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府里的下人依照吩咐準備好了方子里的藥材,只等道士醒來令其服用。
這廂偏院里,沈勤思經(jīng)過昨夜新樂一番擺弄,內息開始漸漸安穩(wěn)下來,人也慢慢蘇醒過來。
他睜開眼,只見自己身在一間陌生的屋子里,不遠處窗邊一個侍女正在拂拭打掃,心中將現(xiàn)狀默默梳理了一遍。
自己于六極宗宗主謝湘交手落敗,被打下山崖之后便昏了過去?,F(xiàn)在想必是有好心人路過救了自己,于是他輕輕開口,柔聲向侍女詢問:“請問這位女郎此處是何地?可是女郎救了貧道?”
那侍女聽到沈勤思突然開口,睜大眼睛轉過頭來,面露笑容,回道:“道長醒啦!太好了,婢子正愁不知道怎么給您喂藥呢。救您的不是婢子,是我家主人把您帶回來的。主人過一會兒會來看您,還要再給您繼續(xù)治傷,若你有什么想要詢問的,可以直接問我家主人?!?p> 沈勤思想,大約這家人的下人不方便透露主人家的身份,便不再追問,口中道了謝。
侍女凈了手之后,端來一碗藥,服侍沈勤思喝了下去,便欠身告退。
侍女離開不久,便聽到有敲門聲,想必是這家人的主人來了。
沈勤思聽足音,門外來了三人,其中有一人步履輕盈,武功不弱,另兩人卻是完全不會功夫,心中猜想是不是這家主人帶著護衛(wèi),看來身份不一般。
“請進。”
沈勤思應聲之后,一位身材修長挺直,面色清冷肅穆的女郎,先一步跨入房中,卻并不與他對視,只是將房內掃視一番,轉身將身后之人引入。
只見一個身形嬌小衣飾華麗的美貌少女緩步而入?!斑稊_了?!鄙倥曇糁赡矍逄饏s帶著一絲絲威嚴,沈勤思立時斷定這位便是侍女口中的“主人”,心道“怪不得叫主人而不是郎主,原來竟是一位小女郎?!?p> “貧道沈勤思,多謝女郎相救之恩?,F(xiàn)下力有未逮不得起身施禮,以這般落魄無形之姿呈于人前,實是慚愧,還請女郎見諒?!?p> 少女立于榻前,一高一矮兩個侍女肅立兩側目不斜視。聽到沈沈勤思的話,少女微微頷首,
“沈道長帶傷之軀自是不必多禮。本宮新樂,此處是襄陽城武陵王府。本宮途徑山道見道長于山道旁不省人事,故擅作主張將道長帶入王府予以診治。不知道長緣何受此重傷?”
沈勤思聽到這小女郎竟是當朝皇帝之女新樂公主,不禁大吃一驚。原本以為是哪家世族千金,卻沒想到是皇親貴胄。
難怪這少女看似長居深閨的金枝玉葉,但對著自己這樣的陌生男子卻毫無半點羞怯扭捏之態(tài),明明年紀不大言辭舉止卻無不透出一股少年老成之氣,說的話聽著親切有禮語氣卻另有一種自然而然的高高在上的味道。
另一方面又驚詫于她不等自己詢問就三言兩語就明明白白把自己身份全盤托出,畢竟一個未出嫁的貴女撿了個受傷的年輕道士傳出去難免不被人拿來做文章。
不過既然對方一開始就開門見山,輪到自己若不以誠相告未免有失風度。
想到這里沈勤思定了定神,回答道:“貧道赴沉香觀訪友,卻遇了上魔宗六極宗宗主,我技不如人,纏斗之下中了謝宗主一掌,不巧從山崖上摔了下去,后面就不記得了?!?p> “原來如此,恕本宮冒昧,昨日已經(jīng)為沈道長號了脈,只覺道長體內內息紊亂,還有一股陰寒內勁四處亂竄,與其他格格不入,不似道長自身所持勁氣。不知這位魔宗宗主武功路數(shù)可是走陰寒內功一道?”
新樂問的認真,沈勤思卻又一陣訝異,怎么也沒想到給自己治傷的不是醫(yī)者而是公主本人。而這位毫無功力的公主非但會醫(yī),還對武學內功有所了解,這就不是一句貴族子弟博學多才可以蔽之的了。
“這位謝宗主是武學奇才,身負陰陽兩種內力。六極宗有兩本鎮(zhèn)派秘籍,所錄內功一陰一陽,截然相反,六極宗門人一般會在本門的兩套功夫里面挑一種修習,極少有人能像此人一般同時將這兩種相反的功夫修習至幾乎登頂之境?!?p> “嗯,既然如此便能說通了。本宮會每日以金針將這股勁氣滿滿引出來,并將沈道長自身內息引至各處要穴,還請道長自己運氣將其歸于丹田。至于臟腑之傷,以藥材輔以靜養(yǎng),自然可以痊愈?!毙聵返幕卮饏s明擺著對什么武學奇才陰陽奇功毫無興趣,只專注于治傷。
說到此處,新樂朝兩個侍女微微示意,高挑的侍女便走到床邊,冷冰冰道了一聲,“殿下要施針,需解開道長衣衫,還請包涵一二?!闭f完也不等沈勤思回答就掀開被子,動手解帶除衫。
沈勤思見對方動起手來不由分說,心中微微不悅,又因素來潔身自好從未被女子看過身體,不禁十分尷尬,雙眉緊皺,閉上雙眼,面上也染上一層紅暈。
新樂走近榻邊跪坐下來,朧月則在一旁將金針擺放好。見到沈勤思的表情,一邊取針緩緩刺入穴道,一邊柔聲道:
“道長不必害羞,雖說男女有別,但即便是女子,三不避中也有不避醫(yī)一說。本宮現(xiàn)在只是醫(yī)者,不入男女之防。道長請靜心收氣,放松身體,不然針斷在身體里可就麻煩了?!?p> 沈勤思聽新樂如此說,想到自己身為成年男子還要一個小女孩來安慰開導,不禁更是羞慚,終于放松身體緩緩睜開眼睛。
只見新樂臉龐近在咫尺,正在專心致志施針。沈勤思仔細端詳,新樂雖然年紀尚幼,一臉稚氣,但肌膚塞雪,面似銀月,絳唇若花瓣似笑非笑,瑤鼻如玉蔥玲瓏小巧,尤其是一雙美目又圓又大,神采奕奕,好像藏著會發(fā)光的星星一般,令人移不開眼睛。
繁星站在新樂身后視線一直未曾離開過沈勤思,見他這樣盯著新樂端詳,實在太過無禮,冷著臉干咳了一聲。
沈勤思立刻收回視線,把頭別開去了。但這下越發(fā)覺得尷尬,恨不得拿被子把臉遮起來。
好在新樂自己倒是毫不在意,隨口道:“沈道長年紀輕輕卻內力深厚,本宮看你才是武學奇才吧。不知道長師從哪位高人?”
公主問話略略化解了尷尬,沈勤思答道:“不敢當,貧道師從天稷山清音觀玄明真人?!?p> 新樂對武林門派一無所知,回頭看了一眼繁星。繁星恭聲道:“稟殿下,清音觀是道門大派,門派弟子甚眾多,掌教玄明真人武學已入化境,江湖上鮮有敵手,不過玄明真人年事已高,近幾年一直在閉關,幾乎不在江湖上走動。”
新樂點點頭,“原來沈道長是名門弟子,本宮孤陋寡聞,不曉江湖之事,失敬失敬?!?p> 沈勤思聽到新樂用嫩嫩的聲音說這老氣橫秋的話禁不住想笑,“哪里哪里,山野道人而已,公主過譽了?!?p> 如此這般,說話間沈勤思與新樂漸漸熟悉起來,也不復一開始的拘謹,反倒覺得這小公主雖然舉止擺著公主架子,用詞故作老成,但其實講的話無不溫柔有禮,讓人不知不覺間就放下防備,生起親近之意。
每次施針,新樂也會引沈勤思聊些江湖趣聞,化解尷尬,久而久之兩人已互相引以為友。
一轉眼已過月余,沈勤思已然恢復了大半,除了運功尚有不暢,其他早就行動無礙。
這一日施完針,沈勤思陪著新樂在府中湖心小亭內品茶論道。新樂對武學毫無興趣,卻醉心道家學說,特別是奇門遁甲占星相面畫符下咒的秘術,知道得比沈勤思這個貨真價實的道士還多。
“家?guī)熚鋵W造詣雖高,卻對符箓之術少有涉獵。其實我們清音觀與其說是道門不如說是武學門派,平時也不會做法,只需每日打坐練功?!甭犘聵穯柶鸱傊g沈勤思歉然地解釋了一下。
“武學于內可強身健體,于外可助人安邦,也是道門諸學之中舉足輕重的一種呀。不過之前沈道長提到魔門六極宗,聽著也像是道門一派呢,我猜六極宗這個名字應當取道家天地四方之意?!?p> “說得不錯!呵呵,小姑娘懂得倒不少啊?!?p> 沈勤思尚未來得及回答,卻被他人接去話頭。只聽到不遠處傳來的聲音低沉慵懶如有磁性,一個身形頎長面容俊美的男子緩緩走來,看似閑庭信步,渾身上下卻無處不散發(fā)著令人瑟縮的威壓之氣。
繁星一閃身擋在新樂身前,而沈勤思猛然站起身,一臉震驚地脫口驚道——
“謝宗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