稀碎的光影織成了網,籠罩在地上,樹影斑駁婆娑。一樓時不時有擔架抬進抬出。
醫(yī)護人員行色匆匆。
又有一架擔架抬進。
宋窈漫不經心的瞥了一眼,司空見慣。
步子向前邁了幾步,四季常青無限放大在眼里,樹葉脈絡過分清晰。
“剛剛你說和一群小朋友有過交集?”
他們幾步之遙,腳步聲匆忙雜亂。擔架上的人渾身是血,已經陷入昏迷。
她問,視線落在那血上:“是救過他們嗎?”
棒棒糖的糖皮被剝開,宋窈的語氣很輕,眼底有很淡的烏青。
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嗯?!敝x殃朝她走了幾步,在她身側站定。
“之前去維和,在塔吉克斯坦,他們被恐怖分子挾持。”
謝殃用他清冷的聲線,在冬日的陽光里,像在講述一個悠久漫長的故事。
“不過他們很勇敢,不哭不鬧,只是安靜的看著我。”
宋窈指尖攥得發(fā)白發(fā)顫,看著謝殃眉眼溫冷,講述著和她毫無關聯(lián)的事情。
可明明那時候,她也在場的。
她也被挾持。
她也不哭不鬧,很安靜的看著他。
十一月的冷氣在窗邊氤氳,透過溫柔的光線,宋窈與他對視。
“話說?!彼炖锖舭籼?,把圍巾往下壓了壓,看著他那雙眼:
“你會記得你救過的人嗎?”話音頓了一下:“每一個。”
時間仿佛停滯一秒。
謝殃微怔,繼而輕微的搖頭,視線落在了窗外的不遠處,睫毛在眼底投下根根陰影。
“太多了。”他眼里有歉意,說:“記不清了?!?p> 很多時候,那些傷員,人質會把他當成救世主來看,他是她們眼里的光。
可這只是他的分內之事,是他的職責,是他骨里的信仰與榮光。
宋窈含著棒棒糖,看著他的側臉,聞聲輕輕笑了一下,自嘲。
謝殃聞聲回頭,看著她,未言。
宋窈對上他的眼,還是那雙眸子,很平淡。
但她知道,那雙眼在他拿起槍救她的時候,是怎樣的凌厲狠辣。只她見過。
宋窈收回視線,扭過頭背對他。
下一秒,她還有笑意的眼眶驀地紅了,有很淡的淚花:“我還有事,先走了?!?p> “宋小姐。”謝殃叫住她:“你的傘……”
宋窈打斷他的話,也沒回頭,只是說:“你改天送到我店里就好?!?p> 話音剛落,她沒給謝殃答話的機會,徑直離開。
亦如借他傘的時候,決絕果斷。
高跟鞋的聲音在寂靜的走廊響起,踩碎了一地光影。
眼淚沒有防備的,一瞬間流下。
同一個場景,他沒記得自己,卻記得住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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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愈來愈冷,街邊的行人漸少,往日的熱鬧被寒冬掩埋。
哪管今天是小雪,萬福路寂寥得很。連寒風都懶得吹了,整個healer都墮落在十一月的冷溫柔里。
安靜的日子里,宋窈總是會窩在工作臺里打磨木雕品。
然后看街邊的稀少人群,裹起大衣,瑟縮于冬的冷,匆匆走在風里。
她的臉過敏,起了些紅點,好得差多了,只剩下些紅腫沒消。一連幾天,她也就窩在healer里不見人。
上午的客人廖廖,直到下午,才有人西裝革履,拎著公文包走進來,銀框鏡片后的眼,細細打量店內的一番擺設。
“歡迎光臨?!?p> 宋窈正忙著雕刻手里的木頭,也不抬眼,嗓音懶懶的。
“窈窈。”
直到熟悉的聲音在喚,她手上的動作一頓,垂下纖長的睫毛:“什么事?”
中年男人在她的工作臺前站定,見她一直未抬頭,只好將一個文件夾遞了上去。
宋窈掀起眼皮,冷睥了一眼,沒接。
男人也不惱,又把文件夾放到她桌上。和她耐心的解釋:“有個華裔富商和你媽媽生前關系很好。”
“他最近在辦畫展,收了你母親不少作品,打算也放到這次畫展里?!?p> “畫展已經在辦了?!?p> “嗯。”宋窈聽得興致缺缺,手里的平刀輕鑿木屑:“那就辦啊,和我說什么?”
“他說很喜歡你母親,也很尊重她。所以這次展覽,暫時還沒有掛出你母親的畫?!?p> 不知是不是喜歡這二次,戳痛她的情緒。
宋窈抬眼看他,放下手里的刀,反問,聲音又冷又涼,:“所以呢?需要我怎么做?”
男人看著她突然掃過來的眼神,脊背頓時騰起一股子寒意。
原來真的有人,眼神可以這么涼,不夾雜任何情緒。
喜怒哀樂被她掩飾的極好。
讓他不禁想起初見時的她。
明明才十五歲,卻像經歷了所有世俗打擊。陰森森的,渾身沒有一點朝氣。
對他說:“我要周維海,血、債、血、償!”
平刀在桌面敲了一下,提醒趙策回神。
宋窈看著他,大抵是勾起早年間的交情,眼里總算有了點溫度:“趙律師?您繼續(xù)說?!?p> “那個富商說,你媽媽的畫要是參加畫展,需要你簽字同意?!?p> 有時,畫家逝世,遺畫要想被展出,需要直系親屬簽字同意。
這是給予畫家和親屬的尊重。
“呵?!彼务汉黹g溢出一點笑,眼里的情緒很復雜,語氣淡到極致:“你說的那個富商,是ken嗎?”
趙策遲疑了會,如實的答:“是?!?p> 宋窈心里了然,笑意未達眼底:“那請你幫我問問那個陳先生,他是喜歡我媽媽的畫?!?p> “還是我媽媽這個人?”
她沒記錯的話,宋清和在世時,一直和一個華裔富商來往密切,糾纏不清。
趙策聞聲一噎。
當年的事被扯下了遮羞布,宋窈把自己的傷疤曝光于眾。
眉眼依舊冷淡,漠不關己。
這個問題太過棘手。能言善辯的律師一時失語。
眼前的女孩曾經失去了所有,結了一身的痂。
稍微的挑破或觸碰,都會觸發(fā)她內心那根脆弱的弦。
鮮血淋漓。
見他不答。宋窈拿起他放在桌上的文件夾,從抽屜里拿出鋼筆,也沒細細翻看。
直接掀到最后一頁,簽下了姓名。
“好了?!彼仙衔募A遞過去。
趙律師接過文件夾:“窈窈,你要是有什么需要的?盡管和趙叔提,我……”
“嗯,我知道?!?p> 宋窈不喜歡虛與委蛇,點頭應下。
總有一天,會需要趙策幫忙的。
他已經走到門旁,又忍不住回頭:“你不打算去看看嗎?你媽媽的畫展?!?p> “我會抽時間?!彼务旱皖^,有重新拿起了平刀。
門被推開,外頭的風灌進來。臨走前,又深深的看了她一眼,搖頭微嘆。
“趙律師?!彼务和蝗唤凶∷?“幫我謝謝主辦方,無論他是誰,和我媽媽是什么關系,請幫我謝謝他?!?p> 最起碼,那個人是真心對宋清和好原來不是自己,還有人記得那個十七歲在美術界就聲名鵲起的天才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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玻璃門外,她看到了趙策的背影離開。
她總是這樣,在這里看各色行人的背影走過,目送著他們離開。
清雋的,孤獨的,燦爛的。
三分窈窕
謝殃記得的,只是現(xiàn)在迫于種種原因而否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