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覺,就到了十一月中旬,謝黃泉依舊住在榮國府,每日除了吃飯就是睡覺,武也不敢練。
到了他這個層次,就算是單純的肢體動作都有血氣波動,若是真修煉起來,以《黃泉寒氣》之能,怕不是整個東路院都會溫度驟降,猶如北海之地,到那時,他只能再逃。
只是皇宮始終還沒有動靜,這讓謝黃泉有些疑惑,他家寺廟被闖了,皇帝這么能沉得住氣的嗎……
“賈小友,可有法子……弄套好點的象棋過來,或者圍棋也可,就算是些許紙筆也都可以,我這骨頭都快淡出鳥了?!?p> “現(xiàn)如今錦衣衛(wèi)暗中排查全城,你賈家兩府也有各種暗衛(wèi)來往搜查,若非是我不敢打草驚蛇,就找錦衣衛(wèi)練練手也好啊……”
賈琮想了想道:“象棋圍棋這兒倒是都備著,平日里家中二姐偶爾來此坐坐,她好棋道……只是粗木棋子怕是入不了老先生的眼,擾了老先生雅興卻是不好。筆墨紙硯是不缺的,平日里我也酷愛寫字,只是也并非極品好物,是過生兒的時候父親順手賜給我的,約莫五兩銀子就可買到?!?p> “足夠了足夠了,我就是閑著無事打發(fā)打發(fā)日子,要是真讓我寫字,我這筆字實在是沒法看,北城那一線牽就笑話我說:‘謝黃泉,你這字蟲子爬的都比你寫的好看’……”
“你生兒是哪天?我若是當時還在此地,送你些禮也未嘗不可,順道我給你起一卦,奇門遁甲這方面,我雖說不是道士,但也略懂一二。”
“琮是二月十二的二更生的,但也沒過過幾次生兒,記著的也就兩回,都是父親正好想起來,不過令當日伙房給我單做點好吃食罷了?!辟Z琮進屋拿了文房四寶出來。
謝黃泉沒著急起卦,而是先接過東西,寫了幾筆就尷尬的放下,如同一潭死水一般的眼睛里罕見的有了點波動:“太久沒寫了,倒真是趕不上蟲子爬了?!?p> 賈琮看了一眼,嘴角抽了抽。
無他,實在是太丑了,莫說是蟲子爬,就算是蟲子飛,都沒有這么離譜的轉(zhuǎn)筆。
但賈琮能看出來寫的是什么。
“黃泉”
“咳咳,你寫你寫,我雖然寫字不行,但論字還行。”謝黃泉臉上看不出情緒來,但賈琮分明感受到了此地濃重的尷尬氛圍。
賈琮又不能拒絕,謝黃泉跟他也算是熟絡(luò)了,只好拿起架在硯臺上的筆,一氣呵成。
同樣兩個字,謝黃泉簡直沒臉見人了,區(qū)區(qū)十一歲的孩童,筆下就是這等好字……
“筆畫如刀似劍,鋒銳十足,悲愴之意甚滿,更蘊軍陣之氣,自有一股坦蕩在其中,卻不乏些婉轉(zhuǎn)凄清,又兼剛正筆直,竟令人感覺有風雪夾帶……好字,好人?!?p> “榮國府為武勛將門,賈代善那字我也見過,當是寫的沒這么好,你該是臨的前人字帖,你可有字帖原本?此人書法造詣,當為大趙開國以來第一?!?p> “并無字帖,此乃琮閑來無事之時琢磨,那本《落雪刀》雖說于武道一途無用,但用于揣摩字跡,倒是不錯?!?p> “《落雪刀》卻是不錯,但絕無此等軍陣殺伐,葉飛雪此人,不說是貪生怕死,也是惜命的很,絕無這等剛正字跡。”謝黃泉挑眉,他和葉飛雪,也是老相識了。
“雖說我現(xiàn)在手頭沒有《落雪刀》的全本,但我還有殘篇,你若是要,我現(xiàn)在就可先把殘篇給你,等我脫身再去找葉飛雪討要?!敝x黃泉忽然開口。
“……飛雪道人不是已逝了嗎,如何討要。”
“哦,給他上三炷香,然后把他墓室挖開,取走《落雪刀》就好了,反正這功法他自己都不練,他自己練得是《極寒二十九斬》那功法是極好的,跟我的《黃泉寒氣》可謂同根同源,同出于北海風雪之中?!稑O寒二十九斬》我有全本,你要也可以,反正他都死了他也沒法跟我提意見?!?p> “……還是不必如此驚擾,老先生,《落雪刀》我若現(xiàn)在練習,是否能夠突破先天境界?若是能至先天,到時我即可通過先天那一次脫胎換骨再改修其他功法……”
謝黃泉沉吟片刻,猶豫道:“我也并未多看過《落雪刀》幾眼,我只不過曾經(jīng)看過一遍,你若是刻苦,此時轉(zhuǎn)修《落雪刀》的原本,該是可以到先天的?!?p> 說著,他口中念出幾句詩不詩詞不詞的話來,念的極慢,卻字字如石,釘在了賈琮腦海之中,只聽是:
“半世癡眷無果,一生崢嶸功成,道不盡心上疼痛,兩分明月之地,幾送日月秋冬,又何須流年補縫?故人面容隨風,化作黃土入喉,手中刀鋒空無依,余生何去何從?
恭請明月照我前行路,映我長刀斬盡天下負心人。
身無寸縷至人世,逝卻攜留天下饋贈,懷舊空吟,短笛輕奏,爛柯人何覓歸期之日,便是這天下風云翻覆之時。
天色初蒙,繁華易逝,相思難悔,恨有何用?倒不如一醉罷休,從此江湖再多風雪,無需白頭,逍遙自在,有何不可?從此無古仁人之志,亦無太多閑愁,從此斷情,自覺通透。”
“葉飛雪寫詩的本事不怎樣,只是這篇文章就是他自斷情入道之后,半生的座右銘,也就是他證道武尊之文,你先參悟,若是可以悟透,我當把他墓穴中遺物交給你。他本就無衣缽傳人,也是個孤了一輩子的,你若當真能看透他這半生,我就替他收你為徒了,雖說他已逝,但我是他唯一的友人,我說可,那就可。”
賈琮卻沒有聽到謝黃泉接下來的說辭,只在那篇證道之文之中徘徊,仿佛葉飛雪半生之痛,就在眼前走馬燈般的放映。
參悟足足兩個時辰之后,賈琮輕笑一聲道:“前輩無愧飛雪道人之名,果真走的是無情道,在下也愿無情,但望前輩知曉,某之無情,只是無人值得動情,而非心間不存情感,那樣,一個人,又和刀奴有何區(qū)別?”
“前輩的傳承是前輩的,前輩的道路也是前輩的,只是若傳承給某,前輩之路,就在某的腳下,而不是某的頭頂?!?p> “功法是屬于人之物,某,豈能讓一部功法奴役?”
謝黃泉見賈琮身上寒意驟然實化成冰,慌忙打出一道微弱內(nèi)力攔阻,顧不得壓抑太多,咬牙便是雙手拍在賈琮背后,輕喝道:“葉飛雪,你莫要尋事,我?guī)湍銓さ脗鞒?,是你我情誼所迫,而非我上趕著幫你,不識好歹,小心我的劍!”
那股寒意飛速凝聚,凝成一個冰制透明背影,謝黃泉一推,背影硬生生砸在了青石磚地面上,卻依舊絲毫無損,仿佛根本不是冰制一般!
地面上面飛速浮現(xiàn)字跡:“貧道已死,但道文有靈,此乃道文舉動,實為磨練其意志,未事先說明,還請見諒,貧道不知你是何人,但無非是黃泉客或一線牽,還請告知貧道弟子,無情,可也,然無情并非無情,只是無人值得用情,情之一字,恒古有之,真正無情之人,必不得好死,貧道半生血淚,盡從無情始,最后意欲成仙,死于天劫前一刻方大徹大悟,貧道竟成了笑談……”
謝黃泉點頭道:“便是不用你說,他也是這般做了,葉飛雪,你去罷,殘念存于世上,不好?!?p> 寒冰瞬間消融,仿佛從未出現(xiàn)過,謝黃泉探得四方錦衣衛(wèi)幾乎發(fā)覺此地異常,慌忙把賈琮扔到里屋床上裝睡,順手把石桌上的東西都收起來,自己則跳進水缸之中蓋上蓋子,拿出夜明珠和定氣珠,仿佛消失在了這片地方。
片刻之后,他從水缸里跳出來,走進屋子,見賈琮醒了,于是凝重對他道:
“可覺得有不適?”
“未有?!辟Z琮輕笑:“葉前輩性情中人,可惜走了無情之道,此生無情,令人痛惜?!?p> “那就別叫前輩了?!敝x黃泉說:“你如今接了他的衣缽,就該叫葉飛雪一聲師父了。”
“他的武學就那么幾部,除了《落雪刀》我這里都有全本,在他隕落之后,我需要殺人的時候常常會扮他,所以對每門都已爐火純青,你先試著這殘本《落雪刀》等會我給你傳功,只要你把《飛雪》《雪月風花》這兩式武功融會貫通,尋常后天之內(nèi),就再無敵手了?!?p> 賈琮答應了一聲,就起身去買午飯,他剛出榮國府,就見一個小廝急匆匆的騎馬而來。
等他回到榮國府之后,聽見幾個下人說,嫁到揚州城的賈敏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