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耿精忠、尚之信歸順清廷之后,吳三桂于康熙十七年八月,年已七十四歲的吳三桂在衡州稱帝,國號大周,建元昭武,大封諸將,但未能改變叛軍的困境,其實這時的吳三桂已到了窮途末路,同年秋,吳三桂病死,形勢陡變,叛軍無首,眾心瓦解。
吳三桂的風(fēng)波,快要過去了。
我回過神來,看著,春藤案幾上擺著兩樣小點,只識得一樣是荼薇蛋卷,以雞蛋漿烘干為皮,餡心是荼薇花瓣佐砂糖,入口既有蛋香又有濃郁的荼薇花香,著實芬芳可口,清甜潤滑。
倪霜拿起一個形仿佛欖核的面點搖了搖,有簌簌的響聲,她笑道:“這是金吒,中山粉果中最好的,食用也得講究,從尖端開始,待到餡料時,先吮一口油香,然后再吃,若冒失吃下,會油沫四濺?!?p> 我按照她的說法小心翼翼地吃著,原是滿而不實,以澄面為皮,用細(xì)碎的豬腮肉、冬筍、冬菇、鮮蝦為餡,配著南乳、八角、花椒,肉鮮皮脆,味道鮮美。
偶然抬眸看著倪霜,貞宜去世之后,又一同扳倒皇后鈕鈷祿-玉瑤,她似乎與從前一般無二,又似乎與從前全然不同。
仿佛淋了一場世間的煙雨,倪霜收起了望眼欲穿的心情,所有的晦暗和熱烈都蜷縮在眼睛里,胸口是吹不盡的風(fēng),孑然一身,又無比富有,就這樣穿梭于跌宕的煙火之中。
倪霜恰巧抬頭,不解我的目光,我有些窘迫,只好裝作好奇她臉上妝容與脂粉。
倪霜取過以淺藍(lán)色紋絹掩口一笑,道:“我用的是自己新調(diào)制的‘美人紅’?!?p> 我笑吟吟地點了點頭。
據(jù)說此秘方是隋朝的張麗華在西王母的《枕中方》中找尋到的,使用后竟變得貌美無比,從而得到了李后主的百般寵幸。
此方是將雞蛋殼掏出一個小孔,取出蛋黃留其蛋清,加入一兩朱砂粉末,用蠟固封小孔,與其它雞蛋一起讓母雞孵化,待雛雞脫殼后取出蠟封雞蛋,剝殼后細(xì)研敷面。
《肘后備急方》中有著:“此蛋粉敷面,令人細(xì)嫩光滑,嫵媚異常,后人又稱之為“張貴妃面膏”。
到了明朝時期,成祖朱棣博學(xué)多才,將此方中的朱砂改進(jìn)為胭脂,并加入少量鹵砂,在后宮中廣泛使用,后妃們果然個個容顏如玉,后來便有了“美人紅”的美稱。
……
康熙十七年八月二十九。
玄燁過來用了晚膳便回去批閱奏折了,我想著清若前兩日約我一起打瓔珞,便過去找她。
擁翠殿是景仁宮的西配殿,殿內(nèi)十分溫?zé)幔菬鹋?,清若身著新制的寢衣,深橙色絲綢上用深綠色并鵝黃色的絲線遍繡纏枝佛手花,精巧可愛,為她無精打采的面容添了幾分顏色。
彼時她抱著手爐取暖,身子仍然一陣陣發(fā)抖,我得知她著了風(fēng)寒,便替她裹了厚厚的錦被,捂得嚴(yán)嚴(yán)實實。
彼時青萍端來一大碗紅糖姜湯,顏色濃郁,我接過喂給她,道:“快趁熱喝了,去去濕冷。”
待到出一身熱汗,忍不住打了幾個噴嚏,她方才覺著松快些。
我打開贈給清若的青花瓷冰梅瑞獸圖蓋罐,拾了玫瑰與普洱放入茶盞中,干萎輕盈的花蕾在沸水中嬌艷地舒展開來,仿佛一點醉顏酡紅,又灑上細(xì)碎的冰糖,清香甜潤。
“姐姐帶什么好吃的來了?我要吃!”清若探頭探腦,晶亮的大眼睛溜溜地轉(zhuǎn)著,盯著靈雲(yún)手中提著的紫檀木雕刻歲寒三友嵌綠寶小食盒,叫人忍俊不禁。
我吹著茶水,笑道:“是小廚房新制的草席糕,雖是蕎麥面卷了豆沙芝麻,沒有加其他調(diào)味料,但你身子不適,只能吃少許,不可貪心?!?p> 清若答應(yīng)了,又向我撒嬌道:“姐姐,青萍總說要請?zhí)t(yī)來瞧瞧,可是藥太苦了,我不想喝呀。”
我融融一笑,道:“曹太醫(yī)說過,小病用不著吃藥,只要將大米粥熬的濃稠,滋潤五臟,夏天放點綠豆,冬天放點糯米,氣血虛可放點山藥與紅棗。若是食積,用白蘿卜與細(xì)鹽熬湯,連著白蘿卜一同吃下,可助消化?!?p> 與清若吃了草席糕,我靜靜站在擁翠殿廊下,仰望彎彎的月,這是一個秋風(fēng)蕭瑟的寒夜,明月是那樣清冷,孤獨地徘徊在遙遙的天際。
輕輕轉(zhuǎn)著小指上的云霞蝙蝠紋赤金護(hù)甲,那虎晶上瑩白的流光一漾,像是沉浮不決的心思。
有一個細(xì)長的身影走來,原來是千嬅,她道:“娘娘,方才僖嬪跌落了太液池,她不懂水性,淹個半死,且如今是深秋夜里,池水太涼,導(dǎo)致腹中胎兒早產(chǎn),生下來抽搐了幾次,便沒了氣息。”
心下一驚,隨后了然。
我望著身上的深紫色蜂蝶爭春絲綢旗裝,微微凝神:“僖嬪這樣在口舌上不饒人,明里暗里已得罪不少人,此次失去孩子,也是意料之中。”
不遠(yuǎn)處有小太監(jiān)正在掛上絹紗宮燈,我瞇眼看著檐下這一對宮燈,在這清冷的夜里正散發(fā)著詭異的光芒。
……
彼日用完早膳,在暖閣下整理各類風(fēng)干的花卉,將來可做糕點湯羹。
窗臺上的月白色鑲藍(lán)寶花樽供著數(shù)脈楓葉,烈烈如血,殷紅欲滴,給殿中淺霜般的微涼添了融融暖意。
秋語放慢挑紫藤的速度,笑道:“娘娘去歲吩咐種下的草藥,如今長得甚好,枝干粗壯,葉子肥厚。”
自從倪霜的酸梅羹一事之后,我為防有人再暗中下毒,便在尚花房調(diào)來一名花匠,專門為我栽培各類解毒的藥草,林林總總近百。
諸如,重樓、虎杖、龍葵、佛甲草、吸毒草、透骨草、牧靡草、龍膽草、半邊蓮、半枝蓮、白花蛇舌草。
我挑了幾朵紫藤放到凍青釉彩繪鑲盒中,方才嫣然一笑,道:“最喜歡的便是吸毒草了,十分耐寒,即使下雪,依然綠油油的,而且揉揉葉子,會聞到檸檬的香味?!庇蛛S手翻了翻紫藤,撿出一朵放到鼻前嗅了嗅,“你明日讓周花匠搬一盆長得最好的進(jìn)來,就放在這案幾上,記得賞他一淀金元寶?!?p> 秋語答應(yīng)了。
“姐姐越發(fā)威風(fēng)了,不疾言厲色也能讓人油然生畏?!鼻迦魪拈T外進(jìn)來,腳步子極快,進(jìn)殿看到幾袋風(fēng)干的紫藤,不禁失笑,“方才說姐姐威風(fēng),便看到如此閨閣才做的事情,若兒也不知該說些什么了。”
她一身新制的淺粉色并杏黃色絲綢旗裝,繡滿了千葉葡萄與折枝花堆,頭上插戴藍(lán)水晶魚鱗珠花,如此裝扮撞入眼簾時,嬌嫩得令人連呼吸也不自覺地輕微了。
我撲哧一笑,道:“采花、洗凈、曬干、研磨,鹽湯灑拌勻,入瓶蒸熟,曬干,可作食餡子,美甚,葷用亦佳一一為明代高濂《遵生八箋·飲饌服食箋》所著。前幾日是誰嚷嚷著要過來嘗嘗秋語姑姑做的紫藤糕呢?”
清若雙頰羞紅,窘迫道:“姐姐壞,這樣取笑人家,人家不依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