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摯宣布的這句話,竟沒有激起任何強烈的反應(yīng)。
不要說弟子們看得已經(jīng)呆了,就是兩位教授,數(shù)百年來也沒見過初入門的弟子就能直接通過第二境的。
天問劍宗雖有個導(dǎo)師引薦入門的規(guī)矩,但多半也只是些根骨好、資質(zhì)佳、心性堅定的青年人,至于能修到更高境界的,必然早有人教導(dǎo),又怎么會棄了原來師承改投天問劍宗?
像白筱筱這種妖身自然化形之后被引入門的,除去當(dāng)年帝陽子祖師的幾位高足,便再也沒有過。
清靜臺之上,名副其實的一片寂靜。
蘇摯為人深沉,見有些冷場,倒也不惱,自己笑了笑,正要再開口時,驀地目光一閃,轉(zhuǎn)身望著林木叢中笑道:“怎么,你家弟子在我這里,你還不放心?”
眾人隨著他目光看去,見小路上緩緩走來一個高峻清癯的身影,眉目冷淡,白發(fā)隨意垂落在肩上,還未近前,已令人感到無形的威壓,幾乎喘不過氣來。
白筱筱卻和白煙一起迎上去施禮,叫了一聲“老師”。
表面的恭敬,掩住了內(nèi)心的驚訝。
她實在想不到,陳青城竟能親自來看她的考核。
從一早打發(fā)白煙陪她前來,他應(yīng)該就是這么打算的了。
然而他一個字都沒有提,直到她考核結(jié)束才出現(xiàn)。
也不知道是故意低調(diào),還是不想影響她在考核中的心境。
白筱筱之前得知荀溪的狀況后,一直覺得這和陳青城的疏忽脫不開干系。
就算他近六十年沒在山上指導(dǎo),但荀溪晉入騰云境已逾一百七十年,之前的百來年,他又在干什么?
以荀溪的天資悟性,還能一百年都沒突破第三境嗎?……
雖然曉得陳青城當(dāng)年必已開始準(zhǔn)備補天之事,白筱筱還是忍不住對他有些腹誹。
但從今日看來,他似乎也不是對弟子放任自流的那種人。
這其中到底還有什么隱情呢?……
陳青城只是淡淡瞥她一眼,便上前去和蘇摯見禮,開口道:“若無別事,我便帶她先走?!?p> “可見是你的寶貝徒弟了!”蘇摯哈哈笑著揮手,“走吧走吧,別掉了一根頭發(fā),再賴到我頭上!歸入內(nèi)門之事,改日我遣人去和她交接。”
白筱筱聽得心驚膽戰(zhàn),也不敢多話,就向蘇摯又行了個禮,轉(zhuǎn)身跟在陳青城身后。
還沒走兩步,忽然有人叫了一聲“等一等”,便徑直走到她面前。
眾弟子“轟”的一聲嘩然。
竟然有人敢在蘇院長和陳院長面前攔白筱筱的去路,這膽子也未免太大了些!
然而梅輕雪就像沒聽到任何聲音一般,在白筱筱面前站定,先行了一個同門禮,才正色道:“愿賭服輸。當(dāng)日你我定下的賭約,是三年之內(nèi)突破鳳初境,如今你連第二境琴心都破了,我自愧不如,甘愿認輸。”
他這番話說得十分清晰,似乎故意要送到在場所有人的耳中。一干入門弟子想起他平日為人,不免都贊嘆這人光明磊落,氣度不凡。
白筱筱本來就沒把那賭約當(dāng)一回事,況早知道自己要參加考核,卻沒對同門提起,似乎是特意下套讓梅輕雪來鉆,反倒有些不好意思。正要說幾句客氣話,一瞥之間,卻見陳青城回頭凝視著自己,目色冰冷。
蘇摯也大步走上前來,厲聲道:“什么賭約?”
蘇院長待小弟子和氣是出了名的,從沒人見過他這般神色,場中氣氛登時變得凝重起來。
梅輕雪卻像是沒看出幾位師長神色有異,仍是坦蕩開口,把自己和白筱筱打賭之事說了一遍。又道:“當(dāng)時在場的諸位同門都是見證,如今我既然輸了,自然要認賬?!?p> 蘇摯臉色又沉了沉,還未再說話,悠云君已回頭望著小弟子們道:“這事你們都知道?”
眾弟子都覺得事情不對,彼此互相望望,誰也不敢開口。李笑妍剛說了一個“知道”,不知被誰拉了一下,當(dāng)即住口。
“李笑妍,你出來說!”悠云君卻立刻盯住了她,一直看著她走出隊伍,才道,“方才你就提過什么賭約,我只當(dāng)你們玩笑,不予追究,如今還不說實話!”
“是……”李笑妍第一次被這么多院長教授注視著,不禁顫抖起來,半天才結(jié)結(jié)巴巴道,“是有這事,不過白筱筱她也是……”
蘇摯擺了擺手,示意她不必繼續(xù),回頭看著白筱筱道:“你自己怎么說?”
白筱筱從陳青城那一眼就意識到不妙,此時也只得老老實實點頭道:“確有此事。弟子妄為,請?zhí)K院長責(zé)罰?!?p> “我罰你有什么用!”蘇摯對她倒不見疾言厲色,只是嘆了口氣,轉(zhuǎn)向陳青城道,“北辰,你看呢?”
“歸入內(nèi)門之事取消,叫她回外門繼續(xù)修習(xí)?!标惽喑抢淅涞?,“三年內(nèi)不得參加境界考核?!?p> “啊?陳院長,你這也太嚴格了吧?”一直不曾開口的王樂忍不住道,“這孩子明明已經(jīng)過了琴心境,若當(dāng)真心性不穩(wěn),也修不成小世界,你說是不是?賭勝這事,恐怕就是一時戲言,不能當(dāng)真的?!?p> “若不當(dāng)真,便是故意戲耍同門?!标惽喑堑溃S即看了一眼白筱筱,“你們賭注是什么?”
白筱筱張了張嘴,竟一時說不出話來。
這時哪里還看不出,梅輕雪當(dāng)眾提起賭約,其實是給她下的一個套。
果然梅輕雪搶著開口道:“當(dāng)日言明,若是我輸了,我便當(dāng)眾叩頭,拜白筱筱為師!”
幾位院長和教授看向白筱筱的目光更為復(fù)雜了。
不論白筱筱當(dāng)初答應(yīng)這個賭約是何等用意,只怕都逃不開“心性不足”的評斷。
偏偏她還剛通過了第二境的考核。
連第二境都過了,反而在第一境上心性有缺,她這第二境還能不能算數(shù)?
“算了,我……”
白筱筱終于還是嘆了口氣,剛剛開口,卻聽到另一個聲音幾乎和她同時響起。
“這不是她的錯!”李笑妍沖上來急急道,“她只是被逼到頭上,隨口答應(yīng)的。賭注也都是梅……梅輕雪一個人說的,白筱筱根本就沒當(dāng)真!”
“你怎么知道她沒有當(dāng)真?”悠云君皺眉道,“即便賭注不是她提出的,但答應(yīng)賭約的,難道不是她自己?”
“那……那種情況,大家都看著她,她能不答應(yīng)嗎?”
“能……”白筱筱低聲嘆道,同時看了陳青城一眼,“確實是我的錯,我不該答應(yīng)的?!?p> 當(dāng)日陳青城面對萬里山的挑釁,淡淡說出“我認輸”的情景,突然浮現(xiàn)在她眼前。
她當(dāng)時只覺得這一招以退為進,把萬里山逼得束手無策,實在很是高明。如今將心比心,才能體會到那需要何等的意志和胸懷。
陳青城是千年來修仙道上第一人,舍身補天的英雄,天問山所有弟子心目中的一面旗幟。
而她,白筱筱,只不過是個剛剛?cè)腴T修習(xí)的小弟子。
她又有什么立場說,為了保全自己的聲名和顏面,她不得不答應(yīng)一場無謂的賭約呢?
“是我的錯?!彼僦貜?fù)了一遍,抬起頭來面對著所有人,“我接受陳院長的處置,繼續(xù)留在外門修習(xí),三年內(nèi)不參加境界考核?!?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