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真相
飲子是一種具有保健功能的飲料,口味甜美,多用藥材、果品熬制,既有茶的清養(yǎng)怡性,又有酒的怡暢爽口,唐代肇始,流行當(dāng)代——大宋。
王夫人燥熱難耐,紫蘇飲子一碗還不夠,又命老摳再拿一碗來降火。心里郁結(jié)的怒氣很大,她要到崩潰邊緣了,出生以來,還沒有這么委屈過的。是對少年郎的,對自己的,對丈夫的,對這些破事的,歸根結(jié)底,是她沒有一個兒子。
或許,她也明白這注定是一場徒勞,決定權(quán)從不在眼前的少年身上,但她依然心存幻想,可能覺得少年郎好騙,可能對此事有怒氣,可能是對丈夫有怨,也可能是對自己懷不上兒子的委屈憤懣,無處釋放需要一個宣泄口。丈夫怨不得,對比別人的夫君,他已做得夠好;女兒更是無辜;自己有錯?于是唯有這少年郎站在矛盾交叉點(diǎn),好欺負(fù),僅此而已。
她覺得他幸運(yùn),某種程度上沒錯,自唐代以來,風(fēng)氣的開放,讓社會對贅婿的容忍度提高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許多人以此為榮,甚至覺得是和科舉金榜題名一樣如鯉魚躍龍門,入贅到王家是一夜暴富的幸事,事實(shí)確實(shí)如此,但少年是驕傲的,你們?nèi)舴盼易?,給我自由,我混得不會比在你家差。不過跟去死比起來,這里太舒服。
他起身,拍拍白色的圓領(lǐng)窄袖長袍,潔凈無皺,昨日王大官人特地送來的,也是他最好的一件衣服。他知道坐在這已沒有意義,起身離開。王夫人呆呆地看著他的背影由大到小,最后消失,沒有說一句話,還能說什么呢。
老摳矗立在側(cè),呼吸無聲,屋子寂靜的有些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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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出來,叉腰猛吸幾口氣,那屋子太壓抑,通暢的地方呼吸是較快活,他眉眼也能舒展開,不至于總端著。陽光散射一地,碎葉的翠影映地上,仿佛給庭院青石地板紋刻了形狀,徜徉在日光下,很暖。
“夫人為難你了?”
小荷在整理衣物,林漓推開門腳還沒邁進(jìn)來,她眼睛順到光影,就急忙移步到案幾沏茶,好像知道什么似的,趕忙問。
坐在自己房間的椅子,是真的會舒服很多。林漓有點(diǎn)詫異:“你知道?”
給林漓斟滿茶杯,放到他面前,她也坐了下來,說:“你有答應(yīng)嗎?”
“我為什么答應(yīng),我鬧了我會死的?!绷掷鞗]喝茶,看著地上。
小荷訝然,姑爺真的不是書呆子,拿劍駕著她脖子,也百分百不相信他是人們口中的酸儒,真不知道那名聲哪傳來的,謠言害死人吶,她搖搖頭,為他錯過機(jī)會惋惜似的,道:“姑爺該答應(yīng)夫人的,您跟她談條件,讓她不令你死,會答應(yīng)的。”
“哦。”這回林漓吃驚了,王夫人真那么厲害?什么來歷,這家人太撲朔迷離,顯貴的同時又猖獗,普通縣城的富貴人家哪有這樣的實(shí)力,究竟從何而來,難道東京?沒有頭緒,單手托腮,道:“可王大官人不會放過我的。”
“不一定。”小荷解釋:“夫人在家里地位很高,歷來說一不二的,你不知道,官人都懼她三分呢?!?p> “夫人想要我死?!?p> “況且王大官人對我很好,我想報恩。”林漓想了想,還是說。不管這位大官人有何目的,他穿越來吃喝住全是王大官人給的,沒有因?yàn)橘樞龅木壒识澊?,林漓確實(shí)想為他做點(diǎn)事。就算她女兒長得沒那么漂亮,只要不是奇丑無比,太反胃的那種,他也決定娶了,大不了新婚夜不點(diǎn)燈??辛?,日后做官了可以納妾嘛。
小荷沒說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喝上一口,嫵媚的嘴唇潤得濕漉漉,才說:“怎么報?“
“生兒子?!?p> 林漓無辜地說,他發(fā)現(xiàn)他在這里的作用就是這個。
茶剛?cè)牒?,小荷差點(diǎn)沒嗆到。好半會,才回過勁來,眼神聚焦,目視林漓,意味深長的說:“姑爺也貪慕王家錦衣玉食的生活?所以不愿離開。其實(shí)你去勾欄瓦肆當(dāng)說書人,會很受歡迎的,說不定能去東京揚(yáng)名?!彼铝掷觳幌嘈?,又連忙說:“真的,我和娘子陪官人去酒樓看過那些說書講史的,比姑爺差遠(yuǎn)了。你可以賺大錢的?!?p> “為什么你們那么希望我離開,而真正有能力趕我走那個卻無比希望我給他生孫子。重復(fù)很多遍了,不是我想賴在你們家,是你們不讓我離開。白紙黑字的婚書在你們官人那里,他若愿意撕毀,不用趕,自然就走?!绷掷煊悬c(diǎn)煩了,語氣不滿道。心想,婚書就是禁錮我自由的原罪,我怎么不想走?。⊥饷嫣齑蟮卮蟮幕ɑㄊ澜?,你以為我甘愿舍棄?來你們這做生育機(jī)器,再說我跟你們家小娘子面都沒見過,長得高矮胖瘦尚且不知,感情更是別提丁點(diǎn)沒有,全搞得我貪慕虛榮似的。
哧!
“姑爺”說時遲那時快,小荷腳底生花,身子輕飄飄移動,仿佛早有準(zhǔn)備,倒向林漓,連忙一推,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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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yuǎn)處房頂,一個人影好像悔恨的錘了下大腿,很快便匆匆不見蹤影。林漓驚魂未定的坐在地上,眼神渙散,盯著插在桌角,尾巴還在搖晃的箭,速度和威力都是驚人,用的是弓弩吧。
看到小荷吃痛的坐在地上,揉著秀麗瘦肩,趕忙爬起來去攙扶她,擔(dān)憂問:“有受傷么?”
“沒事,肩膀先倒地,摔得有點(diǎn)痛?!毙『善饋恚谒麛v扶下,坐上椅子,手還在揉肩,道。
剛剛小荷霎那把他一推,救了他的性命,是巧合?他是不信的,很容易看出來她是練過的,敏銳的動作,不像大宅里嬌弱丫鬟做得出來的。
“你身手......?”
他問了句,徑直去拔下那只箭,它箭頭蹭亮,還會反光,可見有多鋒利,沒小荷剛剛那傾盡全力的一推,這東西直插心臟,怕現(xiàn)在早已一命嗚呼。拿著小心查看,銘文的字印入眼簾,林漓圓滾滾眼珠子瞪得老大,顯然吃了一驚。
上面的銘文很清楚寫著,這是大宋官方軍用的箭枝,由朝廷掌握兵器制作的三司之一鹽鐵使手下軍器監(jiān)胄案制造,而且還是產(chǎn)自東京作坊,民間哪里敢盜,唯一的解釋是,來者身份不小啊。
“唉,姑爺,你真的很難娶到小姐的。姑爺知道,官人為什么對孫子急不可耐么?“小荷端詳林漓片刻,心有不忍,可憐我們善良的姑爺,太不知人世間的險惡歹毒,把大官人想得太偉大,還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處境多么險惡?!?p> “我?guī)湍闳嗉纾憬o我好好說說我不知道的?!辈还苋叨唬『墒菫樗軅?,咱得知恩圖報,手閑著也是閑著,大喝一聲,我來揉。
姑爺,太下面了,不是那疼,是肩。
哦,好,知道了,你繼續(xù)說。
別呀,“咯咯!”那是腋窩啊。
順便幫你檢查下,其他部位有沒暗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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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上沒有無緣無故的愛,也沒有無緣無故的恨。
王家大官人叫王世融,家住東京,死去的父親是駙馬,母親自然而然就是公主了,富貴的家世得益于他祖父——王審琦,是宋朝的開國功臣,在陳橋驛給宋太祖披上黃袍的其中一個。外公更是了不起的開國皇帝趙匡胤。他受到父母親的恩蔭得以做官,但只是個清貴的官兒,沒有權(quán)力的,宋朝皇帝們對外戚提防很重,不允許他們做大權(quán)在握的官,怕他們弄權(quán),擾亂朝政。
當(dāng)兄弟們都在官場上蹉跎,找關(guān)系往上爬的時候,王世融審時度勢,清楚自己仕途無望,皇帝和士大夫共治天下,文官們和官家不會允許自己這樣出生的人去做宰執(zhí),況且自己不是這個料,他很有自知之明,決定另辟蹊徑。興趣恰好在經(jīng)商,皇帝是不抑制將門世家撈錢的,這是開國的政策。
憑借外戚加世家的身份,他的生意做得很大也很順,如今早已腰纏百萬貫不止,但他有個致命的硬傷——沒有兒子。
沒有兒子就代表沒有繼承人,意味他辛苦奔波一輩子打下的產(chǎn)業(yè)要白白送給旁系,最后給別人打工,他不甘心!
他愛妻子所以不納妾,而妻子已難再生育,自然不會再有兒子。鑒于此,家族里已經(jīng)有很多子弟盯著他的財產(chǎn)了,他不是宗族最嫡系的,嫡系也有叔伯兄弟覬覦,他知道。如今跑來巴結(jié)的,正是曾經(jīng)瞧不起他經(jīng)商的嫡系,但他如何愿意。往事歷歷在目,沒那么健忘,冷眼是可以輕易釋懷的嗎?那些嘲諷,仿佛是在昨日,沒有報復(fù)已經(jīng)仁慈,得寸進(jìn)尺太過分。
為了躲避他們的煩擾,舉家遷來這個并不發(fā)達(dá)的縣城。
他馬上步入五十,壽命漸少,唯一的女兒若外嫁了,百年后,人走茶涼,宗族照樣接掌他的財產(chǎn)。
在給女兒準(zhǔn)備嫁妝時,想到了辦法——招贅婿,宋朝是個攀比嫁妝的年代,他這一生基本上就是這么一個女兒了。嫁妝要準(zhǔn)備的漂亮,準(zhǔn)備再多,于他而言,區(qū)別不大,無關(guān)痛癢的數(shù)字罷了。這時他突發(fā)奇想,女兒嫁給誰他也舍不得,很怕女兒吃虧,招婿養(yǎng)在家里,吃穿受制于女兒,才是最放心的。與此同時,女兒和贅婿生的兒子是姓王的,既解決了繼承人問題,有人送終,又能把女兒留在身邊,還斷了宗族那些人的念頭,一舉三得的好事,何樂而不為。
幾年來,他開始在天下的州縣尋找適合的人選,謀劃許久,千挑萬選,最看得上眼的,竟然是這林漓。倒真沒覺他有什么才能與眾不同的,相反,王世融很是看不上他,知道他這種人沒什么能耐。
一個腐儒死讀書的呆子而已,不中進(jìn)士,不會有人在意,誰瞧得上。王世融看中的,首先是他賣相好,長得白凈,五官挺拔,未來孫兒的容貌健康是大有保證的,花瓶年年罵,顏值代代夸嘛。
其次,林漓耕讀世家,真假不管,起碼能讀讀圣賢書是真的,有個讀書人父親,孫子將來考科舉總歸是大有裨益的。讀書人也不少,能讀圣賢書的讀書人更少。在太宗和真宗幾代皇帝幾十年努力下,天下的讀書人早成野火燒不盡,春風(fēng)吹又生的群體了,可愿意入贅的讀書人還真不多,或者愿意的,長得又不好;長得好看的,讀書又不行。
最后一點(diǎn)就是以前那個林漓單純,通俗點(diǎn)就是缺根筋的蠢,這和智商缺陷有區(qū)別,好聽點(diǎn)叫老實(shí),窩囊好,女兒壓得住,不用擔(dān)心受委屈。
所以綜合看,于王世融來說,基本是門穩(wěn)賺不賠的買賣,不做不是傻子么,邀請大師選好黃道吉日,坐等著女兒成婚,給他生個孫子。這是孫兒啊!有贅婿就不是外孫。
因此王世融王大官人才日日盼著,林漓趕緊入洞房給他生個兒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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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是這樣,難怪你們大官人這么急。”林漓心里很多疑惑豁然開朗,也終于知道自己“生兒子”的使命從何而來。“這不是好事么?于夫人而言,女兒能在家相陪,也解決生不出兒子的尷尬,如此利好,為何反對呢?”這是他苦思冥想不清楚的。
“你會死的?!毙『珊匏€不知利害,撅嘴問他:“剛剛的刺客你忘記了?你還不知道你得罪了多少人?!?p> “你是說夫人派來的?”林漓也這么懷疑。
“我沒這樣說?!毙『杉泵[出脆玉的手,搖頭,眼神瞪了眼林漓:“夫人有她自己的道理,不可能是她,她要?dú)⒛?,你早死了?!?p> 為什么?
現(xiàn)在殺你,付出的代價太重,她,承受不起。
是因?yàn)樵栏福?p> 總算不笨了。
那是誰?
娘子艷名廣播,只說京城,就有多少公子衙內(nèi)在家幻想娶娘子入門呢!如今美夢破碎,他們該恨誰,該找誰報仇,又是誰得到了他們得不到的東西?
“你是說他們會遷怒于我,暗殺我?”林漓摸摸鼻子,很無辜的樣子,說道:“你家娘子真那么大魅力?”人能從東京追殺到這。
“哼!”小荷再喝了口茶,對別人質(zhì)疑自己娘子的美貌很生氣,嬌聲說:“我家娘子要是不好不善良,姑爺活不到現(xiàn)在?!?p> “嗯?”林漓越來越好奇自己這位素未謀面的妻子了,她爹媽反正不是省油的燈,不知道她怎樣,可別作啊。
小荷繼續(xù)說:“最可怕的,甚至不是他們,你想主家那些嫡系,他們會允許到手的鴨子飛了么,奪人錢財如同奪人性命。他們重新奪回錢財?shù)姆椒ň褪恰?p> 殺了你。你現(xiàn)在知道你和娘子相隔兩個世界了吧。拒絕夫人,你現(xiàn)在連鬧得權(quán)力也沒有了?!彼穆曇粲悬c(diǎn)冷漠了,一反常態(tài),早沒昔日的嬌憨,因?yàn)樗朗兰掖笞鍌儾粫谝庀N蟻的性命,她希望姑爺重視,不要死。
房間恢復(fù)沉寂,林漓起身,鄭重道:“謝謝你剛剛救了我。順便,替我謝謝她?!?p> “啊!”目瞪口呆的小荷呆怔住,迎面照來的光貼得臉美若桃花,低聲喃喃道:
“姑爺竟然知道!”
“姑爺,去哪?”林漓說完轉(zhuǎn)身往門外走去,眼看走遠(yuǎn),小荷一頭霧水,喊道。走哪去,不想辦法退了這門婚?還是去懇求夫人?
林漓擺擺手,頭也沒回,拿著他托王大官人買來的折扇,據(jù)說是從高麗進(jìn)口的,倭人發(fā)明的東西,收放自如,和羽扇很不同,自顧自扇著,幾下跨出了門外,白色袍服一塵不染,風(fēng)吹落的葉子停歇在他肩膀。
留下這樣一句輕描淡寫的和風(fēng)吹柳絮似的話:
“散步去?!?p> ..................
東柳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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