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安看著眼前的中年人。
羅敬也看著眼前的少年。
羅敬嘴角的笑意慢慢收斂起來,手指曲起,敲擊著身前的辦公桌。
“咚”“咚”“咚”,精準而強烈地踩在林安的每一次心跳上,同頻的敲擊讓林安的心跳不由得開始跟隨他的手指而跳動。
他逐漸加速,林安的心跳也越來越快,冷汗在額頭滲出,煩悶感涌上心頭。
林安對抗著這種節(jié)奏,試圖安撫自己,不向眼前的中年人討?zhàn)垺?p> 就在林安即將堅持不住時,他驟然停下了手中的敲擊,林安的心臟跟著漏跳一拍,惡心感隨即涌上喉頭,但又被強壓下去。
林安艱難地吐出兩個字:“先生?!?p> 羅敬嘴角重新攀起笑意,他站起身來,走到林安的面前。
林安后退半步,看上去就像是被羅敬在氣勢上逼著后退了一步,表現(xiàn)出了怯懦。
“這么害怕我嗎?但你在做出這種計劃的時候,就沒有想過被發(fā)現(xiàn)了會怎么樣?”羅敬微笑著的臉龐此刻在林安眼中卻如同催命的弧度。
“您在說什么?什么計劃?”林安強自鎮(zhèn)定下來,裝傻充愣道。
“別裝了,《光印符書》的修行,仔細感受之下,和光系位格還是有區(qū)別的,你能瞞得過那些不懂的人,還能瞞得過我這個正式的研究者兼修煉者嗎?”羅敬嗤笑一聲,看著眼前逞強的少年。
林安沉默,看著羅敬篤定的眼神,感受著他身上與《光印符書》同源的氣息,認命般的嘆了口氣。
“是的,我修行的是《光印符書》,而不是覺醒了光系位格?!?p> 少年頹然地服了軟,“所以呢,你打算怎么處理我?上交給審判庭?還是研究所?”
戚戚然的情緒縈繞著他,自以為的偽裝和計劃竟是如此泡沫般的易碎,就這么被人所戳破。
“我要是想要處罰你,用得著這么麻煩嗎?!绷_敬感受著少年低落的情緒,嘲諷著少年自以為是的想法和認命一樣的豁達。
“你有些小聰明,但你見識太少了。信息的不對等才是你所謂計劃的最大漏洞?!绷_敬拍了拍少年的臉。
“但沒關(guān)系,現(xiàn)在知道這件事的只有三個人,你,我,柊遠?!?p> 林安看著羅敬,等待著下文。
他卻不急著接下去說,仿佛是想要讓少年心中的恐慌多醞釀一會兒,反身走向自己的辦公桌,拎起桌上的茶壺,為自己倒了一盅清茶。
轉(zhuǎn)頭面對少年,輕輕地抿下一口,才不慌不忙地接著說道:“正常的研究所拷問,怎么可能會那么輕松地放過你,僅僅問你那么一些時間方面漏洞百出的問題?”
林安緊緊地盯著他,內(nèi)心已經(jīng)逐漸鎮(zhèn)定下來,他察覺到了羅敬并沒有很大的惡意,而是僅僅帶著一種戲弄的態(tài)度。
“林安,告訴我,你真正的位格是什么?!绷_敬忽而轉(zhuǎn)開了話題。
林安高度緊繃的意識才剛剛放松下來,不由得脫口而出:“陰影位格?!?p> 羅敬正準備喝茶的手在空中僵了僵,隨即恢復(fù)正常。
“你可真會選啊……陰影位格和光系符法?!绷_敬失笑道。
“我修習時并不知道自己是陰影位格?!绷职裁蚓o了嘴唇,知道自己被心理學上的趁虛而入了。索性也不再隱瞞。
羅敬忽然瞇起了雙眼,強調(diào)道:“你是在覺醒前修行的《光印符書》?”
“這有什么問題嗎?”
羅敬搖了搖頭:“我們從來沒有嘗試過讓未覺醒的人去修行符印法術(shù),位格覺醒后才開始修行已經(jīng)是整個新歷以來最根深蒂固的觀念了?!?p> 林安沒有多想,直截了當?shù)匕l(fā)問:
“那么你需要我做什么?”
私自修行研究所A級封印物,等同于竊取研究所A級機密,這個只是表面看上去溫和的中年人,一定不會放過這個把柄。
換而言之,自己其實已經(jīng)沒有什么跟他談條件的資本了。
竊取研究所A級機密足以讓他被逐出27號城市,從此不得準入人類聯(lián)邦,只能成為羈旅客……又或者難聽點叫做城外的游魂。
既然自己所有的計劃都是定制于為了能夠變得強大,改變自己的人生,那么目前最后的選擇就是聽從羅敬的指令。
羅敬似是看出了少年的想法。
“你倒也并不是如你想象的那樣沒資質(zhì)……或者說其實你真正的資質(zhì)并不是記錄的那樣四階上等?!?p> 羅敬悠然放下茶杯,點了點自己的左手掌心。
“你以為五枚低階能晶就足以提供《光印符書》修行第一層符文嗎?”
“我給你使用的,是高階光系能晶啊?!?p> 林安瞳孔驟然一縮,但隨即有所明悟……既然如此,那么自己就有足夠的天賦,也即是如今能與羅敬交談的籌碼。
“那么,對你來說,還算有天賦的我,有些什么樣的價值,足以換取讓我繼續(xù)在27號城市變強的機會?”事到如今,林安的身體反而放松了下來,坐倒在會客的沙發(fā)上。
溫和中年人保持著他的氣度,坐到了少年的對面。
伸手感受著自己長出來一小截的胡茬,看著眼前身體放松,心防卻越來越緊固的少年。
雖然囿于見識和年齡,被自己掌握了人生上的把柄,但眼前的少年與其同背景的同齡人相較而言,也已經(jīng)算是很有勇氣和想法了。
更何況還是個七階天賦的天才。
“效忠于我,或者說是羅家,我要你以光的身份成為我羅家的天才,以影的身份成為我羅家的刀劍?!绷_敬緩緩?fù)鲁鲎约旱臈l件。
林安臉色一變。
自己來到位符大學本就是為了不受貴族鉗制,可如今羅敬的條件卻是將他揪回了原點。
看出了少年眼中的猶疑,羅敬笑了笑:“怎么,不答應(yīng)嗎?”
“我絕不會將我的整個人生,賣給你們的,就算是成為城外的游魂,曝尸荒野?!绷职蚕露Q心,語氣堅決地回應(yīng)道。
二人對視著,羅敬皺起了眉頭,不知道林安對貴族為何會有如此大的敵意。
如果僅僅是因為自己的出身而對貴族有著嫉妒和不滿而產(chǎn)生敵意的話,那么林安對他來說便是一個心性不足擔以重任的廢材。
細致地回憶著林安的資料,整個研究室內(nèi)陷入了沉默,兩個人就這么大眼瞪小眼。
精神鏈接到整個研究室的AI系統(tǒng)內(nèi),重新查閱了一遍林安的生平,卻依舊沒有找到林安對貴族敵意的來源。
但據(jù)他所搜查到的資料和所有探子的人際調(diào)查來看,林安起碼是一個聰慧而冷靜,具有自己認知觀念的少年,起碼在人際階層的是非上,并不會產(chǎn)生如此大的偏差。
沉默和僵硬的氛圍不知持續(xù)了多久。
羅敬找到了最近一個月林安在巡檢司工作的資料。
失夢,他在內(nèi)心咀嚼著這個名字。
傅失夢……羅敬終于腦海中忽然穿過了這么一個名字,十五年前3號城市曾經(jīng)發(fā)起了一場政變,作為3號城市統(tǒng)治家族的傅氏全族被滅。
傅氏大小姐,傅失夢。
嘖。羅敬嘴角再次露出笑意,少年再一次被拿捏在手里,但已經(jīng)不需要那么逼緊他了,徐徐利誘之,成為了更好的手段。
“失夢,對嗎?你對貴族的敵意來源于這個女孩吧。”羅敬勝券在握,調(diào)整了一下自己的坐姿,舒舒服服地翹了個二郎腿。
“但你知不知道,失夢到底姓什么呢。她的父母又是怎么死的呢?”
林安聽到失夢的名字,臉角抽搐了一下,沒有做出更多的回應(yīng)。
“那個女孩可是背負血海深仇啊,如果你真的想幫到她的話,成為我的棋子,是你成長的一大捷徑。”
“當然,我也可以對你不那么苛刻,不需要你效忠于羅氏,在你擁有超出我掌握的力量之前,聽我的,就行了。就當作是我羅敬,對你的個人投資?!?p> 林安注視著他,注視著眼前這個自然而舒適地躺靠在沙發(fā)上的男人。
長出了一口氣。
“好,在我成長之前,我會為你而服務(wù)。”
“但現(xiàn)在,告訴我,失夢的事情?!?p> 羅敬挑了挑眉,看著眼前的少年,失夢對他的重要性,似乎超出了他的預(yù)料。
但既然已經(jīng)做出了交易,羅敬由著自己的性子,自然也不會反悔。
“安心,我并不是什么惡人,畢竟羅氏羅敬的名頭,在這座城市里面,還是頗有幾分正面的?!?p> “至于失夢,這是一件政局上很稀松平常的事情?!?p> 3號城市傅氏,曾是整個三號城市權(quán)力的最中心,不像27號城市一樣被羅氏和安氏二分天下,在傅氏的下面,還有著四個小家族,臣服于傅氏。
在那個“茯苓”記錄中被稱為“3號血夜”的夜晚,其中三個家族聯(lián)合起來,迅速而隱秘地摧毀了整個傅氏在3號城市的暗線。
是傅氏中有高位做了叛徒,將傅氏大多數(shù)的布置都透露給了三家的聯(lián)盟,僅剩下的最后一家,也被三家圍逼而沒法伸出援手。
那位叛徒的本意是想要借刀殺人,謀取傅氏家主的位置,奈何玩火過了頭,終究是引火焚身,自己也墮入了萬劫不復(fù)之地。
在記錄中傅氏是全族被滅,但羅敬仔細查看過資料后,卻發(fā)現(xiàn)當時并不是所有的傅氏人員都在家族內(nèi)被殺害,傅氏幼女傅失夢和她的父母正好在唯一沒有叛亂的那個小家族中做客。
隨后便被他們秘密送出,血夜之后,找不到三人的三個家族泄憤于最后一家,于是整個3號城市陷入了三家掌控。而三足鼎立之下,他們依然沒有放棄對傅氏殘余的尋找。
而數(shù)年前失夢父母的死亡,則完完全全是一場意外。
三家之一的陳氏外派來到27號城市交易的隊伍在城內(nèi)偶然間發(fā)現(xiàn)了傅父,在經(jīng)過對照和從安家獲得的監(jiān)控取證后,確認了他們的存在。
當晚陳氏車隊就對傅氏夫婦的住處發(fā)起了突襲,兩個土系五階,一個風系五階,圍攻同樣是五階的夫婦兩人,他們讓失夢躲進自己的房間,自己死守在外。
用命拼掉了來襲的三個人,自己也重傷不治,最后倒在失夢的房門前。
用電話通知了巡檢和林安的失夢躲在房間里面不敢打開房門,直到巡檢們先行來到房間內(nèi),血色浸染了整個房間,三具殘破的尸體和兩個坐倒在房門前的身影構(gòu)成了猩紅的圖景。
殘余的能量波動依舊在房間內(nèi)回旋環(huán)繞,當巡檢們打開房門接出女孩時,她瑟縮在房間的一角,智能眼鏡投影出林安騎著車瘋狂趕去的畫面。
林安清晰的記得,那天晚上夜已深,已經(jīng)沒有了通往C區(qū)的公共交通工具,只有路邊擺放著的能晶單車。他不在乎當時那邊的戰(zhàn)斗有多危險。
他只是想趕到女孩身邊。
告訴她,他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