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發(fā)白須的孫教授神情莊嚴,眾學子簇擁,踏過幾處典雅的房舍,來到講堂前,目的自然不是參觀近日才完工的嶄新學舍,而是門前一側,矗立的一塊巨大石碑。石碑灰溜溜的,擦得光亮,夠大,但顯然稱不上是奇珍異寶。石碑上半部分刻著密密麻麻的銘文,而下面則很空,零零散散有幾個名字排列。
榜上有名的都是從唐代以來的登科進士,上面有他們的名字籍貫,哪年中的第,甚至有記錄他們在遂昌縣學的榮耀,得過幾次考試第一。他們高中進士前,或多或少都與遂昌縣學有過聯(lián)系,許是曾于縣學在讀,許是來游學幾日聽過學院講師的幾節(jié)課,無疑都算作遂昌縣學學生。
孫教授言語激動,有些輕微顫抖,很自豪說這是遂昌縣學的榮耀,也是遂昌縣的榮耀,希望諸生以此作為激勵,期待你們中有人金榜題名,日后也刻在這雋永而不漫漶的碑石上。教授順便介紹起其中幾個成就顯赫的進士時,在場的學子們無不熱血沸騰,暗暗攥緊拳頭,就連先前打瞌睡的那名學子也臉色凝重,看不出此前的懈怠疲憊。許多學子心里發(fā)誓要成為這樣的榮耀,實現(xiàn)夢想。
這波雞血把眾學子的雄心激的是萬丈豪情、壯志凌云,這群對未來滿是憧憬的年輕書生,此刻棱角尚未被現(xiàn)實磨平,哪知未來險惡。想要碑上留名意味著要科舉中第,何其之難呢!以前唐代每次科舉僅招幾十人,全國幾百個州縣分下來,遂昌縣幾十年能中一個已是非常難得與幸運的事;就算近年科舉大規(guī)模招生,其實撐破天也才錄取四五百人,全國有多少讀書人呢?在場就有六百多人,多數(shù)都是炮灰罷了,難免淪為他人的陪襯,在不斷落第中徘徊傷感,最后大多只能另謀出路。林漓微嘆口氣,不忍打碎大家的美夢,誰年少時沒個清華北大這樣美麗而青澀的夢呢!兩世為人的他可以輕易認清現(xiàn)實,不代表就有資格去嘲笑別人的勇氣與追求。
趁***血未消散,孫教授順勢而為,宣布初級考試的選拔開始。
孫教授命眾人在門前排列站好,按姓名和家住何方,依次上前答題。考場就在碑旁,案幾和坐椅早已布置妥當,孫教授與另外兩位縣學夫子依主次上座,一旁站著位頭戴方巾,身著灰色士子袍的書生,應是往屆的學子,他負責喊學生姓名及家庭住址,要喊家庭住址是為了防止出現(xiàn)同名同姓,以致出錯。
所謂初級考試,是面試,只需口頭回答,往屆沒有,臨時加上的,因為今年報名人數(shù)太多,筆試桌椅不夠,便用這初試以求達到篩去不學無術,濫竽充數(shù)之輩的目的,多是考校簡單的文學常識,或是背誦詩詞名篇。
問的多是前代圣賢,背誦幾首杜甫詩,諸如此類問題,于真正的讀書人而言,是非常小兒科的,他們幾歲在私塾蒙學時,便已是爛熟于心。
倒也真有連續(xù)幾人答不上來的,某個少年書生,未回答問題前自信滿滿,教授問他,溫庭筠有何傳世佳作,能否說說自己讀花間派詞人作品的感受和見解。哪知此人問:“溫庭筠是何人?屬于哪位圣賢,記憶中未讀過他給經(jīng)書注過的疏,花間派是何年科舉題目?是屬于策論還是詩賦?!?p> 眾人聞言忍俊不禁,林漓也搖頭苦嘆,這人明顯是死讀書的,科舉重點考詩賦經(jīng)義,便真的就死讀那幾本書,旁的別說精通,淺顯涉及都沒有,如何能增長見識,就算你能把經(jīng)書倒背如流,又有什么用,如何寫得出有見解有立意的好文章。其實那個土著林漓同樣屬于這樣的人,只會捧著那幾本經(jīng)書去背,不然如何被人叫做書呆子酸儒呢!溫庭筠、花間派,不說你古代這些專門讀文學從小鉆書堆的書生,就是后世高中生也懂的文化常識??!這在后世高考的學科分類里還算做不值分的內容了。
孫教授臉色黑成石頭,不悅到白胡子要倒豎掛在房梁,仰天長嘆,如今這樣的學子讀個什么書,上個什么學,白費家中口糧,卻也依然耐著性子,仔細解釋,好心勸道:“溫庭筠乃唐代詞人,花間派是其從屬的詞派,另外這個詞派的代表人物還有韋莊等,汝回去好好讀書向學,切莫再荒廢書卷至此等地步?!?p> 意思是,你還是不要出來丟人現(xiàn)眼了,回去好好讀書先吧。哪知這位學子死賴著不走,要參加第二場考試,并憤然道:“國朝選士,要的是詩賦文才、苦讀經(jīng)義之人,詞句不過街頭青樓讀的靡靡之音罷了,雜書讀來何用,科舉又不考。我要留下,第二場考試才能見證我的真材實料?!?p> 孫教授新任學官,正是要樹立威嚴之際,豈容你放肆,命往屆學子即刻拉他出去,他走時還在喊叫不服之類的,說什么柳三變填詞厲害有什么用,還不是科舉屢屢落第。
柳三變就是柳永,這時早已揚名,世人皆知“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彪m然在詞賦上揚名天下,柳永卻也倒在科舉考場,屢戰(zhàn)屢敗,多次落第。
在場的學子,過關的,臉露欣喜,抱著看熱鬧的心態(tài);哀嘆的也不少,難免心生兔死狐悲之意,覺得這學子說得也沒錯,科舉還是考經(jīng)義詩賦的;不乏神情不屑與嘲笑之人,這么簡單的東西都不會,死讀書的蠢書生有何用;剩下的多是竊喜,暗忖自己最愛看這些雜書了,過應該不成問題。
“高耀庭,家住縣城平安坊,上來答題。”
那唱名的往屆師兄,還特意加一句:“高耀庭,國子監(jiān)在讀學子,今游學于遂昌縣學?!?p> 大名鼎鼎的東京國子監(jiān),讓學子們都炸鍋了,交頭接耳,議論紛紛,這效果就如同后世高考學校衡水中學的學霸學生來了你們班一樣。
“國子監(jiān)?”
“是??!國子監(jiān)的博學才子駕臨,此人怕是要奪本屆入學試的魁首?!?p> “唉,沒想到我們小小遂昌縣學竟然有國子監(jiān)學子駕臨,看來難考啊。”
“是?。∥乙矝]想到?!?p> 國子監(jiān)是此時大宋朝的最高學府,所有官學公認的龍頭老大,說它是大宋朝全國第一的名牌學堂,無人質疑。它每年科舉中進士的學生也是遙遙領先其它所有官學的,所以學子們有此反應也實屬正常。
嗯,林漓抖擻了下,這名字怎么這般熟悉,好像在哪聽過,看到出列之人,這不就是大表哥么!國子監(jiān)!來頭倒不小,沒太驚訝,知道他出生世家,進國子學對別人或許難如登天,但對他這樣出生顯赫家族的衙內來說,只是愿不愿意上的問題。聽到眾人如此推崇國子學,林漓來了精神,莫非真是文采過人?倒要看看這位傲慢的世家子表現(xiàn)如何。
“哦!既然是國子學來人,那倒要好好考校一番了,激勵下眾學子嘍,讓他們知道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戒驕戒躁,砥礪前行。”孫教授年紀已過半百,初始高興一連提問上百個學子,早是口干舌燥過完了考官癮,已由身邊另一位縣學夫子接替他出題考問,如今乍聽國子監(jiān)的學生,立馬來了精神,停止小憩,再次上陣親自出題。
“哼!一群鄉(xiāng)巴佬?!备咭ゲ豢梢皇赖牡吐曕爨欤路鸷懿恍?,覺得如此簡單的考試是在埋汰人,侮辱他。
“座下聽題,首題便背誦李義山,白樂天二人的詩句吧!”孫教授捏著白胡子,說。
高耀庭胸有成竹,不假思索,一本正經(jīng)的脫口而出:
“李義山,白樂天,我知道,孔夫子的徒弟,我讀過他們的《論語》?!?p> 什么?李義山不是李商隱?白樂天不是白居易?孔子徒弟?你在開玩笑?靜,靜的呼吸聲可聞,孫教授更是大跌眼鏡,呆呆張著沒剩幾顆牙的嘴;所有學子目瞪口呆,而后哈哈大笑。
此題不難,真的不難,唐朝兩位出名的詩人,當代讀書人誰不會吟誦幾首他們的千古佳作,孫教授本意是先讓他先練練手,高難度的還在后面,誰知道..........國子監(jiān)現(xiàn)在的門檻這么低了?
孫教授頭皮發(fā)麻,臉色由紅轉黑,呼吸紊亂,上氣不接下氣,眾學子看他這樣真怕他活活氣死。他勃然大怒,準備好好訓斥下這不學無術,丟人現(xiàn)眼的家伙,真是國子監(jiān)的敗類,我大宋朝廷的敗類,天下士子書生學子們的敗類。震怒的他大發(fā)雷霆,不教訓簡直對不起作為一個讀書人,欲要開口,旁邊的夫子拉住他衣角,連忙湊到他耳邊,低聲道:
“此人是王大官人的外甥。”
他手一頓,眼睛怔怔目視前方良久,如同村落神經(jīng)不正常的婦人似的,雙目無神,垂下身體,哀嘆一聲,又把唾沫咽了回去,臉上刻意擠出一絲微笑來,不知道其實比哭還難看,抖顫的嗓音透露出他的不平靜,擺擺手道:“汝先退回隊列吧!”
回隊列?眾人也是一愣,李商隱白居易都不識,這還不著人驅逐出去,然后想想,有這樣特權的,怕是哪里權貴之家的子弟吧。
大表哥的小插曲很快過去,考試仍在繼續(xù),絕大多數(shù)學子還是能輕松過關;答不上來的被拖走哭求“再來兩個問題肯定能回答”,說什么考不上縣學就沒臉回家了之類;有些家學淵源又富裕的學子則憤然說縣學無詩賦,竟然考背詩不是作詩,水平太低倒不如回家自己去學,甩甩衣袖決然而去??吹眠€在苦等的林漓一愣一愣的,真不知道是真有水平還是........
眼看午食時間到了,陰云竟去,懸日高照,熾烈的陽光火辣辣燙在眾學子身上,汗水沾濕衣袖,在場師生只求盡快結束。題目不難回答,考生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也沒得摸魚拖延,只是因為報考人數(shù)太多,一個個問下來的時間疊加,使得消磨很久。
“林漓,家住不詳?”
“終于到我了。”林漓伸伸站僵的腰,出列。由于報名晚,次序排的極其后,半天只能靜靜站那看別人考試,到他時沒考的不剩幾人。
案幾前,某位在瞌睡的老夫子突兀震悚有神,竟很是矍鑠,嘴角冷笑,撫須,手指輕敲案幾,攔住正準備出考題的夫子:“王兄,汝歇息一二,吾來吧。”
東柳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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