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濱這座北方的大城市也被大雪蓋得嚴嚴實實,小花崗巖石鋪就的城市街道顯得松軟光滑,如白色的管道般遍布城市的每一個角落,街道上穿梭著拉人力車的漢子們,他們穿著破舊的棉衣,熱汗直流,雪天路滑,使他們的生意格外地好。陳寶貴揩了一把頭上的汗,一路小跑來到了一個煙攤前,把錢和夾在里面的紙條一并給了賣煙人,在得了一包煙后,就又匆匆地走了。這張紙條被送到了松江省東北人民自衛(wèi)軍一團所在的兩層日式小洋樓里。松江省東北人民自衛(wèi)軍一團負責哈爾濱道里及道外二個區(qū)的社會治安和省委省政府的安全保衛(wèi)工作。團長李彬從放著HEB市區(qū)地圖的一個破桌子旁站了起來,看著紙條上面寫著的:“四名同志在香坊火車站旁的教堂廣場被殺,來人下落不明?!薄八麄冋娴某鍪铝耍俊崩畋蜃匝宰哉Z說著,一邊吧噠吧噠地抽著煙鍋,在屋里踱圈。偵察連長趙響走到桌前看了一眼紙條,立即跺腳錘胸,罵道:“狗日的,是誰這么大膽,團長我們還等什么,應該立即出動,把廣場包圍起來?!崩畋蛲葱牡卣f:“包圍起來干什么,你知道是誰干的嗎?現(xiàn)在局勢復雜,蘇聯(lián)紅軍撤走后,國民黨還要大批增兵東北,匪患也就日益猖獗起來,如何保衛(wèi)和鞏固我們的政權,將是我們現(xiàn)在斗爭的關鍵。如果咱們的四名同志真出事的話,說明我們內部已經有了內奸,上面來的首長同志也可能被捕,后果不堪設想呀!”李彬的絡腮胡子隨著越來越重的語氣顫動著,從肥厚的嘴唇里發(fā)出牙齒碾在一起的嘎嘎聲。然后對趙響說:“你們偵察連一排著便裝,跟我一起去香坊的教堂廣場?!比缓髮σ恢背聊膮⒅\長姚玉說:“我走后,你負責全團工作,等政委回來?!币τ顸c了點頭。
香坊火車站隔街對著的教堂廣場上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當李彬等十幾個人擠進人頭簇動的人群時,嘈雜的聲音越來越響,小聲的漫罵和嘆息聲、大聲的嘔吐和低泣聲連成了一片,與紛揚的大雪交織一起,形成了與寒冷不相協(xié)調的吵鬧場景。李彬也被眼前的一切驚呆了,映入他眼簾的是四個可愛的戰(zhàn)友被殺害的慘像,他們上身赤裸,除雪未蓋住的地方,露出僵硬的白脂狀沒彈性的皮膚,每個人的手臂都被粗粗的鐵線反綁著并串在了一起。由于寒冷,血和雪溶合在一起變成了紅冰。一個戰(zhàn)友睜大雙眼,用殘缺的牙齒咬著下嘴唇,仿佛正在看著圍觀的群眾;一個則揚著頭表示著蔑視,鼻孔內被雪和血凝結著冰塊給封住,血注的眼球在雪的映襯下猶如的紅棗,眼角也滴著血,嘴里塞著破布;第三個則垂著頭,下額支在前胸上,從后脖骨處流出的大片血跡涂滿前胸和后背,與雪摻和著形成局部的鎧鉀狀;第四個戰(zhàn)友頭倚在第三個死者肩頭上,頭發(fā)披散著在前額,五官緊緊地抽在一起,顯得極其痛苦的樣子。他們四人被綁在廣場中央的一個教父雕像的底座兩側,高昂著頭的教父雕像好像蔑視著周圍的一切,雕像背后那尖頂?shù)慕烫眠@時響起了鐘聲,這鐘聲回蕩在廣場的四周,使目睹這情景的人們心中更加悲涼,好像被塞進了一塊骯臟的破麻布,令人作嘔。圍觀的人群漸漸散去,落西的陽光從灰暗迷蒙的天際處露出一絲慘淡的笑容,哈爾濱很快就進入了漫長的黑夜,雪停了。
李彬明白此事即不能讓市民產生錯覺,感到我黨政權的不穩(wěn)定,也不能給部隊帶來消極的負面影響,經與趙響商量后,他們在黑夜的掩護下,把四個犧牲的戰(zhàn)友用棺材裝好,搬到了一輛雇來的兩馬拉的大膠輪車上,在郊外一個小山丘腳下的一片空地上停下,醮著酒簡單地擦了戰(zhàn)友身上的血跡,把頭扶正,換上了新的軍大衣。由于凍土堅硬,他們挖了一夜才把戰(zhàn)友下葬,一捆捆的黃紙錢被點燃,把小山崗也給照亮了,紙灰在曠野中被送到高高的黎明的夜空,李彬和同志們沒有人說話和哭泣,幾個同志拔出腰間的短槍向空中鳴放。每個人的面龐被火光染成了紅色,寬闊的胸脯強烈地起伏,鼻孔中呼出白白的霧氣也瞬間被夜色吐沒,但映在戰(zhàn)士們眼中燃燒著的火苗卻愈加血紅,火焰也越來越高。
待李彬等人回到團部時,政委肖汗正披著大衣坐在李彬的那把破椅子上,擦著他那雙很久都沒有打油的皮鞋,見李彬滿身寒氣情緒低落地進來,也沒說話就順手倒了一杯水推到了李彬面前,李彬忙彈了彈帽子上霜,一臉愧色說:“老肖,我這次任務沒有完成好,從解放區(qū)來的首長同志不知下落?!薄澳闳蝿胀瓿傻暮芎?,首長同志直接到QQHE了,沒來我們這兒,我在會上聽說的,昨天總隊機要部門人手不夠,否則就電報通知咱們了?!崩畋蚵犃诉@話一屁股坐到了旁邊的舊沙發(fā)上,出了一口長氣,從腰間摸出旱煙口袋,慢慢地把煙絲捻進煙鍋里,點著,鼻子嗅了嗅打火機的汽油味表情嚴肅地說:“真他媽地混帳!”肖汗并沒有表示出驚訝,只詳細問清了情況,當他聽到四名戰(zhàn)士慘烈的樣子時,鼻子一酸,眼中不覺浸滿了淚水。李彬最看不得肖汗這樣的即興表演,但這次他把要說的話給憋了回去,心里說:娘們嘰嘰的,又來了。接后,肖汗和李彬召開了軍事會議,李彬簡單地把此次接首長的任務完成情況進行了報告,肖汗聲音顫抖地說:“同志們,這次來,由于情報及時,沒有在哈爾濱下車,我們的內部已經出現(xiàn)了奸細,也說明現(xiàn)在對敵斗爭的新動向,國民黨正調兵遣將,要與我們爭東北這塊肥肉,我們作為保衛(wèi)城市政權的第一道防線,任務艱巨。現(xiàn)在我把這次去總隊開會的情況給同志們傳達一下??傟牻o我們團的任務是除奸保民,擴大武裝力量,保證我們建立的黨組織和新政權在這座城市里扎根?!薄霸労稳菀祝詮奈覀兊闹笓]部撤到賓縣后,我們松江省人民自衛(wèi)軍一團就像沒有娘的孩子,有力氣使不上,有拳頭不知打誰?還是過去跟同志們一起打大仗好。”李彬一肚子的委屈和牢騷。肖汗接李彬的話說:“這里有的是仗讓我們打,只不過情況更復雜了,我們不僅要保護紅色政權,還有艱巨的除奸任務。今年9月,國民黨軍統(tǒng)局局長戴笠派軍統(tǒng)特務張渤生就到哈爾濱了,建立濱江本組,并在此地大量網絡偽軍官,收編的偽匪武裝編成別動隊,搜集情報,進行暗殺破壞、在哈爾濱建立了黨務專員辦事處,他們簡稱黨專,黨專在哈爾濱組織了東北青年軍,都是些敵偽殘余分子、投機分子和一部分對國民黨抱有幻想的青年,他們對這些人進行了特殊訓練,我想這次我們的同志被殺就是這些人干的?!崩畋蚵犃诵ず菇榻B后,心情好像一下子好了許多。
會后,在只有他倆人的辦公室里,李彬問:“也就是說,我們不僅在明處,更多的地在暗處和他們的別動隊、青年軍干了?!薄皩?,就是這種打法,同時我們還要配合大部隊作戰(zhàn),建立情報網絡。別動隊的情況我只了解一點點,但青年軍在哪,誰又是青年軍,我們一無所知,所以我們也必須打入他們內部,來實現(xiàn)消滅他們的目的,現(xiàn)在眼前的事是必須把我們的內部敵人給挖出來?!薄拔乙苍谙脒@個問題,是哪個狗日的出賣了我們呢?”李彬焦急的眼神,盯住肖汗不放?!拔胰ラ_會前離你們接首長只有幾個小時的時間,知道此事的只有你們執(zhí)行任務的這十幾個人,除犧牲的四名同志外,你們中間只有八個人,除跟我們一起出生入死進城的同志外就剩下兩名同志了,難道就找不出來?!薄斑@倆人我腦子也過了一遍,但我找不出哪個人更有疑點,只覺得……?!毙ず箤傄f出名字的李彬微笑著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