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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食鮮衣

第九十三章

美食鮮衣 有言道 2179 2022-01-31 17:25:11

  康熙十八年十月二十五。

  從慈寧宮用了早膳回來,徐徐步入殿中,月影紗以流蘇金鉤挽起,杏黃色長穗垂落于地,殿內(nèi)寂靜無聲。

  隨后修剪著一株臘梅,目不斜視道:“卿貴妃那邊可有什么動靜?”

  靈雲(yún)侍立在旁,答道:“近來倒是沒什么,只是惠嬪與宜嬪都說十月已過,菊花該退下了,今早命人將茗湘苑的菊花盡數(shù)清除,換成各色的梅花,卿貴妃為此大發(fā)雷霆。”

  茗湘苑每一歲的菊花皆是品種齊全的,卿貴妃在秋日常常要去觀賞,有一次花匠們見菊花凋零便著手搬除,她極為生氣,將那些花匠都打發(fā)回了老家。

  我放下銀剪子,喝一口木槿花蜜茶,道:“她對菊花的喜愛,與點翠不相上下,為心頭好發(fā)怒,也是人之常情?!?p>  冬日里所用的是百??椊疱\簾,喜氣洋洋,花團(tuán)錦簇,里頭夾著寸許厚的烏銀素絨,很好地將殿外的寒氣阻隔。

  過些時候千嬅進(jìn)來稟告,蘊貴人一事有了進(jìn)展。

  前些日子映雪忽然想起,倪霜曾在一次晚膳以后去上林苑,聽聞一對男女在打情罵俏,以為是侍衛(wèi)與宮女在私會,倪霜正欲轉(zhuǎn)身離去,卻隱約聽聞那男子稱呼女子“月兒”。

  原本倪霜不做他想,過沒兩日卻是發(fā)覺啟祥宮門口有人盯著,那是蘊貴人身邊的太監(jiān),這才猛然想起長春宮東配殿的蘊貴人,正是姓毛名承月。

  此舉正是此地?zé)o銀三百兩,倪霜還來不及將此事說與我聽,自己便中毒薨逝了。

  我當(dāng)時得知此事,滿腹氣惱發(fā)作不得,重重?fù)]落手邊一個茶盞,濺開無數(shù)雪片似的碎瓷。

  吩咐千嬅調(diào)查此事,那個男子名叫劉睿,與她是青梅竹馬,又是舊時戀人,二人被毛父拆散,后來她被父親安排進(jìn)宮選妃,劉睿得知也進(jìn)宮當(dāng)了侍衛(wèi),兩人重逢后死灰復(fù)燃。

  千嬅見我只是低眉專注修剪,不放心道:“此事事關(guān)皇家顏面,娘娘要如何揭發(fā)?”

  忽然想起上次家宴,德嬪跳一首舞,榮嬪婉轉(zhuǎn)一歌,宜嬪與惠嬪琴箏合奏,后宮妃嬪使勁渾身解數(shù),才博得玄燁的目光,蘊貴人倒是與旁人不同,早已心有所屬心系他人。

  輕拈初綻的紅心臘梅,仿佛一朵血花綻放于指尖,清淺一笑取過雪白紋絹,在胭脂上沾染幾下,交給身側(cè)的千嬅。

  漫不經(jīng)心道:“取個匣子裝好了,給蘊貴人送去,不必多言,她見了,自會明白本宮的意思。”

  ……

  康熙十八年十一月十五。

  彼日我獨自來到冷宮,破舊不堪的宮殿上布滿黑瓦,早已爬滿了青苔,污濁的雨水滴答滴答地從發(fā)臭的泥溝中流過。

  庭院里的芭蕉已經(jīng)盡數(shù)枯萎,烏黑的一株,軟塌塌地半斜著,還靡出幾滴黯黃的汁液。

  這樣的頹敗叫我觸目驚心,突然心里生了好奇,不知即將見到的那個人,該是如何凄涼。

  剛踏進(jìn)殿中,便聞到潮濕得有些霉的空氣中,摻雜著飯食的餿味兒。

  毛承月身著破舊的深棕色無花無繡旗裝,正歪坐在窗臺邊,靜靜地,不知在想些什么,枯瘦的手如雪中的殘枝,午后淡薄的陽光隔著窗紙照在她身上,照得她像尸體一樣沒有生氣。

  毛承月望著廊下的雜草蕭蕭,沉聲道:“我故意得罪卿貴妃,她讓慎刑司打斷我的腿,還讓皇太后把我打入冷宮,我如今是個廢人,只能在這兒等死,這個結(jié)果,你可滿意?”

  我的面容微微扭曲,厲聲喝道:“倪霜原本不做他想,你卻做賊心虛,派人盯著啟祥宮,甚至下毒害死她!”頭上插戴著綠琉璃金簪,簪首墜下無數(shù)鎏金并石榴石的流蘇,鈴鈴作響,高揚的聲音又怒又恨,聲音若能嗜人,大概與我此時此刻一般無二,“你心思歹毒,手段齷齪,哪怕你千瘡百孔,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倪霜也換不來重生?!?p>  我的話勾得毛承月原本帶著病色的面孔愈加顫顫巍巍,她伸手茫然地摩挲著滿是裂痕的鏤花長窗,凄然地?fù)u了搖頭。

  “你可知我為何要背叛皇上?睿哥哥是我爹同僚的兒子,在寺廟拜佛的時候相識,他長相俊美,身世又與我十分相似,后來我發(fā)現(xiàn)與祖母每個月去一次寺廟,竟然是我最快樂的時光,那個時候還不曾有情愛,唯有相知?!泵性蚂o靜地笑了起來,那一笑,仿佛所有的花朵都綻放了,少女的情事,怎的能不讓人會心一笑,“原本睿哥哥是要讓他的母親上門提親的,可是還沒來得及提親,就恰巧碰上了三年一次的殿選,我十分抗拒進(jìn)宮,可是父命難違?!泵性抡f著說著,眼神都迷離了,像是有人輕輕地攪動融化了的蜜糖,散發(fā)出溫暖灼人的甜蜜,“令我沒想到的是,睿哥哥很快跟著進(jìn)了宮,原本他天資聰穎,身手了得,是要去當(dāng)將領(lǐng)的,可為了我只當(dāng)了小小的侍衛(wèi)。四年前的一個雪夜,我和他互訴衷腸,終于在一起了,我在這宮里待了五年,唯有與睿哥哥在一起的四年是好時光。”

  聽了這么多,我只是清淡一笑,并未搭話,窗外的枝椏間有無數(shù)蛛網(wǎng),隨著寒風(fēng)輕顫,網(wǎng)線上懸著晶亮露珠,悄悄地墜在幽幽碧草上。

  毛承月枯瘦的手舉起空抓了幾下,又無力地垂下,忍不住咳嗽了起來,方才打破這寂寥,她掙扎著爬起來跪在我面前,輕顫的身子俯得越發(fā)低了,幾乎要匍匐在地磚上。

  “我唯一所求,便是睿哥哥能夠平平安安的,不被此事牽連,凝貴妃娘娘,你可不可以不再追究?”毛承月等了許久等不到我的回答,原本溫和的丹鳳眼睜得滾圓,幾乎要核突暴出,她啞聲笑了起來,仿佛是用盡了畢生之氣,凄然呼道,“我從來不是善良之人,若是凝貴妃你敢動我的睿哥哥,我做鬼都要向你索命!”

  我拿出一個小瓷瓶,面無表情道:“這是斷腸草做的毒藥,你只要吃下,我便不再追究,這對你也是解脫?!?p>  毛承月毫不猶豫地吃下毒藥,尸首是翌日被送飯的小太監(jiān)發(fā)現(xiàn)的,最終草草下葬。

  得知這個消息時,我看著身上穿著的深棕色繡杏黃色玫瑰坎肩,那樣沉郁的底色,像是展不開的笑顏,凝在了身上,并無一絲歡喜的氣息。

  后宮里其實盡是冷宮,凍住了每個女子最虔誠的流年綺夢,鎖住了每個女子最美好的年華和情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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