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絲毫沒有停止的意思,時間已經(jīng)臨近后半夜,而林安家周圍的大街小巷被巡檢們帶來的夜用大燈照的燈火通明,雨絲飄零在空氣中隨風(fēng)擺動,珠簾如霧。
一具具尸體被裹尸袋裝好,平放在道路上,警戒線拉開圍繞著整棟樓,一層淡淡的光霧從警戒樁上散發(fā)出來,匯聚成了一個白色的分割線。
林安和失夢站在他的房間里面,本就沒有多少家具的房間即便被打砸破壞,竟也沒顯得多少凌亂擁擠。兩具幼貓的尸體被隨意地丟棄在床上。
望舒從林安肩上跳落,嗚咽著走到它們身邊,舔舐著它們的眼睛,仿佛這樣就能夠?qū)⑺鼈儐拘岩话恪?p> “其實得怪我,如果我不把它們帶上來的話,它們只是路邊的一窩野貓,根本就不會被舊夢注意到隨手殺掉?!绷职部粗@一幅場景,喃喃自語。
失夢猛地抓住他的雙肩,晃了晃。
“別犯傻了啊,就算你沒有把他們帶上來,它們也有可能會成為舊夢路過隨手擊殺的對象,他們連人都不放過,怎么可能會放過隨手就能弄死的野貓?”
林安瞳孔失去焦距,仿佛沒有聽到她的話,今夜心底看似已經(jīng)消失如鏡的火焰,猶有余燼在飄零著,掙扎著不讓他安寧。
房間外傳來推門聲,是兩個陌生的巡檢,他們拿著小一號的裹尸袋,進門來想要收走兩個幼崽的尸體,但是正當(dāng)他們伸手向幼貓們時,望舒渾身毛發(fā)賁張,發(fā)出了兇狠的嚎叫聲。
林安被驚醒過來,瞳孔逐漸有了神采,他看著兩位巡檢,說道:“二位大哥,我自己來處理吧,下面那么多尸體,你們也夠累了。”
兩個巡檢正有點麻爪,聽聞這話倒是放下了心來,把裹尸袋遞到林安面前。
林安搖了搖頭,“不用了,用不著這個。”
兩個巡檢對視了一眼,收了手,然后逃離了這個讓他們感受到沉重的氣氛。
林安坐到床邊,看著母貓傷心的樣子,緩緩伸出手,撫平了它炸起的毛發(fā)。它嗚咽著,低弱的聲音伴隨著輕微的蹭摸,既像是尋求主人的安慰,又像是安撫林安的心情。
失夢也坐到林安身側(cè),雙手捧住了他的另一只手,畫面仿佛在此定格。
老張看著眼前排成一列的尸體,點燃了嘴上叼著的煙,身周的雨在他的位格能力影響下,紛紛避讓開了他,裊裊的煙霧逐漸遮住了他的眼睛,遮住了他眼前的慘劇。
旁邊走來一個巡檢,赤色的紋路在身上蔓延,周圍的雨點還沒落到他身上就被蒸發(fā)成了水汽。他捧著智腦,走到老張身邊。
“張頭兒,‘靈臺’上面已經(jīng)提交了備案,我們也得到了這一棟樓的所有住戶的信息,除了林安,共計48人,全部遇害?!毖矙z的聲音略帶沉重。
“嗯,知道了,通知葬儀部,來接收一下這些尸體,安排好后事,還有親人的聯(lián)系親人?!?p> “這一棟樓……全都是孤家寡人?!?p> 老張再次沉默下來。
“聯(lián)系關(guān)系圈吧。向‘靈臺’發(fā)送私人通訊錄的聯(lián)系請求,寫好訃告讓‘靈臺’去發(fā)送?!?p> “好的頭兒,我現(xiàn)在就去辦。”
等他離開后,之前的五階土系巡檢又靠了過來。
“真是無妄之災(zāi)啊,卻又說不清,到底是不是命里合該有此一劫……”
“馮榮你別在我這尋思你的命什么的,我不信那一套。歸根結(jié)底就是舊夢喪心病狂,我們已經(jīng)跟舊夢打了這么多年的交道,他們難道就是劫嗎?”老張打斷馮榮的言語,恨恨地詈罵著。
“我人微言輕,實力底下,這輩子也已經(jīng)沒有希望再向前邁進一步了。上面難道不知道舊夢到底造成了多大的損害嗎?他們知道!他們什么都不做,除了一點不痛不癢的通緝令!”
老張低聲咆哮著,聲音被雨聲覆蓋住,只有馮榮聽見了。
馮榮拍了拍老張的肩膀,嘆息一聲,沒有再多說。
這場雨持續(xù)了五天,待到天晴之時,整個城市地形較低的地方都已經(jīng)積水到了膝蓋之深,稍矮些的人,甚至已經(jīng)被水淹沒到了腰部,孩童們已經(jīng)沒辦法正常出行了,整個城市都做了緊急防汛工作。
林安和失夢站在巡檢司的門口,看著這場雨最后的落幕。
兩人身上已經(jīng)穿上了巡檢的黑色裝束,只不過肩膀上沒有任何的徽標,表明了他們只是見習(xí)巡檢員的身份,黑色的作戰(zhàn)靴配上筆挺而柔韌的長褲,通體的黑色為他們稚嫩的臉上帶了一絲肅殺的意味。
身后傳來了故意踩踏出來的腳步聲,巡檢的作戰(zhàn)靴一般很少會有這么大的腳步聲。
兩人同時回頭,老張捧著兩束白色的鮮花,腰上掛著兩把純黑色的布傘,看上去有些不倫不類地走到兩個人面前。
“今天是‘凍結(jié)’事件的受害者們的葬禮。”老張把兩朵花分別遞給了兩人,然后取下了腰帶上掛著的兩把黑傘?!凹热荒銈兗仁钱?dāng)事人,又是巡檢員,就去參加一下他們的葬禮,順便做好葬禮的秩序工作吧?!?p> “我想這也是你想做的事情?!崩蠌埿α诵?,看著林安的眼睛。
林安接過了老張的花,失夢也連忙接了過去。
“你們坐巡檢司的車過去吧,已經(jīng)錄入個人信息了,向智腦輸入目的地就行?!崩蠌堈撸只仡^補充了一句,“這是正事兒,用組織的車,沒問題的。”
林安失笑,老張總是這么不正經(jīng)。
他單手環(huán)抱著花朵,另一只手牽著失夢,高聲喊了一句:“望舒!”
通體雪白的望舒不知從哪個角落里面忽然竄了出來,三兩下就自己爬上了林安的肩頭,她的脖子上多了一個小小的項圈,項圈上掛著的并不是鈴鐺,而是兩截小小的,灰白的菱形骨片。
兩人一貓乘坐上了巡檢司的巡邏車輛,從B區(qū),走著高架一路向城外開去,郊外開闊的地形并沒有多少積水深度,車輛順利地抵達了葬儀部所在的27號城市公墓。
公墓所在是27號城市周圍的一座低矮的山丘,植被被葬儀部控制了長勢,并不顯得荒蕪,但又不會很雜亂。
當(dāng)他們抵達時,只有林林散散的十?dāng)?shù)個人在那片為48位死者準備的空地上,其中還有幾個人是葬儀部的工作人員。
D區(qū)的低保房居民大多數(shù)都是孤兒或者是需要依靠社會補貼才能生存下去的人,他們的圈子很小,也沒有多少朋友,唯一的娛樂恐怕只是在家里用智能眼鏡的VR視角來消遣時光。
因此在那個已經(jīng)基本上算是結(jié)束了所有工作的時間段,所有人都在家中消磨著自己的時光,也因此,沒有一個人能夠在這一場無妄之災(zāi)中幸存。
也沒有棺木,也沒有很華麗的骨灰盒,只有48個普普通通的罐子。
林安忽然想到之前所看到的一句話。
人死了,被推進焚尸爐,再出來時是一堆灰燼加上幾塊未能燃盡的骨頭,就那么寥寥的一些東西代表了一個人的一生,但你甚至不會知道,你的骨灰里面,是不是會夾雜著別人的余燼。
等待中,葬儀部的人員已經(jīng)開始默默地將罐子埋入土中,填起凹陷下去的土坑,土黃色的符文在他們的手上蔓延開來,泥土仿佛有生命一樣吞噬了那一個個代表著一個生命的罐子。
林安和失夢看著這一幕,忽然心有戚戚然,仿佛被埋進去的就是自己一樣。
林安拉了拉失夢的手,兩個人撐起了老張遞給他們的黑傘,在巡檢沉肅的裝扮下,兩顆稚嫩的心靈開始了他們?nèi)松嘘P(guān)于生命的第一次洗禮。
林安不知道自己未來會在什么時候倒下,或許是在位格晉升的過程中陷入星亂,或許是在與別人的競爭中被擊殺,但總歸最后都是會變成這樣一抔塵土的。
但這一抔塵土在真正成為塵土之前,它的實體中已經(jīng)被摻雜進了一些別人的余燼。
憤怒從來沒有在他的心中消失,黯燃的灰燼在光中沉寂,但并未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