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恰帕斯州:美洲國家聯(lián)合訓練3
頭等艙的候機室里,梅麗莎坐在輪椅上看著窗外,回憶著生前的生活,她出生在蒂華納,一個比鄰美國的墨西哥城市,也是一個販毒、偷渡活動猖狂的城市。與此同時,在游客眼里,它亦是一個有著濃厚異國文化的城市,很多美國人周末或者節(jié)假日會來這里旅游。
其實,一個城市的安全與否并不是絕對的,在墨西哥大部分的城市,都有安全的游客區(qū)域也有危機四伏的地帶,很多時候它們把一個城市割裂開來。
貧民窟里,大家沒有洗澡的地方。每天食不果腹,終日和垃圾山為伴,沒有人受過教育,也沒有人想受教育,他們不明白教育是什么。梅麗莎和弟弟妹妹很喜歡去到熱鬧的游客繁多的憲法大道,向他們兜售自制的手工藝品,偶爾掙些小錢,這樣的小生意也是競爭相當激烈。
爸爸一直都想去到美國展開新的生活,貧民窟里的很多人都是這么想的,因為蒂華納獨特的地理位置,同時也吸引著很多南美洲和中美洲的偷渡客,他們長時間的輾轉,終于來到距離他們夢想之地的最近的地方。他們的強烈渴望也鼓舞著蒂華納當?shù)氐呢毭?。其實之前試過了不少辦法了,爸爸讓他們躲在后備箱里、或者是找到松懈的鐵網(wǎng)鉆過,但是每次都被發(fā)現(xiàn)了。
某一天在憲法大道,這是她第一次見到索菲亞的地方。索菲亞畫著精致的妝容,身上穿著漂亮的套裝,頭發(fā)是被精心打理過的,柔順而有光澤,聞上去有很好聞的玫瑰香,手上還帶著鑲有鉆石的手表和好幾個不同款式的金色手鏈。
索菲亞蹲下來塞給她和弟弟妹妹不少零食,然后采訪了他們好多關于他們家里的問題。臨走時,索菲亞擁抱了他們,而她卻很害怕因為自己臟兮兮的衣服弄臟了索菲亞的漂亮衣服,她很緊張,身體緊繃繃的。她記得上次因為在大道上奔跑著追著弟弟妹妹而撞到了一個年輕人,對方就一直罵罵咧咧的。
為了養(yǎng)活家人,她開始在餐廳當服務員,也就是在那里她逐漸學會了和各色各樣的人打交道,她能獲取很多信息,比如哪家餐廳晚上能扔一些吃剩下的菜可以去撿、又比如最新的偷渡方式是什么。同時,還有很多關于美國的事情,很多去往美國的人在那賺了不少錢,后來還有了正式的身份,能賺更多的錢,住帶游泳池的大房子,開著跑車享受生活。
梅麗莎也越來越向往去到美國生活,想在邁阿密的沙灘上慵懶地曬太陽,在大型購物中心買索菲亞那樣的漂亮裙子,在高級餐廳里吃令人垂涎欲滴的牛排。
在梅麗莎的消息指引下,她爸爸加入了新的偷渡組織,他們挖了一條復雜的地道通往了美國。也就是在這條地道里,梅麗莎第一次遇到了胡安并且再次見到了索菲亞。
胡安和索菲亞在生前其實因為一次共同的任務而認識了,索菲亞是一名記者,而胡安則是警察。當時胡安舉著槍,以為他們是販毒團伙,梅麗莎嚇得瑟瑟發(fā)抖,在索菲亞的手電筒的亮光下,她認出了索菲亞就是之前在憲法大道采訪過她的記者。
索菲亞也想起了這段回憶,出聲制止了胡安,但是沒想到偷渡的人里竟然有人攜帶了武器,在胡安放松警惕的時候,一槍打中了胡安。狹窄的昏暗的地道里爆發(fā)了槍戰(zhàn),梅麗莎在槍林彈雨中倒了下來,像很多人一樣倒在了去往理想國度的路上。
后來,她才知道,在那場她本以為沒有毒販參與的通道中,其實混雜了不少帶了武器的販毒者。索菲亞和胡安,也倒在了那場戰(zhàn)斗中。離世后,她一直在現(xiàn)世徘徊,直到等到了她的弟弟妹妹一起團聚,才去了亡靈的世界。只是,出乎她意料之外的,她會再次見到索菲亞和胡安,很多時候她都不知道怎么面對他們,不過,她覺得他們根本沒有認出她來,可能是過了太多年,所以遺忘了。
聽到了飛機降落的聲音,梅麗莎調整了座椅,轉頭看向窗外:“原來,真的有一天,我可以有合法的居民身份踏上這一片土地?!蔽覀冏≡诩又萋迳即壍男赂蹫┑暮0秳e墅那,梅麗莎有的時候挺難理解我對陽光沙灘的執(zhí)著,其實很多時候,我看著窗外的陽光明媚,就會覺得心情頓時好了起來。
憑借著領導的推薦信,我很快找到了大企業(yè)的新工作。晚上吃飯的時候,梅麗莎突然開口說小學沒畢業(yè)的她,想要體驗一下學校生活,正好我準備趁著空余時間再讀一個學位,我們兩個一拍即合,立即著手準備申請,她選擇了商科專業(yè),我選擇了法律。她上學的第一天,我推著她去到教室里,大部分都是十八十九的年輕人,新同學之間紛紛熱切的交流起來,中國人在美國早已不是什么稀有物種,反倒是坐在輪椅上的梅麗莎很能吸引別人的目光。
同學們都很友善,很熱切地和我們交流著,一個小伙吐槽著他“悲慘”的高中生活。每年學期里早八午三的學習生活,閱讀之類的課后作業(yè)讓他煩躁不已,在臨考試階段兩周內的刷題沖刺簡直讓他剝了好幾層皮,不過還好他堅持了下來,通過他的毅力和努力成功進入了大學,他大舒一口氣,終于可以自由地玩耍了,周圍的同學也紛紛吐槽了起來,然后一副如獲大赦的樣子。我們倆笑著一言不發(fā),聽他們的口氣,我還以為自己是坐在了常春藤名校里。
看著他們,我開始回憶起自己在大一的時候,當時也覺得自己高考過得很苦,直到后來發(fā)現(xiàn)了班級里同學有一部分來自一個高中叫衡水中學,我用手機查了查這所學校,深感震撼,我聽著室友說著關于衡水中學的傳說,甚至有點將信將疑。
后來,在高數(shù)課上,老師講的很多內容,我還在云里霧里的時候,外省的同學仿佛都已經(jīng)掌握了,我漸漸感知到了地域之間的差距,我深知這樣大的差距是別人一點一點花時間積攢下來的。
開學一周后,等我想到要踏進圖書館好好學習的時候,發(fā)現(xiàn)同班同學早已經(jīng)在圖書館開門的時候早早落座,原來我自以為的努力,其實在別人眼里不值一提。
數(shù)年后,在國外讀書的妹妹在視頻里連連抱怨新西蘭的高中生活并不像她想得那么如意,我本想開口告訴她東亞學生是何等的內卷,但最后還是沒有說出口,想想說了她也沒有體會,就像她喜歡的明星我完全提不起興趣那樣。我只能告訴她讓她珍惜自己的外籍身份,用200%的努力把握機會,上不了劍橋,就要回來上清華北大了。不過后來發(fā)現(xiàn)這招不管用了,她知道了自己再差也能有奧克蘭大學保底,根本不會去清北,真是誰能懂老姐姐心里的苦。
下課離開學校的時候,我告訴梅麗莎我準備換個專業(yè),轉去通信工程。梅麗莎苦笑了一下:“你是不是剛剛聽了他們的話,想到了些什么?”我一直以為是自己的努力成就了自己,后來才發(fā)現(xiàn)自己所具備的條件是更大影響因子,出生在BJ和上海,使得我擁有了旁人沒有的更優(yōu)秀的教育資源和更少的競爭,我能夠更輕易地上好大學。但是大學之前,我卻完全意識不到自己有這樣的區(qū)域優(yōu)勢。
如果把場景轉換到墨西哥南部的恰帕斯州,能夠最終出頭的更是遠遠少于中國最貧窮的地區(qū),國與國之間的差距因為基礎建設、教育投資等因素越拉越大。我要是真的出生在恰帕斯州,我有更多的可能會成為懷揣美國夢奔向美國過的偷渡者,而不是一個坐在圖書館里學高數(shù)的人。
四年時間很快過去了,我坐在長桌的一側,梅麗莎坐在另一側,我們倆都沉默著,空氣有點安靜得可怕。天色暗下來,我看不清梅麗莎的臉,她嘆了口氣:“你還是決定要去?”,我很有力地發(fā)出了一個短音節(jié):“嗯?!?p> “你也不是沒有過經(jīng)驗的人了,你知道和當?shù)卣镀な嵌嗝蠢щy的事,很多事情不是技術上的問題,而是聯(lián)邦政府、私人政府、地主之間的利益糾葛過于耗費心力?!蔽液芷届o地說道:“我知道?!彼D過來看我:“你選擇去恰帕斯州,我還是選擇留在這里。”
雖然她滿臉寫著不高興,但她還是去機場送我了:“回來得頻繁一點,別總讓我去看你,我腿腳不好,深山老林里進去不方便?!弊屛冶容^驚訝的是,飛機落地墨西哥城,我曾經(jīng)的領導居然親自來接我了,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是可口可樂的墨西哥總負責人,他眼里情緒很復雜:“我沒有想到你再次去到恰帕斯州,會是這樣的理由?!蔽倚χ貞溃骸半x開的時候,我也沒想過還會再回去,但是現(xiàn)在我覺得它需要我再回去?!?p> 在我蹲在恰帕斯州和瓦哈卡州搞基站的時候,盜竊、搶劫、綁架時有發(fā)生,一拖就是至少好幾天。惡劣的天氣經(jīng)常導致停工,雨大到我眼睛都睜不開。很多村民對這些龐然大物感到十分困惑,不知道是干什么用的,沒由來地心生恐懼。叢林里的蚊蟲對我這種過敏性體質極為不友好,哪怕我長袖長褲,也擋不住比我手掌還大的蚊子。這些年里,梅麗莎其實也是一刻沒有停下,一邊上著網(wǎng)課,一邊在整個拉丁美洲飛來飛去,擴大她的供應范圍。結果,嘴上說著腿腳不方便,每次都還是她來看我。
那天,我在我們之前剛來時的小城里,這里的電信服務已經(jīng)運營起來了,我收到了梅麗莎給我發(fā)來的消息,她已經(jīng)到了恰帕斯州首府。我風塵仆仆趕回圖斯特拉-古鐵雷斯,酒店的餐廳里,發(fā)現(xiàn)之前的領導也在。我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衣服脫下來都能絞出一斤的水。
他上下打量著我:“不后悔嗎?”,我并沒有正面回答他:“以前,我一直以為,黑暗就是沒有光明;后來我發(fā)現(xiàn)沒有光明,黑暗就沒有意義。所以,我很感激曾經(jīng)在我黑暗的生活中您提供的光明,那么現(xiàn)在我想給更多的人的黑暗生活中帶去光明。您說我說的對嗎?黑暗與無形之神?”梅麗莎并沒有什么驚訝,安靜地喝著茶,看著坐在對面的領導。領導倒是有點尷尬地笑了笑:“蒂爾歌的選擇很有意思,是個有遠見的選擇,你們合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