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筱筱聞言一怔,但想想又不覺得太驚訝。
從心理年齡來講,她現(xiàn)在也不過二十四歲而已。
而她的閱歷,多半還是來自當(dāng)初當(dāng)社區(qū)警察時的那不到一年的經(jīng)歷。
比起眼前這些活了幾千年的老家伙固然遠(yuǎn)遠(yuǎn)不及,就是比那些下山入世的老師兄,也不過是個雛兒罷了。
據(jù)蘇摯所說,當(dāng)年的天裂之災(zāi)雖然引起天下恐慌,但多虧了有國師為朝廷出謀劃策,事先安排了許多措施,民間才沒有出現(xiàn)太大的亂象。
而國師的措施,恰恰與白筱筱后來寫的那篇論文有七八分相似。
蘇摯也是從那次起就對她另眼相看了。
大周國師焦玉軒如今壽數(shù)二百六十一歲,雖然離壽限還有近四十年,但身為國師,操心勞神,不免也希望早些卸下這副擔(dān)子,余下的幾十年逍遙快活,不枉一生。
再加上荀溪這個“候補國師”也快到了下山的年限,焦玉軒早傳書門宗催了幾次,都被荀溪拒絕了。
“看荀溪的意思,怕是不到時限,他是不會下山的,就算到了,也要想方設(shè)法賴在山上不走?!碧K摯說話的時候輕輕瞟了陳青城一眼,仿佛這一切都是他的錯一般,唇邊的笑容卻十分溫和,“北辰的傳人,由他來選就好。你看你老師的意思,不管是荀溪還是你,他可能舍得么?”
陳青城,他才不會讓別人替代他的位置,這一點白筱筱很清楚。
哪怕他從來沒對她說過,連暗示也沒有。但她就是知道。
從這個角度來說,他們應(yīng)該是同一種人。
與其說是舍不得讓別人——不論那別人有沒有足以勝任這個位置的能力——代他去犧牲性命,還不如說他把這視作自己的責(zé)任,不容他人取代。
想到這些的時候,白筱筱忍不住瞥了一眼碧游元君。
“舍得舍不得的,只怕也由不得他!”碧游元君果然板著臉開口,“當(dāng)初答應(yīng)掌門的時限是三年,如今還有兩年。若他無法復(fù)原,執(zhí)劍院長之位便由我們?nèi)俗鲋鳎匦逻x拔?!?p> 這話實在很難說是事實還是激將,或者二者皆有,因為碧游元君的語氣雖然冰冷,也不是不復(fù)雜的。
白筱筱卻一下子領(lǐng)會了他們的安排。
“可是,荀師兄……可是我……”
“荀溪不愿下山,為的便是能一直照顧北辰。”蘇摯微笑道,“兩年后他若還未突破,北辰也不巧尚不曾恢復(fù)昔日修為,憑我們幾人,還是能助荀溪一臂之力的?!?p> 所以碧游元君才會流露出那種有些威脅,又有些炫耀的口氣吧。
讓不可一世的師兄也嘗一下被晚輩取代的滋味,應(yīng)該是又痛快,又隱約有些同情的。
然而被幾位同門安排得明明白白的陳青城,一直還是那么淡漠的神色,仿佛早已看透了一切。
“荀溪并不適合?!?p> 此時開口的居然是他自己分裂出來的那縷真識。
盡管早就習(xí)慣了真識和本尊互相都把彼此看作不同的人,白筱筱還是有點驚訝。
她總以為陳青城是個很堅定的人,不會因為短短的六十年,就變了心境。
然而現(xiàn)在,六十年前的陳青城能直接說出反對的意見,六十年后的卻像是無動于衷。
也不能說無動于衷,因為站在一旁的陳青城本尊眉梢似乎跳動一下,但沒有出聲。
“那你覺得誰更適合?”碧游元君幾乎迫不及待地問道,隨即頓了頓,又看向本尊,“你心里有數(shù),卻只字不提。補了一次天回來,你是越發(fā)看不起人了!”
陳青城本尊仍然沒有開口,白筱筱卻感受到識海中傳來的沉沉一嘆。
這大概就是相隔了六十年光陰的陳青城最大的差別了。
六十年前的他,哪怕即將赴死,仍然相信自己是這山上所有人的堅實依靠。他提出荀溪不能勝任,意思是他自己能做到。
但六十年后的他已經(jīng)做不到了。
他甚至沒有信心在兩年后恢復(fù)全部修為,達(dá)到他全盛時期的能力。
所以他才沒有說話。
如果荀溪不能勝任,他自己也不行,就只有面前的兩個選擇。
碧游元君,或者白筱筱。
一個是他的同門師妹,另一個則是他親自引入門宗的弟子。
他誰也不愿意選……
這一切感受,哪怕他沒有宣之于口,但作為能完全了解本尊思想的真識,也只晚了一線就理解了。
而感同身受的白筱筱也同時心旌搖曳,不知是該同情亦或難過。
她十分希望能夠代替陳青城承擔(dān)起接下來的責(zé)任,但她也知道,那會帶給她老師更大的痛苦。
“碧游院長!”她叫了一聲,才發(fā)現(xiàn)自己嗓音發(fā)啞,近乎哽咽,“你別逼他了!別再……”
又是一聲沉重的嘆息。
這聲嘆息同時從她的識海和身旁發(fā)出。在白筱筱回過神來的時候,發(fā)現(xiàn)陳青城走到她跟前,伸手按住了她的肩膀。
“我沒有看不起任何人的意思,”他看著碧游元君說,聲音難得的有些溫和,“尤其是你,碧游。你是最適合接替我的人選,不過,能不能請你再等一等?!?p> 碧游元君似乎從來沒見他這樣說話,而且又說了這么多話,一時間怔住了。
“我只會再等兩年?!彼曇舾蓾鼗卮穑匀挥行┥?,但她的神情已經(jīng)緩和,甚至連目光都垂了下來。
這一刻,白筱筱覺得自己看到的不是兩位聲望煊赫,修為超群的院長,而是當(dāng)年拜在天問山二祖師門下的那對師兄妹。
陳青城點了點頭:“那就兩年。至于她——”
他的目光落在白筱筱的身上。
“她就算下山,也不在這兩年!”蘇摯呵呵笑著,令幾人之間的氣氛一松,“你莫非忘了,還是你定下來的,小竹子三年之內(nèi)不能參加境界考核!天問山要給大周派個新國師,結(jié)果連鳳初境都不得圓滿,皇帝臉上也不好看吧?”
白筱筱早就意識到,如果他們是想選荀溪當(dāng)執(zhí)劍院長的候補,那自己勢必要去頂替那個國師候補的位置。
但這時聽蘇摯親口說出來,還是有些恍惚。
什么跟什么,她就要去當(dāng)國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