矢志炊用力推開唐筱柒,警惕地對峙著。
唐筱柒垂著頭,肩部有力的隆起,黑色的長發(fā)隨風微微搖動,持刀的雙手緩緩地架起姿勢。
“又要進攻了嗎?”矢志炊心里警覺,手指稍加用力扣緊刀柄。
“人的體力是有限的,眼前的這家伙一味瘋狂地進攻,攻勢非但沒有減弱,反而越來越猛烈!”矢志炊目光鎖在唐筱柒的身體每一處細節(jié)上,“就算是被鬼所操控,但人的身體是支撐不起這樣頻繁而劇烈的運動的,雖然對方也是訓練有素的執(zhí)法人,但這時候了,體力消耗應該也過半了吧?!?p> 矢志炊緩緩地呼吸,雖然自己的血統(tǒng)是一級中的頂尖存在,在血統(tǒng)的加成下他可以活動的時間比常人更久,體力也更充沛??山酉绿企闫膺@一輪番的進攻后,像他這樣的人也開始出現(xiàn)體力下降的狀態(tài)了。
“人的身體不支持的狀態(tài)下,在這樣下去,這家伙會暴斃的?!笔钢敬犊粗矍吧倌隉o神的雙眼。
唐筱柒將莫邪收回掛在腰后的刀鞘,將干將插在地面上。
“這是……”矢志炊有種不大好的預感。
只聽唐筱柒開口低沉地說,聲音完全不像是人類發(fā)出的:“不動明王!”
矢志炊注意到腳下的沙礫緩緩地朝少年所在的位置滾去,一股看不見的巨大力量正在以唐筱柒為中心生成!
“發(fā)動能力了嗎?”矢志炊眉頭微皺,這是第一次從這個男人的臉上看到皺眉。
躲在樹后面觀戰(zhàn)的白若飛也感受到了莫名的壓力,他看向遠處的唐筱柒,驚呼道:“這怎么回事!”
韓沐回答:“是執(zhí)法者由于自身血統(tǒng)所擁有的能力,是異能。”
“唐筱柒在施展異能。”他表情凝重。
白若飛雖然聽得不是很懂,但他也知道可能要出現(xiàn)什么驚人的場面了。
“又要開始刷新我的世界觀了么?”白若飛苦著臉。
遠處,唐筱柒站在地面上,他腳下的土地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xiàn)細長的裂痕,仿佛巨大的力量將地面都要給壓垮。
他單手拿著干將高高舉起,身體的輪廓上竟然開始燃燒起金色的火焰!
——
操場旁的草地上,已經(jīng)略有少年模樣的男孩揮舞著手中的木刀,不知疲憊,任憑汗水濕透自己的短衫。
終于,不知過去了多少分鐘后,他停了下來。
少年小心翼翼地將木刀放入劍袋里捆好,提起放在樹木旁邊的書包,走下草坪。
他走在回家的路上,正值放學期間,街道兩邊的小賣部都聚集著玩耍的孩子。
他們有的在斗陀螺,有的則手里拿著剛剛用零花錢買來的零食滿嘴油漬的享受著。
少年看著那些肩并肩走在一起的孩子們心里有些低落……他剛才失去了一個朋友。
朋友……
他想起剛才男孩對他說話時緊張的臉。
“他算是我的朋友嗎?”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神情平靜。
記得自己認識男孩時,男孩那時正縮在走廊的角落里被幾個調(diào)皮的同學們欺負。唐筱柒剛剛送完小組的作業(yè)到老師的辦公室回來,走上樓梯,恰好目睹了那一幕。
他原本打算不理會的,因為他自己本來就不怎么愛多管閑事,他知道小孩子的打打鬧鬧過一會便會過去了,所以他看了被幾人堵在角落里的那男孩一眼,男孩也看了他一眼,少年便繼續(xù)上樓梯了。
那天中午放學,少年走到樓下的大廳時又碰到了那個男孩,只不過這次讓他印象深刻。
男孩的右臉腫腫的,有些發(fā)紫。看上去應該是被狠狠地人打了一拳。他眼睛通紅,直到現(xiàn)在放學了還在時不時用邋遢的衣服擦著眼淚。
少年忘不了男孩的眼神,那是很無助,卻又無能為力的滿滿的失落。感覺什么也不有趣了。
他雖然不知道男孩為什么被欺負,可能是長得比一般的男孩子要瘦小的原因……
唐筱柒又看到男孩被堵在走廊角落,右臉還沒有完全消腫。他剛剛送完作業(yè)。
這一次,他直接走過去,就是往那個帶頭欺負人的男生臉上來了一拳。
他不記得當時自己用的力氣是多大,只記得那男生被打了一拳后就直接哭了。
唐筱柒被要求寫500字的檢討,在上海工作的爸爸媽媽也飛了過來見老師。
“謝謝你……”
少年記得,那個被欺負的男孩站在自己身邊低垂著睫毛說。
“不客氣?!?p> 唐筱柒在座位上寫著檢討,回答說。
“能讓我做你的朋友嗎?”
“嗯,好?!?p> ……
少年走在放學的路上。
他有把自己當過朋友嗎?他心想。
少年不知道。
他只知道剛才男孩和自己提出絕交時男孩跑得飛快。
“看,是那個怪物。”
路邊有認識唐筱柒的小孩說。
“噓,小聲點,被他聽到他就過來打你的!”
“你看?!?p> “哦,那家伙是我們班的?!?p> “那個人沒有朋友的,身邊好像都沒什么人愿意和他玩。”又有孩子說。
“是啊,每次見到他,他都是自己一個人?!?p> “是啊。”
“一個人?!?p> “一個人呢?!?p> “……”
少年悄悄地咽了咽口水,不自覺地走快幾步。
他很煩躁,為什么,為什么自己身邊的同齡人都這么說我?
“我不是怪物啊……”他輕聲地說,似乎在對自己說話。
為什么。
為什么。
為什么呢。
待他回過神來,發(fā)現(xiàn)自己正站在一座橋的邊緣,橋上沒有護欄,橋下是設有“水深危險”標牌的河水。
少年的眼睛有些茫然,仿佛靈魂脫離了軀殼。
忽然,他書包上的劍袋掉落下來,木刀滑到橋面的水泥地上,發(fā)出“繃”一聲沉悶的聲響。劍袋上的繩子沒系好,木刀落了出來。
唐筱柒忽然想起了什么,瞳孔漸漸地凝聚,他望清了腳下的水面。
他蹲下將木劍收入袋中,綁好繩子后站起來。
自己的妹妹還在等著自己去接她放學呢……
他離開橋面,向下面的街道走去。
腦子忽然傳入信息,他輕聲地說了一句:“那就用手中的劍……”
——
“那就用手中的劍……”
唐筱柒忽然開口,他緩緩舉起干將,無形的力量朝他聚集。
“審諸界之假面!”他怒吼道。
矢志炊目光一凝。
他看見流淌在唐筱柒身體上的金色火焰緩慢地朝少年的上方如河水匯流般涌去,逐漸的,一座巨大的身披金色鎧甲的神明幻象呈現(xiàn)在唐筱柒的身體上方!神明面目猙獰,嘴角上露出兩只鋒利的獠牙嚙住上唇,肩上的鎧甲上流淌著金光,那些金色如同液態(tài)般膠稠墜落。
神明幻象雙手揮舞,臂上的鱗甲上流出赤紅色的熔巖,左臂上的熔巖沿著虛幻的肌肉流淌到左手并在掌心匯聚,接著左手在空中一擺,一捆粗大的罥索出現(xiàn)在左手中。
所謂罥索,是屬于佛教法器的一種,外觀與麻繩相似,用以象征化度剛強眾生及降伏誅魔。
幻象右手熔巖化作燃燒的長劍,握在身前。
白若飛被眼前的這個巨大的怪物驚得說不出話了,但慢慢的他已經(jīng)習慣了。
“這是我第一次目睹唐筱柒的異能……之前聽一些同事說那簡直是怪物的能力,現(xiàn)在看來,真的如此?!表n沐瞪大眼睛地看著前面的戰(zhàn)場。
“不動明王么?”矢志炊喉嚨微微顫動。
“怎么會有……這樣的異能?”他表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第一次見到可以形成幻象類型的能力?!?p> 矢志炊無意間已經(jīng)緊握刀柄。
“不動明王”似乎注意到了矢志炊的敵意,雙瞳發(fā)出紅色的火光!唐筱柒舉起干將,嘶吼著往下劈砍!
“不動明王”手中的長劍也隨之朝矢志炊所在的位置砸下!
劍刃帶起巨大的氣浪,矢志炊的風衣在狂風中翻飛!
他向右方滑步閃躲,將這一劍的斬擊躲開。
“這家伙的攻擊距離太遠,想辦法近身才行?!笔钢敬缎睦锇德暤馈?p> 唐筱柒見攻擊被矢志炊躲掉,便再次使出下一段斬擊。
“不動明王”握著巨劍借勢橫掃,矢志炊盯著接踵而來的火焰刀刃瞳孔收縮。
劍上燃燒的火焰竟將它劃過的泥土都燒的焦黑!
矢志炊加速幾步,突然單手撐地,腰部用力,將身體空翻。
火焰在他的黑發(fā)下方貼過,一點火星落在頭發(fā)上很快熄滅。
矢志炊落地,他成功地躲過了這一擊。
男人氣喘噓噓,他已經(jīng)逐漸體力不支了。
唐筱柒舉起左手,幻象也同步著唐筱柒的動作舉起左手的罥索。
“糟糕!”韓沐說。
矢志炊看著“不動明王”的架勢,然后看了看自己的右腿。右腿的褲子上破了個大洞,黑色的線洞流出了鮮血。
剛才的那一刀矢志炊還是沒能完全躲開,他的腿部被劍刃上的火焰灼傷了。
白若飛也看到了矢志炊的傷勢,心里萬分焦急。
可自己能怎么辦?這完全就是兩個神仙在打架,自己就是一個凡人,凡人插手神仙干架……下場應該是灰飛煙滅吧。
“唉,真可憐啊?!?p> 腦海里,忽然傳來男子的聲音。
白若飛緩解了會,然后無比大聲地說:“你又想說什么???”語氣就像是熟悉的在跟自己的親兄妹說話一樣。
“臥槽!師弟你忽然發(fā)什么神經(jīng)?”韓沐被白若飛嚇一跳,“你和我說話嗎?”
“呃,不好意思,腦子瓦特了?!卑兹麸w愣了幾秒,連忙回答。
唐筱柒左手一揮,神明將自己手中的罥索扔向矢志炊,火焰與空氣撕扯著風嘯!
矢志炊腿部想要發(fā)力,卻發(fā)現(xiàn)燒傷的右腿已經(jīng)疼痛地麻痹了。
他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燃燒的罥索朝自己撲來。
“你說什么真可憐?”白若飛用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說。
“唐筱柒要死了。”蚩尤平靜地回答道。
話音剛落,金色的神明幻想破碎消散,矢志炊看著即將要甩在他臉上的火焰也消失無蹤。
唐筱柒猛地咳嗽,干將從他手中掉落。他用手捂著嘴,表情痛苦且猙獰。
“咳咳咳!”他不斷地咳嗽,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
捂住嘴巴的指縫中流出黑色的血,唐筱柒吐血了!
矢志炊也體力不支地單膝跪在了地上,手持長刀撐著地面。
“咳咳咳咳咳!”唐筱柒咳嗽不止,他看起來十分痛苦。
白若飛看著眼淚都要急得要掉出來了,“怎么辦!怎么辦!”
“他被朱厭操控,身體上本就被染上了邪氣,而不動明王則是掃除一切魔障的使者,對于頑固不化、執(zhí)迷不悟的邪魔更是加以審判,明王其誓愿曰‘見我身者發(fā)菩提心,聞我命者斷惡修善,聞我法者得大智能,知我心者即身成佛’。唐筱柒身受戾氣泥潭,使用‘不動明王’更是對自己在進行神罰!雖然他的異能只是幻化成的明王,并不是真正的,但不動明王的誓愿是不變的,對于異能的施術者來說,在施展審判敵人的同時,自己也在經(jīng)歷著考驗,神明從來都不會偏袒任何一方。”蚩尤說。
唐筱柒瞳孔泛白,他身體抽搐一下,旋即“噗嗤”吐出一地的黑血!
白若飛流著眼淚,不敢面對。
韓沐也是沒有說話。
矢志炊抬眸看向唐筱柒,眼神微妙的變化。
他支撐著站了起來,慢慢地朝少年走去。
唐筱柒暈在矢志炊的懷里,矢志炊順勢跪下接住。
“妖氣被凈化干凈了么……”矢志炊輕輕地撩開唐筱柒額前的劉海,將自己的長刀納入腰間的鞘中。
“已經(jīng),死了嗎……”
矢志炊停住了很久,看著懷里少年沾滿灰塵的臉,開口說。
白若飛和韓沐跑過去,白若飛跪在矢志炊旁邊。
“師兄他怎么樣?。俊彼粗钢敬?,眼神顫抖不定。
“他死了?!笔钢敬睹鏌o表情地回答,他目光仍停留在懷中的少年的臉上。
“你說什么!”白若飛希望自己聽錯了,“你再說一遍?你說什么!”
他情緒激動,他心里祈禱矢志炊剛才只是口誤,祈禱下一句從矢志炊口中說出的是“他還活著”。
韓沐沒有說話。
“他死了。”矢志炊重復地說。
白若飛震驚地看著矢志炊冰冷的側(cè)臉,然后看著男人懷里的唐筱柒。
激動的眼淚奪眶而出,嘴唇控制不住地顫抖,感覺一下子丟了魂。
“你認真檢查了嗎?你就說他死了???你就這樣……說他死了?你檢查了嗎?”白若飛語無倫次地嘗試著大聲說話,“你認真檢查了沒有??!”
矢志炊沒有說話,他選擇沉默。
“你又不是醫(yī)生!醫(yī)生說他死了我才信!”白若飛說著說著,便拉著衣服擦起眼淚,喉嚨里連續(xù)地傳來嗚咽聲。
“對不起,少年。我沒能救回你的朋友?!笔钢敬墩f話的聲音很平靜。
白若飛此時自顧著抹眼淚,他腦子很熱,感覺塞進了煤炭,每一塊都在燙著他的神經(jīng)。
“我求你救救他!我求你救救他!”白若飛跪著朝一旁的高山哭喊。
“原諒我說不,上次已經(jīng)幫你一回了,那是我最后一次幫你,從那時起我們已經(jīng)互不相欠?!彬坑仍诎兹麸w的腦海里說。
“我無能為力?!笔钢敬兑詾榘兹麸w在對自己說話,他回答說。
“你的意思是你可以救是嗎?那為什么不!”白若飛吞下口水,提高語調(diào)憤怒地叫著說。
“我有我的想法,我本就不是聽命于你的,你要記得你只是個人類?!迸影沔玫拿嫒菰诤诎道锶綦[若現(xiàn),嘴角掛著淡淡地微笑。
“你他媽到底想干什么!”白若飛破口大罵,他真的忍不住。
“師、師弟,你這樣說不太好吧……矢志炊先生確實也沒這能力吶,雖然唐筱柒他……唉,你的情緒我能理解?!表n沐撓著頭發(fā)。
“你閉嘴!”白若飛沒有看韓沐,大聲吼道。
“好,我閉嘴?!表n沐用手在嘴巴上“拉拉鏈”。
“我說的很清楚,我有自己的想法,我不會去干涉你們的生死,”蚩尤回答,“雖然我后來是敗給了你們,我也承認自己的錯誤,但并不代表我要給你們做牛做馬,要是可以從來,我依舊會選擇我那條路,我會殺死黃帝,只是可惜呢,我沒那個機會了?!?p> 白若飛一愣,看著地上的沙塵沾上自己的淚水。
這時,白若飛忽然反應過來,對方其實一直都是那個永遠高高在上的九黎之君,他內(nèi)心里住著的還是屠殺了千萬生靈的那個惡魔,只是不知什么時候,自己對它漸漸變得熟悉,從而對對方的定位也變得模糊了。
“你他媽有本事從老子這里滾出去!”白若飛一咬牙,怒喝道,“我操你媽的!”
韓沐心頭肉一跳,矢志炊也是瞅了一眼白若飛。
兩人可能內(nèi)心都在揣著那家伙現(xiàn)在的心理狀態(tài),考慮著要不要先給他安排一輛救護車啥的……
白若飛罵完,他無力地躺在地上,地上的血跡染到了自己的衣服。
他的眼淚靜靜地在眼角倒流出,經(jīng)過耳朵,砸進泥土里。
他覺得是自己死了,感覺不到身體的存在……可明明死掉的是唐筱柒。
白若飛想到唐依洛,那個漂亮的女孩要是知道自己的哥哥死掉了的話,會怎么樣?肯定很痛苦、無法接受吧??赡苊魈斓陌嗉壔顒右膊粫⒓恿四亍5綍r候九宗會給她一個什么理由呢,告訴她你的哥哥因為在馬路上見義勇為被車撞到了么?
呵呵,自己的想法真是荒唐。白若飛不知道現(xiàn)在自己的臉上是什么樣的一種表情。
他覺得很困,通宵做任務干了一整晚,到現(xiàn)在也沒有好好休息過。
他沉重地閉上眼睛,心里默念這只是一個夢。
這只是一個夢。
只是一個夢。
等睡醒了起來,一切就都變好了,完好如初……
韓沐偷偷流著眼淚,他面對著山路左邊的田野上的天空。
三人都沉默了,唯有樹葉被風吹得作響,還有地上走獸腐爛的尸體在散發(fā)著難聞的氣味。
“吼——”巨大的獸吼再次打破山間的寂靜。
矢志炊警惕地抬頭去看,一頭巨大的漆黑身影背著光線從山上踩著突出的巖石一級一級地跳下來。
那怪物落在眾人的前方,落下的力量揚起一片塵土!
“傀儡死掉了,在背后拉線的家伙終于出來了么?!笔钢敬墩Z氣毫無波瀾地說,他的目光直視煙塵里的龐大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