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極為沉靜,仿佛玉盤的滿月在云中穿行,淡淡的月光灑向大地,四面八方的風(fēng)穿過窗欞撲到臉上,并無寒冷的感覺。
醇香酒釀與新鮮花果早已備下,而我早早地用了晚膳,并用兌了鮮花汁子的溫水洗浴一番,繼而靜靜坐在妝臺前,秋語為我篦頭發(fā)。
她從攢金絲海獸葡萄紋方盒中取出一枚玉黛,細(xì)細(xì)地為我描著眉,又取過胭脂盒為我傅粉。
千嬅奉上正紅色絲綢旗裝,衣襟袖口遍繡喜字,另有百花齊放圖案,織金燙銀,流麗華美,濃濃的喜慶之余,也有吉祥和睦之寓意。
早霜奉上一頂珠冠,是富家女兒出嫁要戴著的,綴滿彩寶美玉無數(shù),兩側(cè)垂下細(xì)細(xì)的流蘇,珠冠雖是鎏金為主,但形狀花朵極為精致,珠玉相輝間只覺清麗秀雅。
靈雲(yún)捧著紅漆描金杏櫻雙花托盤奉上,彼時我已穿戴完畢,只見各式各樣的鐲子一一陳列。
她恭謹(jǐn)?shù)溃骸靶≈鳎@些新制的鐲子都是內(nèi)務(wù)府送來的,請您挑選一對戴上,以祈求成雙成對,朝夕相見?!?p> 我仔細(xì)瞧了一遍,相中了羊脂玉纏絲鹿角鐲子,于是拾起套入手腕,輕撫細(xì)賞。
早霜輕笑道:“小主的眼光好獨特,奴婢聽聞別人家出嫁都是選金銀呢?!痹捯魟偮浞讲煊X失言,于是訕訕笑道,“奴婢失言。”
千嬅為我整理著衣襟裙裾,道:“奴婢瞧著,這是梅花鹿的角呢,如今梅花鹿是一年比一年少了?!?p> 我依舊淡笑不語,只聚精會神地盯著鐲子,心,變得更為柔軟。
秋語為我蓋上一個綢緞紅蓋頭,淡笑著命她們:“快扶小主坐到榻上,皇上快來了?!?p> 聽得“皇上”二字,我才回神,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端坐著了,秋語含笑著輕輕為我蓋上紅蓋頭,眾人向我磕了頭,緩緩?fù)讼隆?p> 輕紗帳帷以鎏金銀鸞鉤挽起,同色長穗垂落于地,殿內(nèi)寂靜無聲。
榻前有一雙仙鶴騰云靈芝蟠花燭臺,河陽花燭是新燃上的,徐徐地燃著的流麗而微紅的光,加以云絲刺繡如意團花圖案的大燈罩,一絲煙氣也無。
蓋頭輕薄如紅霞,用金絲銀線編織巧繡出淺得不能再淺的玉堂如意圖案,從頭頂垂落至頸項,唯有輕淺的呼吸使其微微鼓起,漸漸平靜,周而復(fù)始。
寬大的衣袖下,雙手絞在一起,歡喜與慌亂,緊張與激動。
片刻過后,隱約有細(xì)碎沉重的腳步聲入耳,抬眸間一襲正紅色身影旋進(jìn)殿中。
他拾起喜秤,聲音仿佛春風(fēng)拂過:“焓兒,我來了?!?p> 他緩步向前,四周燭火輕搖,燭影成雙,我的心跳仿佛圍場里奔跑的小鹿,撲通,撲通,輕咬唇瓣,微微垂眸,直至一雙正紅色錦緞靴子映入眼簾。
他揚手用喜秤的一端緩緩掀起了蓋頭,我露出一個微笑,抬眸羞澀地望向他,柔聲輕喚:“玄燁?!?p> 他笑意濃濃,深情款款,俯視如皎潔彎月,清淺微笑仿佛剪水而過的一縷清風(fēng),燭影搖曳,落在他身上有著淡墨色的柔美弧度。
他在我身側(cè)坐下,不知從何處掏出一個巴掌大的甜白釉錯金螭獸匣子,交到我手中,示意我打開,我依言打開,只見一條珠鏈。
為翡翠白菜,綠葉白心,在白色菜心上有一只深碧色的蟈蟈,綠色葉子旁邊還橫臥一只小蜜蜂,顏色搭配得恰到好處,獨具匠心,仔細(xì)端詳便知道萬金難求。
“去年我在京郊與你重逢時,你送了這只蟈蟈?!毙詈槊}脈,“原本要配著彩色蝴蝶,但想到你總說蝴蝶雖美卻虛有其表,便換作這蜜蜂了?!?p> 不由得心頭一暖,柔聲道:“我很喜歡?!?p> 小心翼翼地為我戴上,頸項間是緩緩溢出的溫?zé)釟庀?,簌簌的有點癢,猶如什么東西饒動著心房。
還不待我回神,他便細(xì)細(xì)斟了兩杯酒,我怔忡了一瞬,隨即接過他遞過來的一杯。
“心心相惜,歲月靜好?!?p> 他的聲音雖輕卻擲地有聲,他靠得那樣近,素日里冷冽的雙眼變得仿佛最溫暖的泉水,我與他目光交融的一瞬間,盈滿心里的唯有歡喜與安寧。
“心心相惜,歲月靜好?!?p> 臂膀相繞,仰頭喝下。
這是用梅上初雪釀造的甜糯米酒,順著紫紅色的琉璃酒杯緩緩滑入檀口,杯身彩虹般的色彩映著殿中霓裳般的光華,杯底一圈圈纏繞的金絲在純凈酒液的暈染下變得深沉。
小時候見過繁華盛街煙花滿天的絢爛景觀,如許多絢麗到斑斕的顏色,星火之芒,如花盛放,也無法抵逾我此刻歡暢淋漓的心情。
喝完合巹酒,他摟住我的肩頭,忽然道:“焓兒,今日的安排可還稱心么?”
想起今早的撒帳,不由得點點頭,慵懶地依偎在他寬大的肩膀上,鼻翼間隱約還是龍涎香芬幽的氣息,眼前那小朵的燭花仿佛開出了一朵朵絢麗的春花,睫毛上似乎也要飛起蝴蝶。
“我知道,這一切也許不比民間的要細(xì)致入微,這兒事事都有宮規(guī)拘束著,但是我能做到的,一定為你做好。”
通常大婚要待完成納彩、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迎親這六禮之后,方才能舉行,但玄燁做到這般已實屬不易。
抬頭對上他的雙眼,他眸中有幽幽的情意,猶如不盡的春風(fēng)纏綿著花朵。
“玄燁……”我的聲音有些咽哽,眼中騰起水霧。
在我任性又自負(fù)的早些年,這個天下對于我來說,就是一座冷冰冰的陵墓,沒有陽光,沒有溫暖,只有陳列出來的衰老和腐朽,我過的每一天都是孤獨的。
但是每當(dāng)想起玄燁,這個眼神清澈笑容可掬的男子,就感覺身上有披荊斬棘的力量,而且不由自主地歡喜,他帶給我的歡喜,是不散的宴席。
師傅曾經(jīng)問過我:“你這樣認(rèn)真,那么他對于你而言是什么呢?”
我對玄燁,無婚戀的需求,也無近身之索,他對于我而言,大概是盛夏里,白瓷碗中酸酸甜甜的梅子湯。
他的俊顏近在咫尺,五官輪廓分明而深邃,眸色幽深,仿佛飽含了寒梅清影。
錦緞帳帷流蘇溢彩,安靜地逶迤于地,連帳外的紅燭高照,也只能映進(jìn)一點微紅而朦朧的光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