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筱認識陳青城足有一個月了，從沒聽他說過如此完整的句子，而且正與自己不謀而合，忍不住就笑了出來。
“轉念之間，我便也有了如此一問。五大天宗立宗數(shù)千年，各位首腦前輩之見識自然遠勝常人，我一介末學弟子能想到的事，他們豈有想不到的？”
“只不過為了避免人間各方勢力借機爭權奪利，這消息可以不予公告天下，但五國當權者卻必須知曉不可。若不然，等到天災到來之時，民眾固然一無所知，朝廷、官府也毫無準備，仍是會有控制不住的亂象出現(xiàn)?！?p> “是以我推測，天裂之災即將發(fā)生之事，五大天宗并沒有公開，卻必已知會了五國朝廷。只不過天災到來之時到底會如何，連天宗也不能確定，所以五國雖然知情，也無法提前作什么準備?！?p> “固然面對天災，哪怕修仙道也是力量弱小的一方，但我想此事應當還有可為之處。比如在預知天災之時，便知會五國加以防范，同時聚集國中精英，日常操演，只說是備緊急之需。待到天災到來，由這支隊伍出面維持，安撫人民，不是更令人信服，也顯得修仙道與凡間朝廷都思慮深遠么！”
白筱筱一口氣說完，飛星洞中卻陡然安靜下來，竟沒有一人接話。
她方才侃侃而談，絲毫不見局促，這時卻被三位師長的目光盯得不自在起來，“咳”了一聲，躬身道：“我……弟子淺見，讓兩位院長和徐教授見笑了?！?p> 徐嬴教授率先長長吐出一口氣，上前拍著她笑道：“這還叫淺見？我這些年總沒見過你這樣的小弟子，年紀輕輕就有如此識見，所以這論文的評等，我一個人實在拿不準，才請?zhí)K院長替我出個主意。”
白筱筱怔了下，隨即忍不住又是一笑，心想自己論心理年齡也是二十出頭的人了，又是上過大學的，想不到這些事反而不正常。要是論竹妖本尊，總有百多年歲，這一句“年紀輕輕”實在是不好意思。
蘇摯卻像是看出她心思，因笑道：“草木精靈雖經(jīng)歷歲月久，但開靈智往往很遲，能像你這般化形初期就見地非凡的，委實不算多。你也不要總是計較于往日歲月，在我們眼中，還是小孩子呢！”
以蘇摯三千余歲的身份，說這話自然也算恰當。白筱筱卻知道他是提醒自己，在徐嬴教授等人眼中，她不過是個剛入化形境界的妖精而已。
就別顯得太聰明了！低調點?。?p> 行吧……
白筱筱意識到，自己這篇放飛自我的論文，說不定會引起徐嬴教授的懷疑，連忙低了頭不再說話。
徐嬴倒是因為教了她一個月，早知道這個竹妖小弟子分外通透，且是比其他少年多了幾分認真，也沒多想，只道：“白筱筱這論文，我是有意要評個甲等的，不知兩位院長怎么看？”
蘇摯立刻笑道：“你哪是要評甲等，是要評甲上吧？所以才不敢做主，非拉了我來！”
白筱筱聽得連連眨眼，沒想到徐嬴教授給她這么大面子，居然要打個最高分。
門規(guī)山史是他們入門第一門功課，雖然算不上多重要，但一眾少年早都憋了一股勁，看看誰能得教授青目。她如今又因為妖身被同門所忌，要是真得個甲上，那幫不服氣的小孩怕不要吃了她！
正想著，忽聽陳青城又淡淡道：“見解雖有，不過紙上談兵，不切實際。乙等足矣?！?p> “乙等？”蘇摯吃了一驚，忙道，“北辰，你往日對弟子也不是這么嚴格的吧？”
“是啊，陳院長，乙等也太低了些。就算不打甲上，甲中總是有的。”
“咳，那個……”白筱筱本來覺得沒有自己說話的余地，這時見蘇摯和徐嬴都在給自己爭分數(shù)，連忙開口道，“老師說得對……承蒙徐教授和蘇院長鼓勵，乙等足矣，乙等足矣！”
一邊說，一邊上前挽了徐嬴的手臂，半推半送的，只說“老師該行功了”，將兩人生生請出洞外。
蘇摯一直含笑搖頭，也不多說什么，徐嬴則一出門就嘆氣道：“你這孩子，陳院長是你導師，所以想壓一壓你，不讓你太過驕傲，你怎么倒認真了！”
白筱筱心里明白陳青城的用意，卻也不好解釋，只笑道：“論文評等，又不是評境界，高低都無所謂的?！?p> “你倒是想得開！”徐嬴睨著她哼了一聲，想想也沒有多的話，只得轉身而去。
蘇摯剛要走，又轉回頭道：“今年的境界考核，定在臘月十八，你可記住了？”
白筱筱怔了怔，問道：“我……我也能參加么？”
記得白煙剛見她時便曾提過，像她這種經(jīng)導師引薦入門的弟子，若實力不俗，可以參加境界考核，再定弟子身份，多半能免去數(shù)十年的外門修習。
但她對修仙一道尚且懵懂，怎么可能通得過境界考核？說不定連參加的資格都沒有。
蘇摯看著她猶豫，哈哈笑了一聲道：“那就要問過你老師的意思了。他若答允，你就能考?！?p> 說罷揮了揮手，踏云而去。
白筱筱滿腹疑惑，剛回到洞中，便見陳青城一手捂著嘴彎下腰，肩頭聳動，只是一聲未出，果然又在吐血了。
她心里莫名的松了口氣，忙快步上前，先扶著他遞過一塊帕子，看他喘息漸漸勻了，又取出琉璃丹來給他服下。
這一系列的事已經(jīng)做得熟門熟路，看陳青城微閉了雙眼，便從他手中抽出染血的帕子，打算去洗。
誰知剛轉過身，就聽到陳青城的聲音在背后響起。
“境界考核，你愿去么？”
語氣一如既往冷冰冰的，也分不清他是贊成還是反對。
白筱筱只得又轉回來對著他笑了笑：“這不是我愿不愿意的問題吧？我什么都不會，也不知道要考什么，去了不是貽笑大方？”
在學習方面，她并不貪功，倒是按部就班地打好基礎，更合她的風格。
修仙是一條漫長的路，她不想因為前期的冒進，導致后力不繼。
陳青城卻望著她微張眼簾，目光中有些探究的意味。
“我教你。”
“?。俊卑左泱懔⒖虛u頭，“你——老師還是安心療傷，不要為我的事多花心思?！?p> 她又不會每天吐血，最多是和那些看她不順眼的同門多相處個幾年罷了。
然而陳青城望著她的目光越發(fā)銳利，像是要射穿軀殼，生生看透到里面去。
“里面”真就有一個聲音響起來了，同樣的冰冷淡漠，卻比剛才的聲音多了一絲不情愿。
“你收的弟子?！?p> 白筱筱驚得一顫，才想到這聲音是從識海中發(fā)出來的，正是陳青城的那縷真識。
講道理，引白筱筱入門，又成了她名義上的導師的，是眼前這位、“六十年后”的陳青城。
和六十年前就被剝離的真識確乎沒有關系。
陳青城本尊卻對“自己”毫不客氣，微微點頭道：“你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