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直隸災情糜爛,奏折已經(jīng)呈至朝堂。
嘉靖帝今年十八歲,看起來已沒有了輕佻的樣子。多多少少身上有了些威嚴,在和大臣們斗了三年之后,他也漸漸找到了和大臣們分庭抗禮的訣竅。
伸手摸了摸龍椅上的龍頭,臉色越發(fā)的堅毅,漠然的表情讓人猜不透內(nèi)心所想。
一雙銳利的眼睛偶爾掃過下面,被盯住的大臣無不目光飄散,不敢直視。
沒有楊廷和的攪和,這個朝堂他已經(jīng)能夠掌握部分話語權了。
“皇上,臣有事奏!”內(nèi)閣首輔蔣冕出列,嘉靖帝臉上露出明顯不快,這個新的內(nèi)閣首輔和之前的楊廷和一樣,都是堅定的反對派。
但少了一個楊廷和,你又能翻出什么大浪?
嘉靖心如止水,他已經(jīng)不是那個剛從湖廣安陸出來的少年了。
“愛卿有何要事請奏?”嘉靖開口道。
蔣冕從懷中掏出一道奏章道:“南直隸發(fā)生大規(guī)模饑荒災害,請皇上盡早裁決?!?p> 嘉靖聞言頓覺不對,這么大的事情自己怎么沒收到風聲?
“呈上來!”
有太監(jiān)將奏章放到嘉靖面前的桌上,等翻開之后發(fā)現(xiàn)票擬早已經(jīng)做完,才耐著性子看了下去。
等到所有內(nèi)容都在腦袋里過了一遍,推演了一遍結(jié)果之后,嘉靖才開口道:“南直隸諸府大饑,波及范圍日廣,現(xiàn)先按蔣愛卿提出的辦法解決,調(diào)撥南直隸各州府糧倉余糧賑災,撥通州倉糧予以賑濟災民,另著御史臺派御史巡按南直隸諸府,監(jiān)察百官!”
票擬上沒有具體糧食數(shù)量,這件事嘉靖也清楚,京倉跟通倉都沒有多少糧食了,經(jīng)歷了正德一朝之后,那些名義上的大糧倉幾乎都沒多少糧食了,嘉靖撿漏做了皇帝,卻也是繼承了堂兄正德的爛攤子。
只要想到那個名義上的皇兄,嘉靖鼻子都能氣歪了,你好好的皇帝到處跑什么啊,把命都跑沒了,害得我好好的王爺沒了,還要收拾你的爛攤子!
朝堂上除了這件事,便是各種雞毛蒜皮的小事,嘉靖都不想坐著,下面的這些個大臣們議事的時候眼中注意力并不全在他的身上。
嘉靖瞇著眼睛看著下面站在前面,卻猶如壓著眾人一塊石頭的蔣冕,心中隱隱有了一絲想法。
朝堂上的反應給南直隸諸多官員潑了一盆冷水,撥下來的糧食少的可憐,從漕運順流而下,等走到南直隸諸地的時候,已經(jīng)所剩無幾。
巡按朱衣奉命南巡,檢察百官。
對于有經(jīng)驗的州府長官來說,這就是一場吃狗大戶的戰(zhàn)爭,整個南直隸諸府,似乎都被一雙看不見的血色巨手給籠罩了。
鹽城縣一大批商人被縣令劉正和以商討的名義給召集起來了,開了一場莫名其妙的會談。劉正和露了一面便不再說話,主簿滔滔不絕,將每一個人都照顧的很好,讓眾人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商人地位低下,別說是主簿這種有實名的官了,就算是窮秀才也不一定看得起商人。這就是為什么商人明明瞧不起窮秀才,還是有商人想花大價錢招婿讀書人的原因,士農(nóng)工商等級之間的差距不是金錢可以彌補的。
秦禮也不是初生牛犢的犢子,對于縣令的想法大概能猜出一二??煽h令的做法有些令人看不過眼,意思大概也能清楚,他們出糧食,縣衙的人去賑災。
拿他人錢財,消自己災難,還讓自己拿紅花,這是有多無恥才干出這種事?
回到家中,秦禮什么話也不說,跑到后院就開始打坐。
秦家一切好像并沒有變樣,亭臺水榭,錦花團簇,竹子隨者清風擺動著身子。
瘋道士隔著遠處跟秦仲一起練著拳,這些天沒有秦尚在身邊,每天白天就會不見了人影,到了飯點就會再次出現(xiàn)。府里的人對這位來去自如的老神仙自然也向往的很,有機會也會貼上求著道士給卜個卦。
也是因此,瘋道士在府里絕對吃得開。
看到秦禮回來,秦仲心里有數(shù),瘋道士也察覺到什么,倉促的打完拳借口酒沒了就消失了。
收拳、伸展筋骨,秦仲身上的骨頭發(fā)出一陣悶響,原來皮包骨頭毫無血色的皮膚,現(xiàn)在逐漸鼓脹了起來,顏色也紅潤了許多,整個人看起來年輕了幾歲。
察覺到風聲,打坐的秦禮迅速起身,沒想到身后一人利爪行來。
秦禮大驚失色,頓時右手反扣朝著后面擋去,雙手相交,后面那人力道明顯差了許多,被一下子擋的失了平衡。
秦禮趁著這個功夫一個翻滾,從面前的石桌上順勢而過,穩(wěn)穩(wěn)落地,回過頭來正準備反擊,看清人影后,才懊惱道:“爺爺,你怎么跟孫兒開這個玩笑,萬一……”
“萬一什么?”秦仲背著手怒目圓睜,山羊胡都開始抖動著。
秦禮訕訕一笑,郁悶的回答道:“沒什么,沒什么!”
“看看你這沒出息的樣子,哪里有我秦仲孫兒的模樣?”秦仲怒不可遏的伸出手,敲了敲對方的腦袋。
“說也不敢說,做也不敢做,你這樣做什么秦家家主?我是這么教你的嗎?咳~咳咳咳~咳……”秦仲氣得都咳嗽了起來,忍不住松懈下來順了順氣。
秦禮倒也懂事,跑過去就扶著秦仲坐下,順著胸脯。
等著氣息理順了,秦仲換著氣說道:“你雖然長得像你娘,但你的脾氣跟你爹一個樣,做事一點彎彎繞都不會,就想著自己怎么高興怎么來!”
秦禮臉上郁結(jié)著陰云,道:“爺爺,你知道那個混賬縣令今天找我去說什么嗎?”
“呵呵,”秦仲莫名的笑了兩聲,撥開秦禮的手,拽著他靠著邊上坐了下來。
“孫兒啊,我看你上次處理家族內(nèi)那些蛀蟲的手段不是很好嗎?你光解雇他們還不解恨,出去這兩天殺了不少人吧?”
“爺爺,你怎么知道?”秦禮自認為自己做的夠隱蔽了,這一次出門殺人可都沒有動用過家里的護衛(wèi),全都是他這兩年組建的幕僚。
“你啊,做事還是差點,手段上略有不足?!鼻刂僖贿吀袊@,一邊看著秦仲,手里用力握著對方的手道:“禮兒,只要你做的事情,就不要想著沒有人知道,這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這是爺爺教你的第一個道理?!?p> “如果有一天,真的有一件大事必須得做,那你得找?guī)讉€有實力的同伙,與其讓一些敵人,甚至是不穩(wěn)定因素的路人知道,還不如讓與自己同一戰(zhàn)線的人知道,他們越有實力,你做的事情就越隱蔽?!?p> “這個道理,你明白嗎?”
“與其不讓人知道,反而讓有實力幫自己遮掩的人知道?!鼻囟Y很容易就猜透了爺爺所說的話,越是咀嚼,越是心里驚駭。
秦仲欣慰的點了點頭:“不錯,你很有悟性,所有的能夠讓證據(jù)消失的東西,最安全的方式就是燈下黑。”
“禮兒,你現(xiàn)在覺得縣令讓你做的事情你該怎么做?”
秦禮低頭沉思了片刻,說道:“聯(lián)合有實力的商賈,一齊支持縣令賑災,并且在繳納所需數(shù)量的糧食后,趁機向衙門提出商賈各家也能搭建粥鋪,打上招牌參與賑災的要求?!?p> 秦仲很滿意秦禮給出的答卷,于是站了起來,說道:“禮兒,你不夠強大的時候,就要多借助大人物的風,縣令需要的不過是政績,你們掏出糧食給他,讓他賺足名聲,積累政績。只有讓他達到目的,他才能讓你們達成目的,這就是我教你的第二招,借力打力。”
“有失才有得,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不要總想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要拓寬自己的眼界,所謂的商場、官場,不過是人玩的東西。慢慢走吧,爺爺還能多活幾年,能教你的都會交給你?!?p> 秦禮這個時候才反應了過來,剛才爺爺教他的東西,不全都是這幾年他在摸索的東西嗎?燈下黑,利益交換、借力打力。
爺爺輕飄飄的幾句話,將他所有沒有理清的東西一下子給點醒。
這就是爺爺年輕時候所經(jīng)歷過的東西嗎?秦禮有種不真實感,看著逐漸走遠的那個老人,忽然間感覺到鋪天蓋地的謎團涌了過來。
當年航海的那段歲月,您到底做到了哪一步?
“哦,對了,”秦仲忽然回過了頭來,“你的秦家家學下降了,雖然力量有余,可出拳的反應不夠敏捷,角度略有偏差,就算平時再忙,這家傳絕學你不能丟?!?p> “是,爺爺!”秦禮連忙應道,待得爺爺走后,他坐在亭臺中久久無聲,直到兩聲大笑響起,他才真正坐了起來,拍了拍自己腦袋,整個人恢復了往日的睿智模樣。
不過,他轉(zhuǎn)瞬就想到了另一人,秦尚。
弟弟,你現(xiàn)在在哪兒呢?秦禮抬起頭,心里空落落的。
‘阿嚏!’秦尚剛走到船板上,便打了個噴嚏,摸了摸鼻子下面,濕濕的,滿手的紅色。
他甩了甩濕漉漉的頭發(fā),感覺身體還有些清爽,就是血壓有些受不了。
以前洗澡的時候都是自己一個人洗,今天被人抱著一起洗,感覺……
“尚哥兒?你在船板上嗎?”隱隱一道身穿著粗布的身影從船艙里走了出來,同樣露出一頭濕漉漉的頭發(fā)。
月光下的身影,大約十一二歲,樣貌清麗的韓昭熙朝著秦尚招了招手道:“快睡覺了,尚哥兒!”
要了親命了!秦尚感覺自己鼻子一熱,又有兩道熱流流了下來。
隨心飄葉
昨天寫的很不滿意,感覺章節(jié)內(nèi)容極度湊活,今天八點沒有發(fā),多花了點時間構(gòu)思劇情,從凌晨五點起床,到上班前三個小時,晚上下班后九點到現(xiàn)在,差不多六個點,三千字也不多,但寫的還算滿意。接下來說點題外話,昨天晚上公司晚會結(jié)束后,十點多回到家才知道達叔去世了,說實話,葉子是看著香港電影長大的,星爺、達叔的黃金組合更是我這位九零后不可磨滅的回憶。今天特地抽空還刷了一些他的電影片段,一個詞解釋就是無可替代。懷念也不可能挽回他,更多的是心里缺少了點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