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不太偏心,它幾乎存現每一處輕軌的角落。窗外,依稀可以看見懸掛的暖陽,它時而被豎立的建筑阻擋,但總能避開,獨留一片存載自己。遠處還可以見得大海,海的前方一定是白橋。只不過現在,鹿小姐倚靠在車窗旁,她望著形如我眼中的風光。
光勾勒出她側臉柔美的線條,挺拔的鼻梁和俏麗小巧的嘴唇,繞出了框幅世界的曲線。她閉著雙眼,睫毛很久沒有活動,慵懶地趴倒著;從唇中呼出暈染玻璃的薄霧,我大概可以揣測,她平靜溫和的氣息。霍格爾匍在她的膝上,享受著安眠,一動不動。她一只手梳理著牧羊犬背部的毛發(fā),一只手揉弄著水皿,面朝外界,我好奇她在思索什么。脖頸到鎖骨的筆直一線,精湛而細膩,她似乎在尋找,那日落的方向。
輕軌上的人并不多,剩余有太多空位。我坐于她對面,靠近的機會還需謹慎些。只要安靜的觀賞就好,她身旁冷清的位置,我怎能知道屬于誰。沒想過狹近的空間中,一步駐足了遙遠。如果陪在她身旁的是林燁,那該多好...
所以我才討厭看交通工具外的風景啊。
陰影下略過一處教堂,我想快到南方盡頭了。
——蘚南站到了!
啟動的是如此安穩(wěn),停下的是別般落寞。
輕軌停了,但她還有所思,遙望著那片黑暗。
我走過去輕觸她的肩膀。她回過神來,抽出空閑的手摸索著,不知是尋找欄桿,還是...
“林夕,你在哪?”她的聲音盡顯惆悵,苦楚催軟了我的心。
我將手臂搭去,好讓她找到我這根“盲杖”。她伸出的手指靦腆地蘸取我的方位,細捻起我的袖口,方才溫柔小心的遞過。
霍格爾剛剛睡醒,它抖擻身體,從鹿小姐身上下地。而她則搖晃著落入我的懷里,我急忙挽住了她。
“鹿小姐?你還好嗎?”看她有些暈眩,我不懂哪里出了問題。
她輕微晃動腦袋,調整著呼吸,一會兒便順尋我的指引,平穩(wěn)的站立。
“沒事,我只是剛剛小憩了一會兒,害得你擔心了。”她垂簾的絲發(fā)涌起一陣綿散。
如此甚好,她側眠的容顏依然在我的腦海中印刻。
我們下了輕軌,開眼就是隔閡了兩個世界的線。城市與綠野被輕軌和山脈分隔,順綠野中的蘚南大道前往更南處,那邊便是我的家鄉(xiāng)。
從蘚南站下來的,大多都是進貢的。遠處綠野之上還能看得見幾點人墨,規(guī)整的石階道路,都是故意整理好的,只要按著石階行進,上山峰,看似并不難。山腳之下,是“碧洋山”的巨石字刻和圍繞山體的木質圍欄。
碧洋山并不大,在落日市最高的建筑面前,還是顯得矮小些。我沒去過廟會,不過猜測碧洋山頂可能會有許多擺宴和貨攤,一般賣香火的較多吧。
很遺憾,寵物并不能帶入山林,霍格爾只能忍受委屈,暫時被交由守山亭的人照看。這樣看來,其實以前都是林燁陪她來的吧。
告別霍格爾時,它不舍的看著鹿小姐,朝我吠叫。我知道它不放心,警告我不能欺負主人。我不會怠慢鹿小姐的,這能勝過他嗎?
鹿小姐與霍格爾分開,她顯得是那般無力。她很怯懦,一點點朝我靠近,我有些憂心,不過能夠忍受。等她雙手挽住我的手臂后,我才踏出腳步。
“很擔心前面的路嗎?鹿小姐?!鄙搅种械某睗駳馕蹲屛业玫绞婢?。
“不會?!彼鯐l(fā)現,我心中的卑涼。
“前面要上山嘍,你小心?!?p> 我等她探出一腳,落實后再收回另一只。她反復如此小心的進階方式,我則在一旁幫助。
“麻煩嗎?”她垂落下頭,在認真踏足。
“不會。”或許換言之,能陪伴她,我很開心。
“今年要比前些年稍冷呢?!彼氖趾軠嘏?。
“是啊。”天要比去年好看。
行于石階,她累了,我就一同停下腳步;她接著登梯,我就動身警覺注意。她靜靜地站著,面朝北方的懸日,大概是黯夜捕捉了光芒,雖沒有海風,但也一樣暢然。
“真好啊!大自然!”
抒發(fā)這樣的感慨,我知道,她又有了繼續(xù)的動力,來源于自然,還是來源于某人呢?
“林夕,你不覺得每踩下的一步,都很讓人舒心嗎?”
“不懂。可能這就是進貢吧?!奔亦l(xiāng)才應該是我覺得舒心的地方。
“每一步都會很緊張,這不是恐懼,更像是感受到了神靈的威嚴?!?p> “鹿小姐進貢的意義取向何處?”我并不了解開春之意。
“難道非要履行規(guī)矩才能進貢?我只是在做每年喜做的事情?!彼淖杂?,可能不拘于常規(guī)。
每年的欣喜,這也是原因嗎?
“...鹿小姐和我,算得上喜悅嗎?”我語氣微弱,懼怕她的回復。
可是,她并沒有回答我,扭過一半臉,依靠在我的肩膀。
“鹿小姐,不介意的話,我背你如何?”我將她攬起,輕攜上背,因為她總是在沉默。
“??!這樣太不好吧?!彼澙醯穆暰€下,呼來癢耳的句子。
“哪有,這樣挺好的,鹿小姐還真是輕飄啊。”她到底是否存在。
“林燁還好嗎...”我怎能知曉,本不屬于我的結締。
為什么是林燁,為什么我就不能活得有個答案。他仿佛一個噩夢支配了我所選擇的命題,我只想...只想在你的心理占據一厘??!
她柔美的話,傳播進我的腦中,是如此銳利。但我能怎樣,就像爬這階梯,一步往上,怎敢回頭。她貼在我的背脊,陣陣溫暖讓我知道,我對于她并不討厭。但“喜歡”在我身上,可能無處安放。難道只有成為她的最后一面,我才能在黑暗下發(fā)光。
我懷腹愁苦,覺得自己所做的一切,毫無意義。這步是什么,它又算得了什么,心攢仿佛有雙無影的手,在摘取我的心臟。終于在登上山頂的一刻,它流淌干涸。
開闊宛如盆地之勢,幾棵松樹緊固周圍,我沒有觸摸松針,它看起來卻是如此引人痛楚。前面便是廟宇,而由其中向外展開的水果宴席兩旁,佇滿攤位。人很雜亂,看似圈圈鐵線。
我將鹿小姐慢慢放下,不曉身軀行動置前,被她拉住了手。她從包中拿出水皿,挑起鼻尖,尋找確認后便走向廟宇。
“香火氣!就在那里!”她的鼻子比霍格爾幾分。
“鹿小姐還是如此靈敏。”我有些疲憊,發(fā)自內心。
“林夕怎么聽起來無精打采的,快快,進貢也是必不可少的事情。”昔日看見她充滿活力,我也早就精神倍加。請原諒我片刻的愁心。
她拉扯著我,我怎能不被她帶動。排隊不長,一會兒便到了我們。
佛像底下,顯得我如此渺小,鹿小姐面前,我也是這樣。
巨佛下方有一佛龕,佛龕前方設有一碗清水,仔細觀察不會有任何雜粒,見前面一位進貢者,他用水皿盛入幾毫,便用手指攝取灑在臉上。鹿小姐隨后也照做了,但她圍繞著眼睛,涂抹一圈,雙手合十,碎念祈愿。祈禱能夠得到回應,那該多幸福。
“林夕,該你了?!?p> 她遞給我水皿。我用食指觸碰水面,將水劃去她的眼角。
“在此的祝福,留給鹿小姐?!?p> 她很驚訝。位居神靈眼下,很需要誠意吧。
“鹿小姐,我的祈愿是不會得到實現的?!?p> “實現不了的祈愿就換一個?。 ?p> “換一個?我不懂鹿小姐所說的變換,鹿小姐也一直沒有換,不是嗎?”以她,是確定的。
“林夕?”
“我啊,只想讓鹿小姐好好正視我!可是,鹿小姐心中只有林燁。林燁!林燁!每次都是他,為什么就這么讓你癡迷不放!我能更好嗎?我現在只覺得自己是一個影子,一個他的影子!你每次都在逃避!逃避著每一種選擇!”
我沒有沖她吼叫,只是憤恨中不免情緒波動。周圍的人在看著我,是我傷了所有人的和氣。鹿小姐呢?她沖撞向人潮,跌倒又爬起,而我眼睜睜看著她揮去淚水,自此消失。
天啊,我做了什么!恍然之間,我讓自己珍重的人受了傷,而我,是徹頭徹尾的混蛋。拋下鹿小姐一人,我與那林燁又有何不同!我著急拿起水皿,朝著她前去的方向尋找。
穿過松樹林,其下是陡峭的山石。
她不會...不會的!若是如此,我會一輩子活在痛苦之中。
“鹿小姐!”
我繞著密林中吶喊,然則沒有任何反應。她在哪里!我心急如麻,即是擔憂,更是懺悔。我穿梭下山脊的荊棘,沒有人影!越過山谷的木樅,沒有人影!
只在搜尋半山腰上的深山小徑中,撿到了她的鞋子。
“鹿小姐!”
溪流的苔石上,坐著一個人影。她雙手緊抱,實則埋頭哭泣。
我走上前,雙手擁向她,她沒有理我,而道歉并沒有意義。
她顯露的肌膚,被棘刺劃傷,赤裸的雙腳更加明顯。
“我并不討厭你,但請讓我成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