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物的生死尚且如此跌宕起伏,難以預(yù)測,坡頂上這糾葛數(shù)十年的恩怨情仇更是理不清,道不明。
積尸坡坡頂,柱叔已然失了分寸,亂了陣腳。
他憤怒、咆哮,掩飾心中的怯意,“刷”的一聲,抽出腰間的單環(huán)黑刀,大聲怒吼道:“你到底是誰?是人還是鬼?是人我不怕,是鬼……是鬼我也不怕。三十二年前能殺了你一次,三十二年后的今天,我……就能再殺你一次!”
柱叔一邊叫嚷著,一邊握緊手上的單環(huán)黑刀,架勢威嚴,殺氣騰騰。
竹叔見他如此激動,正欲開口相勸,卻見那男子不知何時飄至自己跟前,巨劍劍尖穩(wěn)穩(wěn)抵在自己的咽喉之上,余光瞥見一旁顯柱的脖頸處現(xiàn)出一道詭異的斬擊,切面一半平整如利刃切割,一半粗野好似被怪力撕扯開來。
鮮血噴涌而出,形成一個血柱,和他名字一樣——顯柱。
如此有力以至于鮮血噴至高空久久不愿落地,直至完全失了力道,沒了溫度,方才開始墜落。如雨滴一般落到竹叔身上,只是這一趟上下,就失了溫度。顯柱的身子還站著,腦袋同昌許翰的頭顱一樣旋轉(zhuǎn)升起,染成血球,隨后落下,落在那男子身旁。
“你……你是,當年那個小孩?”竹叔語調(diào)顫抖,滿面驚詫。
只見對方嘴角微微揚起,得意神情一覽無余。
竹叔瞳仁微微收縮,五官回位,隨即眼光暗淡下來,表情沮喪,默默道:“果然,你……沒有死。當年……當年就不該把那么重要的任務(wù)交由那個胡子少年來辦,私以為自小就在道上長大的孤兒不會再有什么憐憫與同情,滿臉的胡子掩飾了他的猶豫,才招來今日的滅族之災(zāi)。罷了,都是命里注定……思來想去,也只有你才會對七十三刀幫抱有如此大的恨意?!?p> 男子抬腳踩在地上的柱叔的腦袋,怒吼道:“什么狗屁七十三刀,天底下只有七十二刀!那是我祖祖輩輩傳下的刀法?!?p> 男子怒意轉(zhuǎn)瞬即逝,一股挑釁與嘲諷的笑意牽動嘴角,帶動眼角,一幅令人生厭的笑臉慢慢顯現(xiàn)出來。他戲謔道:“你們,吱吱吱……你們不會假裝的時間久了,真把自己的身份給忘了吧?”
男子昂起頭,自上而下的眼神毫不掩飾地透露出輕蔑,手勁輕起,劍尖往前一頂,竹叔的脖子滲出血來。
眾人大驚,昌昭翰更是驚愕不已,甚至忘記自己身受重傷這件事。
昌昭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絳兒見狀急道:“喂,你傷還沒好呢,可別亂來。真想死的話,就自己了結(jié)自己,別壞了我的名聲,喂……”
閱川長老拉住絳兒,搖頭示意不要再說,絳兒嬌哼一聲,不再言語。
昌昭翰頭也不回,強撐著一口氣,一搖一晃地往竹叔那兒走去。
走到竹叔身旁,掃了一眼身首分離的柱叔,開口問道:“竹叔,這……這到底是怎么回事?為什么他說只有七十二刀,還是他祖祖輩輩傳下來的。那我們又是什么?你們,還有父親……到底對我們隱瞞了多少事情?”
竹叔眼神閃爍,上下左右,不斷飄忽,最后眼光落到左下角。
他臉色陰郁凝重,嘴唇抖動,幾欲開口,又都咽了下去,猶豫再三,艱難開口道:“昭兒,你只要記住,長輩們不告訴你,都是為你好。這已是陳年往事,我們誓要永守秘密,把這些往事帶到棺材里去。我們,我們以前……”
那男子再次“吱吱吱”地笑了起來,笑聲猶如狡猾的老鼠竊得糧食后發(fā)自內(nèi)心的喜悅,又夾雜著些許小心,生怕吵醒熟睡的黑貓。
他滿面怪笑,道:“怎么?說不出口嗎?真是沒想到啊,這三十多年來你們不僅吃喝玩樂,竟還生出了羞恥心,也知曉何為廉恥?真是讓我大開眼界??!這……吱吱吱……今夜,我不僅要擊潰七十三刀幫,還要把你們試圖掩埋起來——那些骯臟不堪的往事全都撕爛,曝露在這猩紅月光之下。你說不出口,沒關(guān)系,就由我來代勞吧?!?p> 男子話畢,手腕一轉(zhuǎn),手掌成爪,靈蛇一般蜿蜒前行,滑至竹叔腰間,張嘴猛咬,擊中竹叔腕骨,蛇尾卷住竹叔腰間的“二環(huán)白刀”,一個打卷,把大刀往坡下丟去,其手法怪異迅猛。
站在竹叔身旁的昌昭翰直到二環(huán)白刀翻騰于空中,反射月光映照在他的臉上,方才反應(yīng)過來,竹叔的佩刀被打飛了。
慘叫聲把昌昭翰拽回現(xiàn)實。
竹叔倒地不起,聲聲慘叫,腳踝處鮮血滲出,雙腳腳筋被挑斷了。昌昭翰強頂一口氣,想扶起竹叔,怎奈他實在沒了氣力,與竹叔一起跌坐在地上,抱著慘叫連連的竹叔。
“吱吱吱……”
男子再次笑出聲來,笑聲與先前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單從笑聲來聽,完全就是一只成精的巨鼠的竊笑聲。
“父親,你看到了嗎?你也在等這一天,是嗎?很快,很快一切就能結(jié)束了。今天我就要為七十二刀幫報仇雪恨?!?p> 他低頭望著地上的昌昭翰,臉上似笑非笑,情感悲苦中帶著自嘲,幽幽說道:“我才是昌顯榮的兒子——昌許翰?!?p> 昌昭翰腦袋“嗡“的一聲炸裂開來,眼前大片大片的空白,白茫茫的一片,無邊無際,亦無時間。
昌昭翰仿若置身于空無一物的白光中。
他就定定站著,神情呆滯,目光無神。眼前慢慢升起一堵無邊無際的高墻,墻的上下兩邊無限延伸,自己變得很輕,漂浮在空中。他的目光隨著墻的延伸望去,無邊無際,一眼望不到頭。再回過頭來,自己已被無數(shù)高墻圍困了起來。
他出拳便要擊碎這高墻,他要自由,不受約束。
攥緊的拳頭還未出擊,墻體上突現(xiàn)無數(shù)裂痕,裂痕飛奔,爬遍高墻,高墻瞬間崩裂坍塌,破碎的墻體轟然崩落,將他掩埋在這片廢墟之下。
在場眾人全都不知所以,如墜五里霧中,除了竹叔。
他面無表情,低頭垂目。
這句話語比斬斷他腳筋那一劍更為致命。
自稱是昌許翰的男子單手抓著巨劍站在叔侄二人面前,他深吸一口氣,娓娓道出這三十多年來的恨。
接下來他要說的話,不僅僅是對他們二人,他要在場的所有人都聽到。
他恨不得全天下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