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一十九 心聲
石室里，墨一正負手背對著她。他不用轉(zhuǎn)身，也知道找到這里來的人是誰。
“真的是你嗎？你……還活著？”
她哭了有一會兒，喉嚨發(fā)緊，此刻說話聲音都有些發(fā)顫。
“怎么，如今知道我沒死，是要再殺我一次么？”
他的聲音渾厚，依舊是那種飽經(jīng)滄桑的沉著冷靜，一句問話說的平靜有力。就好比他此刻的心靜，恨過愛過，波瀾過后就恢復(fù)了安寧。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我錯了！我不該不問原由就對你出手……我，我對不起你！”
她再次出聲痛哭，低下了頭，任淚水肆意流淌，如雨如珠，墜落一地。
“這么多年，我躲躲藏藏，并不是因為我怕死！我爹娘被人栽贓，死后都還留有非議，不得安寧，我孤家寡人，在追殺謾罵中茍活長大，我把自己關(guān)在密室里，沒日沒夜地練功，有好幾次累得昏死過去險些沒命，還是干叔叔去探望我的時候及時發(fā)現(xiàn)，我才活了過來！我那么努力刻苦練功，就是為了有朝一日我能親手殺了花圣白為我爹娘報仇！那時我很想出去，很想像普通人家孩子一樣，享受我這個年紀(jì)該有的快樂，玩耍，交友，尋覓知音伴侶，哪一件不是人生一大樂事，可惜我從來都沒這機會。因為外面從來沒有停止過對我的殺伐追討，我不可能讓自己置身險境！也因為我注定背負仇恨茍活一生，我知道自己根本沒那機會！而你，卻親手毀了這一切，讓我所有的付出隱忍辛苦付之東流！”
“還有，那日，花圣白他們明明可以被我引進山洞困死在那，你明明可以和你母親團聚，知道真相然后帶走屬于你們的東西！我早已將出口要訣提前告訴了你……可是你卻突然對我下毒手，攪亂了我的計劃，害得我十幾年復(fù)仇心血毀于一旦！還險些要了我的命！”
“這一切，你一絕句對不起就全都解決了是嗎？”
很奇怪，他說這些時并沒有大發(fā)雷霆，也沒有咄咄逼人，反而如敘家常一樣，娓娓道來，比起指責(zé)來更像是傾訴。
而且，說這些話的時候，他的聲音也顫抖過，好像他也很委屈。
趙青木沒有絲毫害怕的感覺，卻更加內(nèi)疚了。她抬頭，模糊中凝視他的背影，只覺他說這句話時身形微顫，似乎還對當(dāng)時發(fā)生那一幕心有余悸。
她懂，卻不敢輕言，不敢為自己辯解，只是不住啜泣。
也是，換做是她，一心一意，完全信任一個人，結(jié)果卻被這個人背叛反殺，那種感覺該多么痛苦！如果是愛的人，曾經(jīng)的快樂幸福，相偎相依，曾經(jīng)的付出，一瞬間全變成了恨，綿延不絕，深入骨髓。此后再不敢輕易去回憶，每每念及那個人，心里都是心酸難過，也不敢輕易再愛，怕傷怕痛怕背叛。這創(chuàng)傷哪里是簡單一句對不起就能彌補得了的？
他的感受，他當(dāng)時的絕望，此時的難過，她都能感受到，甚至連他的心痛，她都深有體會，仿佛現(xiàn)在她的心也插上了一劍。
她擦了擦眼角，強忍淚水和難過，積攢好半天才鼓起勇氣，將自己醞釀這么久的結(jié)果說出來：
“你殺了我吧！其實，知道真相那一刻，我就已經(jīng)做好了這個打算！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這是天經(jīng)地義的事！我那時沒有立刻去死也不是貪戀這世間，我雖掛念我娘也不會因為這個原因茍活，我懷著愧疚活到現(xiàn)在只不過是為了能手刃仇人，為我爹報仇罷了！就算我沒有這個能力，能親眼看到仇人得到應(yīng)得的報應(yīng)，我死也瞑目！除了我娘，這世間早已沒了值得我留戀的事，如今我已如愿見到我娘，知道她今后將不再為復(fù)仇傷神憂愁，我心里已經(jīng)很滿足了！我早已立過誓言，韓雙玉一死，我就會以死謝罪，來彌補自己犯下的過錯！”
“不管你是墨一，還是玄墨，我都對不起你！你的恩，你的抬舉，還有欠你的一條命，我就算是傾盡今生，下地獄都都無法報答，如今我來就是要把這些東西還給你！這條命，你拿去吧！只是，我死之前還有個請求，就是請你務(wù)必要救我妹妹，她去追韓雙玉很可能已經(jīng)落入他的手里，我虧欠她太多無法償還，只能求你救救她！”
說著，趙青木解下背上的包裹，將里面的心經(jīng)和短劍一齊拿了出來，還有那枚磁戒，她慢慢地從指腹取下，一并放在了旁邊的石桌上。
墨一緩緩轉(zhuǎn)身，看到了桌上的三樣?xùn)|西，心里有些失意，眼里流露出一種復(fù)雜的神色。
他沒有帶面具，好像知道她會來，是準(zhǔn)備與她見面算清這一切一樣，所以他不必偽裝成另外一個人。
他的面龐還是那樣白皙，棱角分明，眉眼間還有一絲沉郁冷峻，好似滿心憂愁，哪會都高興不起來，也因為這樣他才更讓人心疼，著迷。
直到今天，趙青木才發(fā)現(xiàn)這個男人早已深深烙印在她心里，讓她始終無法忘懷，尤其是此刻再次見到他的面容，她竟然有些貪戀，舍不得移開視線，因為她馬上就要去死了，再也見不到他了。
想到這，她難過得快要無法呼吸。她艱難地吸一口氣，忍住抽泣，斷續(xù)地說出她最后要說的話。
“我知道你，還有你身邊的人，她們是無法原諒我的，就算她們會因為一絲的憐憫原諒我，我也不會原諒我自己！親手殺害一個好人，一個忍辱負重的人，一個等待機會復(fù)仇的人，一個恩人……我不配，我不配活著，所以，劍給你，就用你的手，親自了結(jié)這一切吧！”
她拔出劍遞到他面前，看著墨一的那雙眼睛里盈滿心酸淚水，楚楚動人，透出的光卻堅韌無比。
墨一遲疑了一會兒，沒有接劍，迎上她的目光，同樣的心酸涌入心間。
真是個傻瓜，我不過是想見你，和你說說心里話，你卻哭成個淚人，來這里求原諒，求死求安慰！
雖然那一劍曾經(jīng)給我留下陰影，讓我很長一段時間恨你，后悔付出過的一切，甚至想過出來之后要殺了你……可是，我已經(jīng)喜歡上你，我怎么下得去手！
他很想把這些話說給她聽，可是，又覺得不合時宜。
他抬起手，剛要接過劍防止她做傻事，卻不成想一道黃色影子突然飛了進來。
齊小彤早在門口偷聽多時，她知道就是這個女人險些害得她墨一哥哥沒命，如今這女人還算識相，自己來償命，她見墨一舍不得下手，便忍不住沖上前來代勞。
青花劍從趙青木手里一滑，直接落入齊小彤的手，她舉起劍就刺向趙青木脖子，準(zhǔn)備一擊斃命。
“小彤，住手！”
齊小彤身形利落，奪劍刺出就在一剎那，墨一沒有時間去拿桌上的短劍，情急之下只好伸手去奪。
劍距離趙青木脖子一寸的時候停了下來。
還好，沒有傷到她！
墨一無暇顧及正在滴血的右手，看著趙青木的眼神中露出了一絲寬慰。趙青木驚訝得呆住了，看著眼前這一幕不知該說什么。
她們不是準(zhǔn)備讓我償命的么？他不是恨我么？為什么還要替我攔下這一劍？
“墨一哥哥，為什么？”
齊小彤看著墨一的雙眼里滿是倔強和憤怒，她不明白，她險些殺了他，險些阻止他為父母報仇，他為何還要阻攔自己殺她？
“小彤，有些事，你還小，你不懂！”
“我已經(jīng)是個大人了，墨一哥哥，不要再拿小時候那句話來騙我了，這句話以前有用，現(xiàn)在已經(jīng)對我不起作用了！我真的長大了，很多事情你不說我也能看出來，墨一哥哥，你說實話，你喜歡她對不對？”
“你不喜歡我像小時候一樣纏著你，抱著你睡覺，是因為你心里已經(jīng)有了她是不是？”
齊小彤眼里也有了淚水，為他不平，為自己不平。
她從小就喜歡他，喜歡圍著他轉(zhuǎn)，讓他不要找妻子，承諾過等她長大成人就會嫁給他?？墒撬麉s有了心上人，連一點機會都沒留給她，就把她的一片真心丟在一旁。
就算他沒有答應(yīng)過她，那他也不該拿自己性命冒險，去喜歡這樣一個居心叵測，善變無常的女人！他這不光是辜負了她的關(guān)切和真心，還辜負了所有人的期望！
看著墨一手上不斷滴下鮮血，齊小彤雖為自己感到不平，更多的卻是心疼。
但一想到他這傷是為了趙青木自找的，心里醋意大起，她竟連包扎這件事都不想為他做了。
“沒錯，我是喜歡她！小彤，你不懂，一直以來，我把你當(dāng)做親妹妹，我們曾經(jīng)在苦難的日子里相依為命，互相取暖，度過了很多難忘的時光。你在我心里就像親人一樣，我怎么能不喜歡你？只是這種喜歡，和干叔叔白前輩一樣，是一種親人之間才會有的感情！僅憑這種喜歡，是無法共度一生的！”
“而我喜歡她，是想娶她，和她度過一生的！”
墨一轉(zhuǎn)過頭，看著趙青木說道，目光中滿是深情。
也許，他曾說過的許多話都是別有用心，都是不經(jīng)心且敷衍的！就像初見時他的冷漠拒絕，再見時他的警惕懷疑，給與時他的嚴苛輕蔑，利用時他的散漫無羈。這些經(jīng)常偽裝隱藏自己內(nèi)心的話聽多了，就連他的真心她都產(chǎn)生過懷疑！所以一直以來她都半信半疑，有所期待卻又半明半晦。
而現(xiàn)在，這句話是她唯一敢確定是他發(fā)自肺腑的真心話！
也是讓她備受感動，聽過的最意外驚喜的一句情話！
她很想說，有他這句話，今天即便是死在齊小彤手里，她都可以瞑目了。
“好，墨一哥哥，我知道了！以后我不會再纏著你了，我雖喜歡你但也絕對不會打攪到你，只希望你不會后悔今天做出的這個決定！”
說完，齊小彤扔下劍，擦掉眼淚，飛也似的跑出了石室。
趙青木從自己裙擺撕下一塊布，給他的手包扎，盡管她很想忍住這集感動悔恨羞愧于一體的淚水，可惜她還是不爭氣地啜泣出聲，任淚水打在他受傷的手上。
她的手很笨，加上淚水不時作亂，模糊她的視線，布條纏在墨一手上怎么也纏不好，一時間她急得埋怨自己。
“我真是個笨蛋，怎么弄都弄不好！”
“不要緊，這都是小事！如今我回來了，我們又見面了，這本該是好事才對，都怪我，非要兜個圈子，害你自責(zé)哭成這樣！”
墨一反扣住她忙亂的笨手，將她攬入懷里。這是他一直想做卻不敢做的事，如今他如愿以償，他很欣慰，很滿足，很貪戀。
“我真是笨，明明什么都知道，卻不敢去問，也不敢承認，一味拿報仇當(dāng)借口無視這一切！結(jié)果，害得自己也痛苦這么長時間！”
“不用說了，我都知道！你來了，就是最好的證明！”
石室內(nèi)，蘭香氤氳，氣氛甜蜜曖昧，二人相擁許久，互相吐露著心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