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旅·春節(jié)與吟游詩人
熬過了冬季漫長的最后一日,終于迎來春天。
三月的第一日,即為春節(jié)。
海潮村的春節(jié)自然是沒有多么盛大,看上去只像是普通的節(jié)日,但在一些大型城市里,可是張燈結(jié)彩、熱鬧非凡,聽說不僅會有琳瑯滿目的地攤、五花八門的小吃、燈火輝煌的馬戲團(tuán),還會舉辦萬人空巷的大游行——不過這些都與我們無關(guān)就是了。
從清晨起,村里就洋溢著濃郁甜美的肉香與酒香,到處彌漫著喜慶的氣氛,村民們走家串戶,相互祝福,孩童們打打鬧鬧,歡天喜地,不止是田里與枝頭,心中也生長出一抹春意。
按照慣例,春節(jié)的早晨要去農(nóng)神廟與海神廟跪拜,感謝舊一年的關(guān)照與庇佑,祈禱新一年的豐收與平安。
所謂農(nóng)神廟與海神廟即農(nóng)神<埃格離>與海神<汕沵>的神殿,不過在我們這種小漁村里,其實也就只是兩所能夠擋風(fēng)遮雨的小廟堂,既沒有金碧輝煌,也沒有香火鼎盛。
準(zhǔn)備好春節(jié)的酒肉后,我和父母一起去了農(nóng)神廟和海神廟,等回來時已經(jīng)日上中天,臨近正午。
午飯過后,期待已久的吟游詩人到了。
和父母打了聲招呼,我便攥著一個錢袋跑了出去。
沒錯,今天就是我成為男人的日子!
“紅胡子!給我來一把上好的劍!”我豪情萬丈地將錢袋拍在鐵匠鋪的柜臺上。
打鐵聲鏗鏘有力,井然有序,從鐵匠鋪深處回蕩而來,不絕于耳,熾紅的火星隱約可見,塑造著金屬的形態(tài)。
“紅胡子!紅胡子!”
“聽到了,別喊了?!贝蜩F聲停了下來。
又矮又寬的紅胡子從屋里頭走了出來,赤紅色的雜亂卷發(fā)常年未打理,像是被蛇糟蹋過的鳥窩,滿臉的紅色胡須,只露出一雙目光犀利的淺紅瞳孔眼,渾身是虬勁的肌肉,經(jīng)過數(shù)十年冶煉臺的鍛造,精壯而剛健,散發(fā)著隱隱的威壓。
紅胡子并非海潮村的原住民,他在大約十年前來到這里,據(jù)說是厭倦世俗而隱居的矮人鍛造師。
“今天的紅胡子也很矮呢!”
“混球,你找死。”紅胡子罵罵咧咧地跳上用來彌補(bǔ)身高差的小板凳,瞪了我一眼,然后打開錢袋粗略地數(shù)了數(shù),“就這么點(diǎn)錢,還想買把好劍?”
“說說而已啦,一把普通的單手劍就行。”我嬉皮笑臉地說。
“怎么,打算當(dāng)冒險者?就你?”紅胡子反唇相譏著,從屋里拿出一把精簡的銀劍,劍身約半米,帶有精致的血槽,即使是不懂劍器的人也能看出這是把品質(zhì)上佳的單手劍。
“哇,好賤好賤(錯別字)?!蔽医舆^銀劍,用指腹輕輕摩挲著劍身,“這么高品質(zhì)的劍,真的沒問題嗎?”
“我所冶煉出的劍中,最下乘的就是這把了?!奔t胡子摸著自己的胡須,躊躇滿志地挺起胸膛。
“那我就不客氣啦?!?p> “說起來,你小子沒有<劍帶>吧?”
“劍帶?什么東西?”
“你以為是什么東西?沒有劍帶你怎么帶劍?”
“呃,很有道理?!?p> “這根劍帶就當(dāng)附贈品送給你了,還有說明書?!?p> “哇,雖然很矮,但是超有義氣的嘛,不愧是矮人族。”
“小心點(diǎn),別把自己戳死了?!?p> 紅胡子瞪了我一眼,又跳下板凳,回屋內(nèi)冶煉去了。打鐵聲再次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仨懫穑恳淮吻脫舳挤路鹪谡鹗幹`魂,悠揚(yáng)高亢。
翻閱過<劍帶裝備指南>,我將銀劍歸入劍鞘,然后把劍帶斜套過左肩和右肋。
<劍帶>由<固定條>、<帶身>和<劍孔>組成,一般有兩種用法:第一種是<腰劍式>,將帶身套于腰間,用固定條緊束,使劍孔位于左腰或右腰,然后將劍鞘插入,使用時拔出劍即可,第二種是<背劍式>,將帶身套過左肩和右肋或右肩和左肋,再用固定條緊束,從而使劍孔斜向位于后背,然后將劍鞘斜插,使用時將劍從背后拔出即可——這個超帥的說,就決定是你了!
將劍背于身后,頓感雙腿一沉,仿佛頭上頂了個鐵疙瘩似的,如果是普通人恐怕很難行動自如,不過我畢竟捕了十年的魚,種了十年的地,無論是驚濤駭浪還是風(fēng)雨雷電都沒能擊倒我,何況區(qū)區(qū)一把劍?
哎呀,沉死我了。
此時,我從大老遠(yuǎn)就望見了向這邊走來的陳言,他身邊似乎還有個可愛的少女。
可惡,你背叛了我們偉大的單身階級!
啊,看清楚了,原來是塞琳啊,還是和昨天一樣的打扮呢。
“喲,陳言,你們這是要去哪呢?”我跑上去打了招呼。
“看吟游詩人?!彼喍痰卣f,同時瞥了一眼我背后露出的劍柄,眼中似乎有一絲疑惑。
“塞琳也去嗎?”
“嗯,”塞琳點(diǎn)了點(diǎn)頭,“我們本來就是要來大陸尋找勇者的,雖然途中出了點(diǎn)意外但還是成功上岸了,淵族應(yīng)該不敢進(jìn)入人族的地界,所以逗留一天過完你們的春節(jié)再出發(fā)也不遲?!?p> “公主最喜歡的就是過節(jié)了吧,呵呵呵?!奔乃抻谒е械哪獙櫮绲匕l(fā)出了笑聲。
“多、多嘴......”塞琳別扭地將臉撇向一邊。
“我剛好也準(zhǔn)備去看吟游詩人的表演,一起吧。”
陳言點(diǎn)了點(diǎn)頭。
......
海潮村的中心廣場上人頭攢動,熱火朝天。
“喂喂喂,讓一下讓一下!”我在前方開路,靠著渾身的力氣硬是擠進(jìn)人群之中,嘴里抱怨著,“平日里也沒見咱村有這么多人啊,怎么吟游詩人一到全都冒出來了......”
“應(yīng)該有不少都是村外來的,一些沒來得及回鄉(xiāng)的商旅和冒險者之類的?!?p> “好熱鬧......”塞琳眼中閃著好奇的光芒,一邊走一邊四處探頭,“不愧是人族的節(jié)日,比海族熱鬧多了?!?p> 話說,附近好像有一口水井來著,被人群擋住完全看不見了啊,真的沒問題嗎?這可是安全隱患啊,小時候我還掉進(jìn)去一次來著,好在當(dāng)時附近有人,否則就污染井水了,說不定村里還會多一則鬼怪傳說,什么半夜看到水井邊有小孩子的半透明身影在游蕩什么的......
啊,找到了,在那兒呢。
“混蛋,擠死啦,照顧一下老年人好不好!”一個嬌小的女孩被人潮推推搡搡地擠到了水井邊,努力地伸出又短又細(xì)的胳膊想要逃離人群,卻徒勞無功,眼看著半個身子被迫卡入水井的上方,“喂喂喂!你奶奶要掉下去啦!”
我連忙擠過去抓住了女孩,將她拉了出來。
“沒事吧,小妹妹?”
我仔細(xì)打量起女孩,她穿著蓋過兩膝的黑色花邊裙,身高不足一米,和紅胡子有的一拼,圓鼓鼓的兩腮,黑色寶石般的瞳孔,大大的眼睛閃動著清澈的光芒,純黑的齊耳短發(fā)仿佛有一種深邃的吸引力,在短發(fā)的覆蓋之下,兩只尖尖的小耳朵微微刺出,煞是可愛。
尖耳朵,是精靈嗎?不對吧,精靈的發(fā)色似乎以綠色和金色為主——當(dāng)然,黑暗精靈除外,但黑暗精靈可不會有如此白皙紅潤的肌膚。
“呼,得救了......”種族不明的小女孩劫后余生似的拍了拍完全沒有發(fā)育過的胸脯,隨即將帶有一絲謝意的目光投向我,“勞煩你了,小伙汁。”
“小伙汁是什么鬼啊,現(xiàn)在的孩子都這么老成了么......”
女孩神秘兮兮地?fù)u了搖食指:“年輕人,我可是你奶奶輩的,要放尊重一點(diǎn)知道嗎?”
“哈?”
然而沒等我進(jìn)一步詢問,女孩便自言自語地點(diǎn)著頭走掉了,沒等我反應(yīng)過來便消失在了擁擠的人潮之中。
真是個怪人,最近的孩子都怎么了?為什么會變成這樣?
救救孩子。
“搭訕失敗了呢?!标愌孕覟?zāi)樂禍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咦——原來你是這種癖好啊,居然對這么小的孩子感興趣,真是變態(tài)......”塞琳嫌棄地蔑視著我,雙手環(huán)抱做出警戒的姿態(tài),“你不會也想對我下手吧?”
“我才沒有!我是正人君子!”
雖然塞琳確實能劃入蘿莉的范圍,但目前看來,有腹黑的潛質(zhì)??!值得培養(yǎng)!再接再厲!
此時,人群發(fā)出一陣激動的贊嘆,像是見到了什么獨(dú)一無二的奇觀一般。
我和塞琳連忙不約而同地結(jié)束話題,竭盡全力擠過去以便于圍觀。
只見在人群的中心,有一片專屬的空地,吟游詩人仿佛鶴立雞群般卓然而立,優(yōu)雅地彈奏著手中的豎琴,身周浮動的火焰如匹練般靈動飛舞。
那是一個英俊的青年,彬彬有禮,溫和高雅,一身淺紅色的端莊長袍,頭發(fā)也是淺紅的短發(fā),臉上始終保持著從容的笑意,兩眼瞇起,仿佛十分愉悅。
“于是他踏著尸骸走向群山,
膽敢攔路的魔物盡數(shù)消散,
流浪世間的日子一去不返,
唯有燼火之威名千載流傳?!?p> 吟游詩人和著紅木豎琴的音調(diào),抑揚(yáng)頓挫地唱著第一代<燼火之勇者>的傳奇,天籟之聲如流動的泉水般潺潺淌過,鳳凰的鳴叫與百鳥的嚦啼交錯差互,時而似飄蕩在萬籟俱寂的鏡湖之上,時而似廝殺在腥風(fēng)血雨的戰(zhàn)場之中。
而他身周的火焰也隨樂曲躍動著,化為火鳥翱翔,化為輕舟搖曳,化為山水雄奇,化為刀光劍影,千奇百怪無所不有,可謂是一場視覺與聽覺的盛宴。
一曲奏罷,余音裊裊,不絕如縷。
一陣恍如隔世的寂靜后,掌聲雷動,觀眾們高聲喝彩起來,一股腦兒地圍了上去,仰慕之情滔滔不絕,現(xiàn)場一度十分混亂。
“真好哇,我也想這么受歡迎?!蔽也唤袊@起來,隨即腦中靈光一閃,“對了,我也去當(dāng)吟游詩人好了!”
“你五音不全,還想當(dāng)吟游詩人?唱唱漁歌就該知足了?!标愌院敛涣羟榈亟o我澆了盆冷水。
“噗噗噗,雖然你沒有當(dāng)吟游詩人的天賦,但你有做夢的天賦喲?!比占傺b憐憫地踮起腳尖拍了拍我的肩膀。
身高不夠就不要做這個動作了啦!我很傷心!
“可惡,總有一天我會成為聞名天下的吟游詩人的!”
然而就在我發(fā)表偉大夢想宣言之時,人群喧鬧了起來,像是發(fā)生了什么騷動。
“救命?。∮幸恢к婈犇敲炊嗟哪飶暮@锩嬗砍鰜砹?!”
哈?說什么呢?幻想也要有個限度吧?一百個女孩子就夠了。
然而,人群從最前方開始潰散,仿佛被洪水沖破的蟻巢,無論是村民還是外來的商旅都大喊大叫著往我們后方逃去,仿佛前面即是地獄,晚走一步都會當(dāng)場喪命。
人群逃散后,視野頓時開闊,從廣場一路能夠毫無阻攔地望見海岸。
當(dāng)我看到黑壓壓一片的怪物時,絕望與無力頓時攥住了心臟。
密集恐懼癥患者要是在現(xiàn)場的話一定會暴斃的。
沒錯,這是怪物的大軍。
密密麻麻的丑陋怪物從海水之下走出,他們每個都至少有一人高,深藍(lán)色的粗糙皮膚覆蓋全身,魚鱗遍布,披著水草和海藻一類的怪東西,頂著一顆夸張的魚頭,魚腮一張一合仿佛在渴望鮮血的海洋,無論是手還是腳,都是黏糊糊的魚蹼,就像巨型青蛙的手腳一樣。
“不是魔物......是淵族......”塞琳臉色鐵青,語氣中滿是厭惡與怒火,以及一絲恐懼與絕望。
糟糕啊,這樣下去,所有人都會死掉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