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云將田瑭的這一番手忙腳亂看在眼里，不僅不覺得滑稽，反而覺得親切。見田瑭光腳踩在小碎石上有些生疼的樣子，隨即一伸手托住田瑭腋下，朝院內(nèi)走去。
太史慈走在后面，看兩人手挽著手往里走，頓感心情大暢，酒壇一放便親自將大門關(guān)上。
今天誰也別想來打擾公子和趙將軍了。
徒弟們站在小樓前依次見禮，口稱趙叔，他們姿態(tài)謙恭卻透著自信，言語親近卻不失分寸，這讓趙云如沐春風(fēng)。
進了客堂，方珺托著一個小竹籃，給趙云遞上來一方溫熱濕潤的手帕，態(tài)度嫻雅，舉止大方。
趙云接過手帕，卻不知該作何用處，他第一次遇到這回事。在田瑭的示意下擦拭了面頰后，趙云才知其中舒爽，不由嘖嘖稱奇。
他一邊驚奇于田瑭周邊眾人的爾雅氣質(zhì)和知書達理，一邊驚奇于溫帕擦臉、溫水洗手這些講究的行為步驟。
他知道的是，這些人的素質(zhì)都是受田瑭的影響而來。他不知道的是，這些奇怪的行為只是田瑭衛(wèi)生計劃的一部分，另外還包括定期洗澡、喝燒開之后的水、不吃生食等等。
田瑭認為生活條件差只是這個時候人均壽命低的次要原因，關(guān)鍵因素還是各種病菌感染。他可不想自己這群人也只有二十多歲的平均壽命。
田瑭引趙云入客堂上座，而后吩咐許虔等人先陪趙云說話，自己則告饒去內(nèi)屋整理衣冠。
趙云知他注重儀表，示意無妨，然后接過方珺侍奉的清水，饒有興趣的看著田瑭的徒弟們。
“你們師父平日里都教一些什么，竟使你們有如此神采？”這是趙云最想知道的問題。他見過太多年輕人的眼睛，絕大多數(shù)都是死氣沉沉、呆若木雞，而面前這幾位的眼睛，卻是朝氣蓬勃、富氣含靈。
“趙叔抬愛，我們跟著師父學(xué)習(xí)科學(xué)?！痹S虔雖躬身回答，神情中卻滿是自豪。
“科學(xué)？此為何物？有何用處？”趙云還是第一次聽聞這個詞。
“認識世界、適應(yīng)世界、改造世界?！边@次回答的是蘇譚，他是田瑭最小的徒弟，卻也是最聰慧的徒弟。
趙云見答話之人不過幼學(xué)之年，但語速不疾不徐、語氣不卑不亢，已是驚訝不已，再想他所答內(nèi)容，竟有開天辟地的大氣魄，更是嘖嘖稱奇。
“科學(xué)比之儒學(xué)，可有高低？”趙云并非目不識丁之人，驚訝確是不假，但還不至于被這幾個小孩子鎮(zhèn)住。
“科學(xué)分為自然科學(xué)、社會科學(xué)兩類，自然科學(xué)可分數(shù)學(xué)、物理、化學(xué)、生物等等門類，社會科學(xué)可分經(jīng)濟、政治、心理、哲學(xué)等等門類?！边@次說話的是鐘廉，在這幾人中，他不是最聰明的，但一定是最刻苦的，“儒學(xué)僅是哲學(xué)的一種，諸子百家之學(xué)，也僅是哲學(xué)的各個流派?！?p> 這個回答用的術(shù)語太多，趙云對其含義不甚明了，但有一點他是聽出來了，哲學(xué)只是科學(xué)中的一小部分，而儒學(xué)又只是哲學(xué)中的一小部分！
這簡直是顛覆性的認知，自武帝獨尊儒術(shù)以來，多少驚才絕艷之人終其一生也不過在儒學(xué)上小有所成，而他們一生所求竟然只是太倉一粟！那當代大儒，如孔融、王允、鄭玄、蔡邕等人又算是什么？
看著趙云驚訝的、不可思議的、充滿疑惑的表情，皇甫寧猜到他心中所想，掩口輕笑道：“師父說，沒有人能將所有科學(xué)知識全部掌握，世上最聰明的人，終其一生能學(xué)透一兩個門類，便是大家，能有任何創(chuàng)新突破，便可青史留名?！?p> 趙云舒了一口氣，聽這個意思，當代大儒也不能算是庸人，他們能在儒學(xué)這個小小的門類里學(xué)深悟透，便已是當代大家了。
那掌握了科學(xué)的田瑭，又是什么樣的人！
不多時，田瑭端正衣冠回到客堂，重新向趙云見禮：“在下剛剛行容狼狽，冒犯了將軍，殷切如此，還請見諒。”
“文佐哪里話，你的徒弟個個不凡，讓我頗感受教！”趙云一邊回禮一邊岔開了話題，主動將田瑭的歉意帶過。
兩人說的都是客氣話，卻又都是有感而發(fā)的真心話。
“趙將軍抬愛?！碧镨┎⑽丛u論自己的徒弟，“將軍能光臨，田瑭十分榮幸。”
“文佐不必如此客氣，可直呼在下為子龍?！壁w云是爽快之人，聽田瑭一口一個“將軍”的喊著，感覺很是別扭，“你我雖是初識，卻一見如故，亦可兄弟相稱?！?p> “蒙子龍兄高看，在下又是欣喜，又是惶恐?！碧镨⒀b水的碗往趙云那邊推了推，“兄且潤喉，薄酒小菜稍后便齊，我們把酒言歡?！?p> “文佐，為兄此番不為喝酒而來?！壁w云正了正坐姿，“我心中有幾個問題一直想不明白，文佐見識卓絕，還請賜教。”
“子龍兄但說無妨，不過我才學(xué)淺薄，答不上來兄請勿怪?！碧镨┍Я吮?，一副洗耳恭聽的樣子。
“文佐過謙，還望知無不言。”趙云目光灼灼的看著田瑭，“我聽過你的遼東自立論，知你于大勢見解深刻，不知可否為子龍解一解幽冀之勢?！?p> 田瑭一聽這問題，便明白了趙云心中所慮為何，因為他熟知跟趙云相關(guān)的幾乎所有歷史。
兩個月前，趙云率常山郡的義從兵投奔公孫瓚，連公孫瓚自己都十分驚訝。按理說，趙云應(yīng)該去投討董盟主袁紹，因為他的實力在諸侯中最強，身份又最高貴，而且常山郡隸屬冀州管轄。
趙云給公孫瓚的解釋是：天下大亂，分不清誰是明主，只能投奔實施仁政的地方。
顯然，趙云當時認為冀州沒有施行仁政，而幽州在施行，所以他投奔了幽州。
可他來無終兩個月了，隨處可見都是征兵征糧，公孫瓚幾乎要將屬地百姓榨干，而所謂仁政，連一點影子都沒看到。
這讓趙云開始懷疑自己的判斷。但他不能就此離開，他不愿做背信棄義之人，即使想象和現(xiàn)實差距巨大。
可明明常山人都說幽州施行的是仁政，為何自己看到的卻不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