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胡熟練地駕著一輛素凈的馬車，很快便來到東大街的第一件鋪子，楊府的流光齋。東大街是潁州城最熱鬧的集市，流光齋又是東大街的第一間鋪子，地理位置可謂絕佳，只是如今時間還早，鋪子里只寥寥幾個人，一個店小二正陪著客人挑選各色名貴瓷器和擺件，而掌柜吳鈺正埋頭算賬。
感覺有人進(jìn)店，吳掌柜還沒抬頭看人便先堆出了滿臉的笑容，張口就是一副生意經(jīng)，“客官請，是挑瓷器呢還是金銀擺件，亦或是古玩字畫——”，吳鈺便說便抬頭，可在看清來人是大小姐楊靖楚的那一瞬間，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了，說了千百遍的場面話也忘了詞，似是泥塑木雕一般。
如果不是見過楊靖楚，他都懷疑是不是古畫里的仙子活了過來！眼前之人，一襲青白色長裙，瑩白動人的容顏點綴著漆黑明亮的雙眸，丹唇皓齒，鶴聲未啟便已傳情，那些出自名家手筆的古畫，都不如眼前之人絕色！
唯一的缺點，是神色太清冷了些……如果多三分嫵媚，那絕對是風(fēng)情萬種、傾國傾城！
“吳掌柜？”雅樂見他呆愣在那里，便喊了他幾下。
吳鈺猛然醒轉(zhuǎn)，連忙給自己鋪個臺階下，總不能承認(rèn)自己把自家主子看入迷了吧！
“呵呵呵，原來是大小姐來了，小姐久不來店鋪，突然降臨，著實嚇了老吳一大跳?！?p> 雅樂冷哼一聲，“又不是崔管家，好意思說嚇了一跳?！?p> 吳鈺裝做沒聽見，連忙把楊靖楚引到主位就坐，又忙不迭地布茶上果。
楊靖楚靜靜地看他忙完，等他站定了，才啟聲問道，“久不來店鋪，賬本都生疏了，吳掌柜，拿一本來我瞧瞧?！?p> 吳鈺兩眼打了個轉(zhuǎn)，干笑幾聲，這才走到柜臺上，挑了一本來給她看。
楊靖楚翻了幾頁，很快便伸出玉指，點了點賬本上的琺瑯彩萬花錦碗，頭也不抬道，“這件東西，拿來我瞧瞧?！?p> 原來是來選物件的，還以為來查賬呢，吳鈺頓時放了心，又堆滿了笑容，招呼兩個店小二把鋪子里上好的幾件琺瑯彩萬花錦碗取了過來，諂媚道，“小姐請品鑒，看中了哪件，拿去便是，如果看不上，那便把您想要的式樣告訴老吳，老吳就算是踏遍三國商都，也要幫您采辦到！”
“那倒不用，就這幾件吧，我用來送人的，煩請吳掌柜循例開個流光齋的鑒定單子，一并放在錦盒之中?！?p> “行、行，那是自然，老吳懂的?！闭f著，吳鈺便接回那幾件琺瑯彩萬花錦碗，親自細(xì)心地包裝好，然后恭恭敬敬地交給雅樂，“雅樂姐姐，煩請拿好。呵呵……不知還有什么想要的，小姐但說無妨?！?p> 楊靖楚正要起身離開，忽然想起了什么，向吳掌柜問道，“若是我這位朋友不相信流光齋的鑒定單子，非說我這件不是真正的琺瑯彩，那該如何？”
吳掌柜連忙正色道，“回大小姐，咱們楊府的產(chǎn)業(yè)，向來嚴(yán)謹(jǐn)，一諾千金，這里出去的東西，一是一，二是二，絕無參假！對方若不信，您盡管跟他說說這琺瑯彩的幾樣特點，您且聽老吳跟你講講——”
說著，吳鈺便取過一只琺瑯彩瓷罐，與她細(xì)細(xì)解說，反正跟一位絕色美人賣弄學(xué)識，正中他的下懷。一通說道后，楊靖楚點了點頭，起身振衣道，“吳掌柜說得很是清楚，我明白了。既是如此，我便不多打擾，今天就先這樣吧。”
吳鈺唯唯諾諾，一邊說著客套話，一邊把楊靖楚和雅樂送出了店門口。等她們的馬車遠(yuǎn)去，他才搓了搓雙手，不以為然地回到了店里。
“小姐，您是想用這萬花錦碗，抵了那牡丹罐子？”
“雅樂，若是別人偷走了你家的東西，還要訛?zāi)阗r償，你愿意嗎？”
“當(dāng)然不愿意！我不找他賠就不錯了，還要我自己賠？哪有這樣的道理？！”
“那不就是了?！?p> 雅樂恍然大悟，驚道，“小姐，您是說，張七兒打碎的那只罐子，是假的，崔嬤嬤是想趁機(jī)訛一只新的回來？！可是，您連那罐子都沒見過，怎知道是假的？”
“琺瑯彩這樣的好物，怎會讓我思蘅苑的人去騰挪？”
雅樂再次恍然，連連點頭，跟著她主子一路無話。
轉(zhuǎn)眼已是晚膳時分，潁州楊府就楊靖楚這一個主子，因此這偌大的飯桌，也就她一人落座。以前，她身量還小，對著一張直徑比她身高還長的飯桌，總有些怯懦，尤其是周圍伺候的人都鴉雀無聲，除了乳母秦嬤嬤偶爾的幾句勸慰，連個哄她吃飯的人都沒有，這樣的膳食，即使是山珍海味，也毫無食欲。如今，還是那張飯桌，不過她終于長大了，她想吃什么，可以自己夾，既不用假手于人，也無需別人哄食，只是，這飯桌之上，永永遠(yuǎn)遠(yuǎn)，都只有她一人。
知道她飯間不喜言語，于是在她舉起玉箸前，秦嬤嬤及時上前回話道，“小姐，從閣樓里拿的一只全新琺瑯彩紅鳥牡丹富貴罐已經(jīng)收拾好了，可是擺回到之前那個位置上？”
楊靖楚收起正要舉筷的玉指，說道，“那是自然，這格局都是定好了的，哪里缺什么便擺什么。對了——”，她順勢扭頭向崔嬤嬤問道，“崔嬤嬤，咱們家向來賞罰分明，打碎了東西，自然是要罰的，人可找到了？”
崔嬤嬤洋洋自得，上前回道，“我正要回小姐呢，查到了，是二門上張大娘的小兒子張七兒。按咱們家規(guī)，這樣貴重的東西損毀者得照價賠償，那只罐子的出處已經(jīng)找到了，賬房照單出的價，已經(jīng)送到張家去了?！?p> 楊靖楚點點頭，舉起玉箸就要夾菜，忽然又想起點事情，向眾人說道，“那日張大娘在我門前喊冤，想來大家都知道了，雅樂跟我說不少人都覺得是我們楊家仗勢欺人，敲詐勒索，一只瓷器罐子而已，值不了那么多錢。既是如此，我也趁此機(jī)會，跟大家說說這琺瑯彩的價值，是非曲直，自在人心。雅樂，把那只打碎的罐子拿出來?！?p> 雅樂答應(yīng)一聲，不多時便把一包碎瓷片擺在了楊靖楚面前。眾人對這名貴的物件也甚好奇，一個個的都仰著脖子等著觀看。
雅樂拿起一塊碎瓷，舉起展示道，“琺瑯彩之所以名貴，在乎這胎質(zhì)，其胎質(zhì)極薄、均勻規(guī)整、結(jié)合緊密，其釉極細(xì)，釉色極白，釉色——”
雅樂正說著，底下已經(jīng)有人開始竊竊私語了，后來聲音越來越雜，越來越大，不得已只得停了下來。
“我看跟普通瓷器也沒區(qū)別啊……”
“我先前在流光齋幫手的，見的琺瑯彩可不是這個樣子的……”
“看著像粉彩，不是琺瑯的……”
楊靖楚見眾人的聲音一浪高過一浪，便出來說道，“雅樂，你把這碎瓷片都派給大家，讓大家都拿到自己眼前，好好看一看?！?p> 雅樂答應(yīng)一聲，便把那包碎瓷分派給了眾人，然后一言不發(fā)地走了回來。
拿到碎瓷的眾人愈發(fā)議論開來，這些能直接伺候主子進(jìn)膳的都不是等閑之輩，誰還沒見過幾樣好東西？這瓷片是好是壞，自己掂量過后心里也有了幾分揣測。不久之后，一個年紀(jì)較長的婦人壯著膽子，上前說道，“小姐，我等不過一介奴才，不知道這東西的好壞，不過上千銀子的物件，怎么也要鑒定一下吧，不然我們哪天打破一個，就說是名貴值錢的，那不得賠死……”
“對對對……”
“說的就是嘛……”
“以前也沒見這么認(rèn)真的……”
看來，張家的事情，已經(jīng)成功引起了共鳴，再加上楊靖楚故意要把事情搬上臺面鬧大，眾人心中最后的一絲僥幸心理都被掐斷了，無不心有戚戚，都想著萬一哪天自己不走運(yùn)，也弄壞了什么，主人家說是啥就是啥，說賠多少就賠多少，那不把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搭進(jìn)去了么？如今難得主子把這事情攤開來說，可不得趁機(jī)辯出個規(guī)矩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