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船兒一想到戴土生如此玩弄人命,心里十分惱火,她本以為此事可以通過阿黎解決,卻不曾想這違法的事,警察局卻管不了。
“這個戴土生是滿清的太監(jiān),我們剛查到他那兒就被壓住了?!?p> “可現(xiàn)在是民國了!”
“民國又能怎么樣,這路上行走的都是別人的鷹犬,那些人在我們的土地上肆意蹂躪踐踏,我們卻還要將他們奉為上賓?!痹冗€平靜說話的阿黎,突然攥緊了拳頭。
小船兒見狀,只當他遇到的是個厲害人物,便不再強求他幫忙,轉(zhuǎn)而安慰他說:“你別急,我也只是隨口說的,沒有法理,不是還有天理嗎?”
“那女鬼總纏著你嗎?”想到此處,阿黎滿眼的擔憂。
“你在擔心我嗎?”小船兒反問道。
“是有點擔心……你知道的……我奶奶之前也被鬼糾纏的。”
“那些鬼不壞的,你不用擔心?!毙〈瑑亨洁熘欤杩谡f還有事就走了,阿黎不安慰也不挽留,讓小船兒心涼了半截。
“你怎么不直接說你擔心她。”胡醫(yī)生這才走出來,見這兩人有著說不清道不明的關(guān)系,深深嘆了口氣。
“我父母死在洋鬼子的炮火下,當時我的心里已經(jīng)沒有牽掛,就想著有一天可以投身報國,我還總笑你舍不得眼前的好日子,叫你報個信也不愿意,膽小怕事,可現(xiàn)在我才明白你的難處?!?p> “我確實不如你勇敢……”胡醫(yī)生瞥了一眼屋里,這兒有他的一切,也有他愛的人,他知道阿黎在這兒的身份只是偽裝的,有時候他也怕阿黎會牽連到他,以至于阿黎讓他做的事情,他總是要再三思量,卻又因此氣自己懦弱無能。
“不,是因為你心里有牽掛,所以你知道嗎?我多怕我自己會愛上小船兒,我也害怕她愛我,可是我不想離開她,也不想她不理我。就像今天這樣,她不敢直接找我,這讓我心里好難受……”阿黎眉頭緊鎖,胸口沉悶,好似身后有團火在炙烤,彌漫出來的煙霧足以讓他窒息。
胡醫(yī)生拍了拍他的肩膀,“那既然這樣,你就和她說清楚,如今的天下也不是你一個人救得了的,何苦……”
“你剛剛也聽到了吧!那個戴土生作惡多端,大家就只能指望天理收拾他。我真不想在聽見這樣的話,我希望有一天能用法理鉗制住惡人,讓他們受到應(yīng)有的懲罰?!?p> “可這些也不是你一個人能做的,你又不是什么大人物,死了歷史上也不寫你名字?!?p> “一將功成萬骨枯,我也不在乎這些,只是原先我就一個人無牽無掛的,現(xiàn)在卻有了與喜歡的人安安穩(wěn)穩(wěn)過一生的想法,心里難受……”阿黎想到自己難受到要和胡醫(yī)生傾訴,竟又覺得好笑。
“你現(xiàn)在是個警察,興許你不能奔赴前線,但你也能在這邊護著一方百姓?!?p> “你這話還不如不說?!卑⒗枰幌氲皆缟媳簧纤居柍獾哪?,恨不得抽上司兩巴掌。
“你是我的朋友,我也舍不得你去做那些送死的事情?!焙t(yī)生也不知道自己的勸說是對還是錯的,他讀過那么多的書,自然是知道有國才有家,可他舍不下眼前的人,于他而言能安分的做個救死扶傷的醫(yī)生,就是他最大的抱負了,他想到茜茜,便想到了小船兒,“你在這兒起碼能護著小船兒,難道她不是這地上的人,不值得你守護嗎?”
“你倒是會說?!卑⒗枰蚕脒^這條路,他不知道是何時有了這想法,就是突然想自己要是能有一天可以名正言順的守護小船兒,那該多幸福??!
路上,小船兒心事重重,不知道該如何告訴白媛萍她無能為力的消息,但讓她意想不到的是白媛萍比想象中的豁達,只見她先是失望,隨后笑著說:“我這輩子生不知道怎么生,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心里沒有善惡,只是活著,這種日子,下輩子再折騰一回也無妨,世上多的是我這樣的人。”
“我可以跟土地公爺爺求個情……”
“沒有用的,你說你和土地公關(guān)系那么好,他也沒能解開你身上的詛咒嗎?”
“詛咒?!币宦犨@話,小船兒有些吃驚,隨后她又明白了什么,“是秋水的詛咒,不過她已經(jīng)原諒我了!”
“難道你不知道亡魂的詛咒一旦設(shè)下就去不掉了,雖說這詛咒會隨著怨念消失而減弱,可你今生命里的劫數(shù)卻是早早定下的?!?p> “那我這是什么……詛咒……”小船兒想起土地公幾次欲言又止的模樣,心里信了七八分,卻還是想求個結(jié)果。
“哎!”白媛萍輕浮的坐在椅子上,如這世上已經(jīng)沒有它眷戀的東西一般萬念俱灰,“都說天機不可泄露,可我已經(jīng)不打算有來生了,就不妨告訴你吧!你這是情咒,原本你該孤獨終老無人愛,不過因設(shè)咒人怨念已除,我想你還不至于孤獨終老吧!只是情路坎坷了些!”
小船兒心里苦笑,原來她命中注定就是孤寡命,可她又想到白媛萍話里說不打算有來生,“你是不是想自己去報復(fù)戴土生?!?p> “被你看出來了?!卑祖缕紦崦约旱氖滞螅@兒曾經(jīng)被咬去一層皮,院子里的老鴇子怕影響聲音,就請丹青客在她手上刺了桃花,“反正我下輩子也沒盼頭,還不如這輩子就把仇報了?!?p> 看著眼前自暴自棄的女子,小船兒有些不忍,她說道:“我命由我不由天,橫豎我也幫過不少鬼了,這次我也可以幫你……一點小忙?!?p> 白媛萍聽完撲哧一笑,說:“那你就送我去戴土生那兒,尋常人家的院子有門神,我進不去!”
“那我們家的院子怎么老進鬼呢?”小船兒忽然想到自己家也有貼門神,怎么那么不爭氣。
“興許是和你的陰陽眼有關(guān)吧!我也才剛做鬼,好些規(guī)矩都不懂,只知道進你家的門檻時,門神自動回避,不攔著但也不像是……不管,事實上我進門之后,門神還一直盯著我看,挺不自在的。”
小船兒這大半年的奇遇,就是從自己的陰陽眼開始的,之前的她只是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鄉(xiāng)下丫頭,與鬼神結(jié)緣,不知道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
但眼前的鬼見到了,就不能放著不管。
第二天,她借口要買些過冬用的東西去了鎮(zhèn)上,如今是一場一秋雨一場涼,這一年過得極快,總感覺盛夏還沒過去多久,現(xiàn)在就能看到枯黃的葉子了。
在白媛萍的指引下,小船兒穿過了一條小巷子,大白天的一個個門窗緊閉,偶爾走出來幾個散漫的女人,好奇的看著眼前淳樸的丫頭。
“門口的這些女人又換了!”
“這些院子……該不會是妓院吧!”
“是?。 ?p> 聽完,小船兒加快了步伐,四周彌漫的脂粉氣讓她莫名的緊張。
戴土生的宅院與別處有些不同,所以特別好認,他的門口立著兩只大獅子,刻得比寺廟的還威武,臺階也砌得極高,看著就像舊時官府衙門的宅邸,門前還掛著高高的牌匾。
第一次看到這樣的房子,小船兒咽了咽口水,她想著前門太明顯,就繞到了后面敲了敲門。
來開門的是個五十左右的消瘦婦人,她上下打量著小船兒,問:“有啥事?”
“我這兒有把傘,先前管您府上的人借的?!闭f著,小船兒就把傘遞了過去。
“那交給我吧!”老婦人接過傘后就想關(guān)門,小船兒也悻悻想要離開,可沒想到老婦人看了一眼料子后,就說:“等等,你這是跟誰借的傘?”
“我不記得了,是個女人,她說是你府上的丫鬟。”
“你先進來吧!”
“不用不用……”小船兒推辭著,但那老婦人喊了里頭的仆人,硬把小船兒拽了進去。
沒多久就來了個陰陽怪氣的男人,白媛萍小聲提醒道:“這人就是白媛萍?!?p> 眼前的男人長得十分怪異,他微佝著背,嘴唇似笑非笑。小船兒從未見過這樣的人,長得比鬼還嚇人,嚇得連忙往后躲。
“哎呦,這么粗糙的傘,可不像我們家的啊!”戴土生尖著嗓子說話,字眼平常,卻透著一股陰毒狠勁。
小船兒支支吾吾的說:“那一定是我記錯了,我先回去了?!?p> “回去……也行,只是我戴府規(guī)矩嚴來了就報個姓名地址,我瞧你還未出閣,就把你父母名兒也寫上……”
“我……”小船兒怕連累阿爸阿母,久久不敢說話,可現(xiàn)在又不得不說。
“瞧你這模樣,也敢給我送東西,支支吾吾的連自己爹媽都不敢說,肯定是有鬼?!彼褌銇G在了地上,吩咐手下人說:“送到?jīng)]人的地方,把這丫頭和傘一起燒了?!?p> 這話嚇得小船兒癱在地上,連開門的老婦人都有些吃驚,忙說:“我瞧了,這只是把普通的傘。”
“傘是普通的,可送傘的人心里——有——鬼,我在京里混的時候,是寧錯殺一千,也不放過一個,不然哪能活到今天?!?p> 戴土生剛說完,就又有個仆人來報,說是前院來客人了,他拿出袖子里的手帕擦了擦手,落下一句“好好處理”就走了。
前院的客人陣仗極大,一來就讓人包圍了戴府,戴土生笑嘻嘻的迎接,得知對方是鄂司令,就開始客套。
“想不到我還能在這兒見到一個司令,難不成戰(zhàn)打到這兒了?!?p> “戰(zhàn)倒是沒打,我就是在這兒維護下秩序,眼下這世道亂,老百姓還得靠咱保護?!?p> “是……是……”戴土生皮笑肉不笑,客客氣氣給鄂司令奉茶,“司令辛苦?!?p> “這是應(yīng)該的?!倍跛玖钚呛堑拿蚩诓?,贊賞道:“好茶,好久沒喝到這么香的茶了,還是戴公公會過日子?。∠惹拔乙苍诰├锂斶^差,也沒喝過什么好茶,今兒托戴公公的福了?!?p> “呦~聽您這么說,咱們也是有緣,我這兒還有些許好茶,回頭送您府上?!?p> “這就見外了!”鄂司令放下杯子,臉色變得比剛剛嚴肅些,說:“戴公公的茶我是挺想要的,可偏偏我聽人說您這兒私賣鴉片??!這可是禍國殃民的壞事??!”
“那一定是有人亂嚼舌根。”
“但我聽這位小警察說得頭頭是道?。 倍跛玖畎咽忠恢?,阿黎就站了出來,“這位小警察控告您殺人放火、逼良為娼、私售鴉片,條條都是槍斃的罪??!”
“喲!這小警察我見過,之前查過我,后面我跟他上司說了,是誤會,怎么還找到鄂司令那兒去了?!?p> “我也想著是誤會,所以就大老遠的跑過來,免得誤會再生誤會?!倍跛玖铍S即站了起來,他一聲令下讓底下的兵開始搜。
“鄂司令,你可知道我是替誰辦事?”
“現(xiàn)在我可不管你是替誰辦事,查到了鴉片您就得跟我走了?!?p> “鄂司令,你就是個小地方的司令,不怕……”
“戴土生,你有靠山,我也有靠山……”鄂司令讓人將戴土生捆起來,先讓人在府邸里一陣搜刮,隨后又去妓院里搜查,倒也挖出了不少東西。
不一會兒,有個小兵來報,說后院正準備殺人放火,鄂司令聽完哈哈大笑,“戴土生,殺人犯火是我瞎說的,沒想到你這么給我面子?!?p> 小兵把小船兒提了上來,她被五花大綁的捆在那兒,整個人嚇得直打顫。
“小船兒,你怎么在這兒。”阿黎看到這一幕心里又驚又怕,他沒想到小船兒會一個人跑來這兒,既慶幸他來得及時,又氣小船兒不愛惜自己。
“我……我只是……只是送錯東西……”小船兒本想說實話,可看看周圍又覺得不合時宜。
“戴土生,一個送錯東西的大閨女都要殺,太殘忍了!”
“鄂司令,我朋友受了驚訝,我能不能先送她回去。”
“去吧!”鄂司令揮了揮手,示意兩人離開。
路上,阿黎先是氣得不想說話,又覺得自己不得不說,幾番醞釀了情緒又消停,過了好一會兒才說:“為什么要來招惹那些人,你知道他們殺過多少人嗎?”
“我以為這是簡單……”
“你以為你每次都能逃過一劫嗎?”
“阿黎,我沒想到會遇到這么可怕的人。”
“人,那是人嗎?”阿黎氣得越說越大聲,可見小船兒受了驚訝,走路有些踉蹌,心里舍不得,“我背你吧!回去的路還遠著。”
小船兒一聽這話,先是有些震驚,可隨后又說:“我一個人可以走?!?p> “到了村口我就把你放下?!卑⒗栌刹坏眯〈瑑悍终f,就將把她背了起來,換了個溫柔的語氣,說:“以后別再招惹這些了,外頭打戰(zhàn),這些牛鬼蛇神都進了村,枉死的人越來越多,你幫不過來的?!?p> “阿黎,那些當兵的來了,我們這兒是不是也要打戰(zhàn)?”
“不會的!鄂斐昇是為了錢來的?!?p> “錢?”
“沒錢怎么能請得動他們?”昨天看小船兒走了以后,阿黎就想到了黑吃黑的法子。
“可阿黎……你是怎么見到那個司令的……”
“我父親生前也是個軍官……和鄂斐昇見過幾次面……”阿黎漫不經(jīng)心的描述,讓小船兒感受到了壓力,她見過最大的官就是縣長了,可阿黎連司令都請得動,仿佛兩個不同世界的人相遇,很近又很遙遠。
“我沒事了,讓我下來吧!”
之后,小船兒就沒再說話,她想起要買東西,又折了回去買東西,阿黎跟著身后,心里有些不解,但也沒問,本想著叫車,又怕惹小船兒不愉快。
兩人就這樣靜靜的走到了村口,說了再見。
三日后,戴土生被槍斃了!白媛萍也能投個好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