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秋月當空,月光如水,潑灑大地,月光下萬物沉睡,恬靜祥和。
但這一切與半步林無關。
夜晚雖不是半步林霧氣最濃之時,但竹林高聳挺拔,月光本就難以觸及內(nèi)部,遠遠望去僅能見到一片片黑乎乎的竹林剪影。
昏暗的竹林內(nèi)視野本就不佳,如此狀況下哪怕只是一層薄薄的霧氣,也會使原本模糊的視野雪上加霜。除了黑湖附近,半步林內(nèi)見不到一絲月光,僅靠光滑的竹葉和竹竿之間相互反射映襯,把頂端的月光傳到竹林內(nèi),仰仗這微弱模糊的微光,半步林才不至于變成伸手不見五指的竹林。
微光與霧氣相互交融,白蒙蒙的霧氣越發(fā)蒼白,好似風燭殘年的老媼那涂滿胭脂的老臉,不可細看。
晚風不解風情,吹散了精心涂抹的妝容,脂粉像老舊墻皮那般一塊塊剝落下來,條條皺紋猶如溝壑爬滿老媼的臉龐。脂粉遮住她的視線,弄花她的妝容,也擾了她的興致。她惱羞成怒揮動雙手,撕爛眼前一切——看得見的一切。
至此,鬼氣森森的半步林完完全全,毫無遮擋得顯露出來,亦如這氣急敗壞的老媼。俯瞰整個半步林,白蒙蒙的一片中有數(shù)不清的小亮點,這些全是危險的信號,那是一簇簇火堆,是藏匿在半步林中的亡命之徒。
書青墨把火堆移到破亭內(nèi),他身上蓋著一條薄薄的毯子躺在破亭里。他心情愉悅,進入夢鄉(xiāng)的他嘴角依舊掛著淡淡笑意,小黑狗蜷縮依靠在他身邊,火堆里火勢微弱,通紅的竹炭發(fā)出最后暖意。
黑湖上,烏篷船里,迦南與黑燕二人睡意全無。
自從黑燕從腰間取出赤色時辰令起,烏篷內(nèi)的氣氛便凝重了起來,迦南眼里透出疑惑,臉上陰晴不定。
這一切黑燕都看在眼里,她把時辰令放在桌上,神色莊重起來,道:“‘十二時辰’江湖上最為隱秘和危險的組織,因每個時辰都有一個頂級殺手負責,遂得此名。這個組織之所以神秘,其根本原因就在于行事干練簡單,簡單到組織創(chuàng)立多年,卻連一個名稱都未曾設立。但天底下沒有不透風的墻,江湖上開始流傳關于這個組織的總總謠言,江湖人士或多或少對此有所耳聞。好事者捕風捉影,慢慢統(tǒng)一口徑,之后江湖上人人都這么稱呼,也就這么叫順了嘴,定了名。在外人看來十二個殺手武藝高強,本事通天,身份莫測,定是瀟灑快活,游戲人間,殊不知他們皆是被剝奪自由的籠中之鳥。很遺憾,你和我此刻就被囚困在這牢籠中。若想重獲自由,脫離組織,只有兩條路可走。第一是死,只有死人方可永守組織秘密。至于第二嘛,便是集齊這十二枚赤色時辰令。這些我想南妹妹也都知曉吧?!?p> 迦南默默點頭。
黑燕繼續(xù)道:“既然如此,南妹妹自也知曉三色時辰令之間的等價關系,以及不同時辰令任務的分配準則吧。”
“當然?!卞饶吓e起茶杯一飲而盡,道:“銅色、銀色和赤色這三色時辰令分別代表由易到難三種不同任務。除此之外還有一種專門對付我們這些人的時辰令,不過那不是我們現(xiàn)在所討論的。銅色時辰令以事件發(fā)生時的時辰來認定由誰來處理。比如寅時發(fā)生的事件,就由我來處理。銀色時辰令以事件發(fā)生的地點來認定任務處理人,若事件發(fā)生在無人管轄的區(qū)域,則由組織來做決定,一般是按照遠近順序。至于赤色時辰令,除非有特殊情況,通常都是按資歷和順序來分配。三色時辰令之間也是可以相互兌換的,十二個銅色兌換一個銀色,十二個銀色兌換一個赤色。集齊十二個赤色時辰令即可恢復自由之身,不過就我所知,目前還沒有任何一個人達成,也就是說沒有一人成功離開組織,重獲自由?!?p> 黑燕舉著茶杯,道:“那這赤色時辰令的價值也無需我多言了吧??v使它代表著最高危險性的任務,但在組織內(nèi)仍然是大家搶破頭的香餑餑。組織內(nèi)都是身手不凡之人,根本不會把那點危險放在眼里,再說與自由相比這點危險根本無足掛齒。想來這些年來江湖太平的很,連銅銀兩色的任務都少了不少,更別提這赤色時辰令了?!?p> 迦南終于忍不住心中疑惑,問道:“我自然知曉這赤色時辰令的珍貴,只是既然如此為何燕姐姐不自己接了這任務?”
黑燕長舒一口氣,嘴角微微一揚,眉毛輕佻,說道:“這就是我親自前來的原因?!?p> 迦南又喝了一口茶杯里的露水,等著她的下文。
黑燕笑道:“我隱退了,現(xiàn)在的子時不是我負責了?!彼凉M臉笑意,像個小孩。由衷的笑,發(fā)自肺腑,笑容像八月對著陽光的向日葵。
迦南先是大喜,笑容還沒綻放開來卻又僵住了,像臘月里只剩枝干的向日葵。
“組織內(nèi)應該沒有這種先例吧,這……組織能這樣輕易放過燕姐姐嗎?現(xiàn)在子時是誰負責?據(jù)我所知,但凡擅自脫離組織的人,空缺出來的時辰必定會有新人繼任,而繼任者的第一個任務就是追殺前任時辰執(zhí)行者,無論天涯海角,直到殺死對方為止。這樣的事跡你我都沒少聽聞,燕姐姐這是……”迦南滿臉擔憂道。
“有你這份關心,我就心滿意足啦。”黑燕握住迦南的手,輕拍她的手背,“我的狀況跟你接替寅時有著些許相同之處。我徒弟接替了我的位置,我也沒有脫離組織,準確來說是退居幕后,目前主要是協(xié)助他順利接管子時。至于之后,但凡有復雜的任務,或者重要的通知,不方便交于黑鴉來處理的,都由我來通知?!?p> “也就是說以后有更多機會與燕姐姐見面?”迦南臉上笑意藏都藏不住。
“嗯嗯,沒錯。別到時候嫌我煩人就行?!焙谘囡嬕豢诒新端?,皺起眉頭,“這水寡淡無味極了。我特地給你送來這份大禮,你不會打算就拿這破露水來招待我吧,半步林這待客之道真是糟糕透了。你呀,二十多歲的人,八十歲的心。我黑燕,此時此刻,正式宣布:為了慶祝我隱退,明天天一亮,我就去城里買幾壇酒,再擄幾個精壯男子服侍我們。如何?”
“燕姐姐真是一點都沒變,這玩笑有夠下流的。”迦南搖頭說道。
兩人笑鬧了一陣子,迦南突然開口道:“燕姐姐的徒弟是不是叫一念?”
“是啊,姓白,名一念。古怪的名字,怎么了?”
“沒有,剛剛聽聞一件關于他的事。”
黑燕微微一怔,伸出手指指向破亭方向。
迦南點點頭,道:“去年的事了?!?p> 黑燕意味深長得點了點頭,舉起茶杯又搖了搖頭,把茶杯放下,道:“先說正事吧。這個赤色時辰令……”
黑燕話沒還說完,迦南便起身跑來一把抱住她,甜膩地撒嬌道:“我就知道燕姐姐最疼我了?!?p> “笨蛋!笨蛋!船要翻啦!笨蛋,快坐過去……”
烏篷船左右搖晃,燈影閃爍,茶杯里的露水灑出大半到桌面上,船外烏篷檐上的黑鴉受驚飛往竹林深處,叫聲劃破黑湖的寂靜。迦南重新坐到黑燕對面,坐姿端端正正,腰背挺直,雙手放在雙膝上,活像一個小書童。面帶歉意,不時吐著舌頭。
“我說你怎么在外冷若冰霜,在我面前傻乎乎跟小孩似的?!焙谘嗖潦脻竦舻囊路г沟?。
“因為你是燕姐姐呀?!卞饶先鰦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