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要面子的羅明
羅保朝憋著笑,咬了咬下唇,自顧自地點了點頭,自己的夫人這番話,那可真是雷霆貫耳。
看著瞪大眼睛的大夫人,玉懷璧將刀一舉,后面便有小廝上來接住,退了下去。她方道:“請吧,大夫人,回家去吧,自己想想,你今兒來是為了什么?!?p> 大夫人艱難地動了動嘴角,想笑,但是又實在笑不出來,心跳的厲害,喘氣都不均勻。
一時間,廳堂內(nèi),鴉雀無聲,但聽她急促的呼吸。
“好,今日這件事,我們伯岳侯府記下了,你們?nèi)缃耧L(fēng)光正盛,但是也別忘了,太子伴讀這樣燙腳的位子落在你們家,以后,不用我多說一句話,也有你們遭難的時候。”說完,她便氣沖沖地走了出去。
玉懷璧和羅保朝站在原地,都沒想著送她一送。二人對視著,直到聽見外頭車輪轉(zhuǎn)動的聲音,羅保朝才要走出去,只道了一句:“我去送送?!?p> “你回來?!庇駪谚抵浪粫鋈?,但還是伸手?jǐn)r了他一把。
“不是,這咱們不好不送吧,于情于禮的?!绷_保朝故意裝作一副深明禮儀道德的模樣。玉懷璧見了立馬笑出聲來,指著他的鼻子道:“行了,人都走了,在的時候,你都沒裝,走了你這裝什么勁兒?”
羅保朝也沒繃住,一下笑了出來,“夫人圣明。”
“哎呀,這伯岳侯府還真把自己當(dāng)成皇帝了怎么著,一個夫人也出來這么囂張,我剛才沒好意思說,她爹到死都還是個教書的先生,她自己得了益了,飛上枝頭,這就不知道東南西北了,你知道嗎,當(dāng)年她還沒嫁給伯岳侯的時候,還不是這個樣兒,真是,榮華富貴過慣了,忘了本了?!庇駪谚蛋咽滞笊侠p著的一圈長布解了下來,羅保朝便伸手接住握在手心里。
看著這布條,羅保朝亦有些感觸,“榮華富貴,害人的毒藥。”
“別說這沒用的,我問你,你今天這樣對她,真的想好了嗎?雖然說我剛才說的在理,但是伯岳侯勢力太大,如此貿(mào)然招惹,必然后患無窮?!庇駪谚档男睦镆苍诖蚬?。
羅保朝回眼看了看正廳堂中間掛著的一副《崤山圖》,忽然想起一首詩,遂言道:“生為男兒七尺七,何不教江山擴(kuò)萬里?丘山兵進(jìn)向西行?!?p> 玉懷璧聞言沉默,她知道,羅保朝選擇和伯岳侯作對,那是要給皇帝表忠心,這個敕事監(jiān)大監(jiān)的位子,可沒那么好坐。明眼人都知道,伯岳侯那就是皇帝心口的一根刺,拔不得,但是也疼得慌,他囂張跋扈,不過就是自己在為自己掘墳?;实壑苑湃嗡?,無非就是現(xiàn)在的時局并不合適,動這一個位高權(quán)重、根深葉茂的大臣。羅保朝選擇和伯岳侯作對,那就是擺明了,以后如果伯岳侯要出事兒,他肯定是毫無關(guān)系,他現(xiàn)在要立的,就是一個忠臣的牌坊?;实圩匀徊粫虼斯肿锼?,反而他會很高興,因為,臣下爭斗,才是權(quán)力千秋的穩(wěn)固之道?;实坌枰龅模褪亲接^虎斗,倚樓望人爭。
今日此事,若是傳到明政殿,恐怕皇帝還要多吃一些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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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羅明和羅沉回府之后,丫頭們正忙著安排二位公子的午食,羅保朝在房內(nèi)看書休息,玉懷璧則在坐著等兒子們回來。這時,兩三個小廝搬著花盆從廊下穿過,日頭正好,暖煦煦的,照得羅府內(nèi)一派安靜祥和。
“娘,我們回來啦!”玉懷璧正想瞇一會兒,被這一聲喊,直接叫回來神兒。還不及她出言嗔怪,羅沉便闖了進(jìn)來,一下子撲到了玉懷璧懷里,玉懷璧便疼也疼不夠地抱著他直問:“哎呦,可累壞了吧。”
“那肯定的啊,娘,我一會想吃牛乳鍋子?!绷_沉說的牛乳鍋子,指的是用生牛奶兌著牛肉湯熝青菜,里頭也是要放牛腿肉的。
“好好好,讓廚上給你加個鍋子。”玉懷璧這邊剛說完,便抬頭喊了一聲:“來人啊,吩咐下去做一個牛乳鍋子,多兌牛乳,再放一些時新的小麥青進(jìn)去。”小麥青,麥子綠得發(fā)亮?xí)r候,地里長得一種野菜,非常爽口,若是吊湯來燉,口味奇特,頗似菌子。
丫頭正答應(yīng)著去傳話,羅明便走了進(jìn)來,略略稱禮,顯得沒精打采。
“大夫人?!?p> 玉懷璧一看他這樣,不由拍了拍羅沉的后背,讓他先起來,“怎么了,明明,誰惹你不開心了?”
羅明垂著頭沒說話。羅沉站起身子來,撇了撇嘴,方道:“他啊,還不是被那個文章會搞得頭疼,娘,你知道嗎,陛下辦了一個文章會?!?p> 玉懷璧方才聽羅保朝說了幾句,也知道明兒的名字就在名冊之內(nèi),卻還是問道:“知道,怎么了?”
“是這樣,我們幾個都覺得這個文章會辦得意外,高屹還說,許是皇帝要考驗弟弟,我也不明白,但是東都才俊都參加,那上面有些人是還挺出名,他們到不打緊,最要命的,竟然有薛其是!”羅沉三兩句話,就把這事兒說清楚了。
玉懷璧也是轉(zhuǎn)了轉(zhuǎn)腦子,就明白了其中關(guān)竅。她轉(zhuǎn)而看向羅明,含著笑,道:“就因為這事兒?”
羅明這才開口,聲音細(xì)若蚊飛,“文章會群賢畢至,我去了不就是丟人的嗎?”
這兩個小崽子,不愧是羅家的兒子,骨子里都是這么愛面子。玉懷璧一邊憋著笑,一邊道:“你就是太上心了,這東都的事情,遠(yuǎn)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陛下的確讓你做太子伴讀,我問你,除了天青影,太子可讓你跟他回東宮學(xué)習(xí)?可有什么文書旨意親自交到你的手里?”
這話一說出來,羅明便恍然大悟。
“沒有?!?p> “伴讀伴讀,陪伴讀書,你不過就是只在學(xué)堂上為他解答疑惑,稱不上真正的伴讀,我知道,你是怕自己文章會上比不過薛其是,再丟了臉,讓別人說我們羅家的不好,對不對?”
聽著玉懷璧的話,羅明嗯了一聲,然后道:“是,我就是怕剛從句容來東都,就給家里惹麻煩?!?p> “什么麻煩呢?”
“我說不出來,但就是怕?!绷_明垂頭嘆氣。
玉懷璧莞爾,一手拉過羅明的小手,在自己的手里來回揉搓,語重心長道:“你只當(dāng)你是去玩的,我和你父親都不怕,你就不要擔(dān)心了,再說了,這件事,我們只當(dāng)看看眼界,別說是你,就連你哥哥都沒見過這大陣仗呢?!?p> 羅沉當(dāng)即附和道:“對,對,你別看我是在東都長大的,可我從來沒遇到過這樣的盛會,更別說陛下親自點名讓我參加什么了?!?p> 玉懷璧笑著看了一眼羅沉,遂摸了摸羅明的小臉,慈愛道:“你看,你哥哥都沒見過,所以,這是你的光榮,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么皇帝看中了你,但是一切安排都自有道理,對嗎?”
羅明這才輕聲言道:“對?!?p> 玉懷璧忽然很是心疼這個孩子,于是用手溫柔地摸了摸他的頭發(fā),一字一句道:“記住,參會的不是太子伴讀,是羅明,太子伴讀可以有很多個,可是羅明,永遠(yuǎn)只有一個。”
論起教子,玉懷璧絕對是東都所有母親中的首揆。
羅明眼里若有神光,止不住地點頭。他咽了一口口水,嘟著嘴道:“大夫人,我也想吃牛乳鍋子?!?p> 一聽這話,玉懷璧方開懷大笑,連連道:“何止有鍋子!還給你備了蜜釀鴨子,你和你哥今天有口福,今兒還有一道蒸花糕,南邊新進(jìn)來的山茶花,我剪了幾枝,還有去年存的干桂花,另兌了許多鮮花汁子,特別香?!?p> 羅沉喜笑顏開,“我就知道娘最疼我們了。”
“好啦,快去換換衣服,浣手,漱口,過來吃飯?!庇駪谚得艘话蚜_沉貼過來的臉,滿是溺愛。
三個人都笑著,滿心期待著一會兒的午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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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著羅府兩條街,有一處大宅子,門第也很高大,規(guī)制不小,這便是當(dāng)朝京兆尹官博識的府邸。官博識出身名門,祖父是前朝的戶部尚書,他父親從商,滿門家財萬貫,因為出資支持先帝起兵,而被封了一個“皂州侯”,不過這個侯位沒有承襲下來,官博識是被廣勤侯舉薦而做了京兆尹。
官博識有一個女兒,名為官南慧,也是自幼讀書,一天到晚抱著詩文坐在樓前,看著云月風(fēng)花,想著才子佳人。是個活脫脫的喜歡虛無的女子。官博識也拿她沒辦法,只能寬慰自己,十三四的姑娘,哪有不思春的。
今日,她正捧著一卷《交鬢賦》,呆呆地看著外頭的墻,這時候,走進(jìn)來小丫頭稟事。
“小姐,外頭傳得正厲害,說是今年要召集東都的青年才俊,舉辦一場空前絕后的文章會?!毙⊙绢^略壓了壓嗓音,“聽聞,薛公子也會去?!?p> “當(dāng)真?”官南慧本不注意她的話,但一聽到薛公子三個字,她便陡地兩眼放光,真好似腳底踩著火,懷里抱著冰。
“沒有假,奴還擔(dān)心是錯傳了,特意讓門童去看了,天門榜上貼著告示呢,薛公子的名字赫然在列?!毙⊙绢^眉飛色舞著夸耀著自己的功勞。
官南慧自是得意一笑,薛其是可是她夢中的情人,多少次,她都念著要和他一起泛舟洛河,共對詩文。
“你辦的不錯,賞你一吊珠子,自己拿出去玩吧。”一邊說著,她一邊從袖口取出來一掛小珍珠,這上頭還有一半銀珠,算是她出手大方。
丫頭笑的合不攏嘴,忙雙手捧過來,千恩萬謝。
官南慧擺了擺手,丫頭便退下。她再次舉起書來,眼睛看著這句“相思兮最耽”,心里卻滿是“再執(zhí)手,望江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