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光來得極快，卻沒有方才絕鳴劍出時的天地震撼。
然而龐氏一族眾人都成了驚弓之鳥，剛剛爬起來的人又“撲通”“撲通”摔得東倒西歪。
劍光落地，化為一個身形不足五尺，生得眉清目秀的道童。
一直旁觀的天問山教授們齊齊躬身施禮，口稱“掌門”。
龐氏族人不免都瞪大了眼睛，看著這個道童一般的掌門人。
青萍真人不怎么經(jīng)意地揮了揮手，急急走到陳青城面前。
“陳師兄！”看到陳青城齊肩斷了一臂，半身白衣已被鮮血浸透，他的目光便陡然生寒，聲音也變得有些狠厲，“怎么回事？”
陳青城淡淡地搖頭示意，卻不回答，依然盯著那兩個打頭的青年道：“夠了么？”
眾人分明聽見天問掌門叫他一聲“師兄”，方才的情景又太過驚心動魄，誰還敢說一聲“不夠”！
那越眾而出的中年人卻輕聲笑道：“陳院長以為，自斷一臂，就能抵過一名無辜弟子的性命了么？”
“原來是這件事！”不等旁人說話，青萍真人便冷哼道，“碧游還一直拉著我，不讓我出來！據(jù)我所知，本門弟子龐非在下山歷練中被蛇妖所殺，本就是意外，究其行徑，說咎由自取也不為過！你們這些人竟是非不分，在我天問山下鬧事，還不速速退去！”
他嗓音清亮，一番話又說得斬釘截鐵，聽得眾人目瞪口呆，一時間一片寂靜。
“咳……”對面那中年人咳嗽一聲，有些無奈地道，“青萍掌門，你怎么不講道理？”
不講道理？……
對啊，就是不講道理！
龐氏眾人，連看到鏡中景象的人們?nèi)蓟腥淮笪颍禾靻栒崎T這番話，可不是不講道理么！
你們家的一個弟子在歷練中死了，你說人家是咎由自取，還說來討公道的族人是非不分？
可是……
“我講道理，你聽么？”青萍真人毫不在意地冷笑道，“蘇院長他們還不是講了半天的理！是你們在此無理取鬧，還怪到我們頭上了！”
這話說得，實在不像個掌門，倒像是被大人們慣壞了的小孩子。
龐氏一族眾人聽著那中年人和青萍真人一問一答，漸漸都回過神來，倒覺得這個小小童子沒什么可怕的。那胡子大漢便又走上前來，叫道：“你這小娃子，冒充掌門，胡攪蠻纏，真是好大的膽子！”
這話剛出口，連他們隊中那中年人都忍不住回頭，用看白癡的目光看了他一眼。
“你才真是好大的膽子……”王樂在旁默默地念叨了一句。果然話還沒說完，空中一道電光驀然劈下，那大漢應聲倒地，滿臉焦黑，抽搐著手腳，宛若發(fā)羊癲瘋一般。
又是一道劍光飛來，在空中回旋半圈，便落在青萍真人身邊。
“和這等人有什么好說的，轟走了便罷！”現(xiàn)身的碧游元君冷著臉道。
天問山眾教授心里都是一動。
四位院長同時到此，看來這事真是鬧得大了。
那中年人兩次說話都沒能繼續(xù)下去，這時神情也有些尷尬，但轉(zhuǎn)瞬便恢復如常，重新望著青萍真人道：“掌門所說，龐非之死乃是他咎由自取，但方才蘇院長和陳院長都已承認，此事其實是因另一名弟子而起，龐非乃是無辜受累。若非心虛回護，陳院長又何必給我們這樣一個交代？”
“心虛？”青萍真人一聽，眉梢登時挑了起來，被碧游元君在旁拉住，才頓住語聲。
收到碧游元君丟過來的眼色，蘇摯心中會意，便走過去扶住了陳青城，開口道：“聽你口風，對我們的身份都很清楚。如今當著天下人的面，你可能說出陳院長究竟是誰？”
中年人愣了一下，剛要回答，又覺得不對，沉吟片刻，不覺語聲已低了下去。
“北辰真人……陳青城。”
龐氏眾人“哄”地發(fā)出一聲驚嘆。
陳青城的本名，便如青萍真人的真實樣貌一樣，并不為凡人俗世所熟知。但“北辰真人”“青萍真人”之類的名號，在天下人心中卻是如神祇一般的存在。
誰也沒有想到，這個白衣白發(fā)，劍如雷霆的道者就是威名赫赫的北辰真人。
龐氏族人驚訝的同時，人世間也正震撼。
天下間出身天問山的弟子何其眾多，除了把持各地觀宇，就連朝廷上身居高位者也有不少。
這些人自然早已認出了四位院長。
對他們而言，這四位院長的話無異于金科玉律，他們是全心全意信任的。
而這些人又影響著信奉和崇拜他們的凡人。
世間的許多人在看到蘇摯耐心向龐氏族人解釋的時候，便已倒向了天問山這一頭。
“蘇院長說的沒錯啊，這就是個意外而已！”
“原來修仙如此危險！我還是不要送我兒子上山了。”
“嗨，要我說，那死了的弟子說不定是自己亂跑，所以才遇了蛇妖！你看天問山每年下山歷練幾百人，怎么偏偏他出了事呢！”
“要說天問山不愧是天宗啊！前年下山的有位小仙長，給我家畫了一道符，從此便諸事順遂，我三女兒也嫁了個好人家，我們家糧倉里連老鼠都不來了！”……
議論諸如此類，不一而足。
等到看見陳青城現(xiàn)身，為了回護弟子自斷一臂，早聽說了他身份的人們又有許多話說。
“嘖！北辰真人就是北辰真人，下手如此決絕！看得我這心肝亂顫的！”
“你想，他們說讓交的可是北辰真人的弟子啊，那北辰真人怎么可能答應！”
“可是也不必做得這么狠吧？莫非真的……”
“就算是真的，北辰真人這一條手臂，難道還抵不過一條命去！”
“一條？照我說十條八條，咱們這一鎮(zhèn)子的性命，怕也夠不上北辰真人一根手指頭！人家可是神仙！”
……
蘇摯微微一笑，仍然盯著那個中年人問道：“那你可知，一甲子前神州有天裂之災，五大天宗聯(lián)手設(shè)下補天陣法，是何人只身入陣，捐軀補天，以至于至今重傷未愈？”
那中年人聽得眼眶一縮，卻囁嚅道：“不……不知。”
在場眾人年紀幾乎都不到六十，對天裂之災也只是聽說，并非親眼見到。這時聽蘇摯提起，都露出茫然的神情。
蘇摯收了笑容，正色道：“補天之人，正是你們眼前所見的北辰真人，本門執(zhí)劍院長，陳青城！”
“一甲子前，他入陣法之時，便早已決心為了天下蒼生，舍了這條命，如今能夠生還，純屬僥幸?！?p> “他以一身換了神州天下萬萬性命！”
“如今你們指責他弟子與龐非之死有關(guān)，一心想讓他弟子償命。他明知弟子冤枉，卻不欲偏私，又要給你們一個交代，故而以身相代，自斷一臂。這難道還抵不過你們那些莫須有的罪名！”
“而你們，竟還說他‘心虛’！”
“你們這些人，良心何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