣場上早已趕來慶祝的人擁擠得水泄不通，如此歡慶的氛圍卻并沒有感染到我。眾人翹首期盼12點的煙火，巨大的煙花綻放在空中，卻又很快消失，但是這樣的場景卻刻在腦海里很久都散不去。
露西亞雖然只當了很短時間的老師，但是記憶太過美好而深刻，第一次見面時的熱情，教我西班牙語時候的認真，帶我去找草藥使者的關切，我始終覺得那份溫暖并不虛假，它值得被記憶，被緬懷，被珍藏。就像墨西哥人民的獨立戰(zhàn)爭，即便死傷無數(shù)，但是這樣的革命精神卻被流傳，在獨立日這一天深刻影響著所有參與慶典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