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妄心
院長嬤嬤眼里閃著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好似一頭被激怒的獅子，但聲音卻十分清冷，說道：“野村太太，你魔障了，現(xiàn)在清醒了沒有?！?p> 說罷，她雙目神光如電，面相莊嚴(yán)地巡脧四周，沉聲道：“大家壓力大，我能理解，但現(xiàn)在正是要我們同舟共濟(jì)，共渡難關(guān)的時候，若再有人妖言惑眾，就別怪我不客氣了?！?p> 然后，她語氣一轉(zhuǎn)，苦口婆心道：“諸位大多是母親，我懇請諸位好好想想吧，若是你們的孩子被人說是鬼怪，你們是如何感受，今日，我因為你們的恐懼把小六兒帶下山，那如果孩子們還是哭個不停呢，是不是繼續(xù)趕人走？”
“到時候趕走誰？是你，還是你？”院長嬤嬤一邊說，一邊用審視的目光向眾人環(huán)視一遍，被她目光掃過的人，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說的好聽，我們的孩子可不像這個魔童一樣，整個神社里的孩子，只有他從來沒哭過！他不是鬼怪，誰是鬼怪？”
松島菜菜子冷哼一聲，高聲反駁道，被她這么一說，一些婦人又不免遲疑了起來，。
院長嬤嬤看著小六兒小臉紅撲撲地對著石壁傻笑，心下憐憫，聲音變得輕柔：“你這是被恐懼遮住了眼睛，難道這孩子不哭，就代表他是怪物么？小六是個孤兒，已經(jīng)沒了父母，這是個可憐的孩子?！?p> “任何一個孩子，都不該受到欺凌！身為父母的，就要為孩子積德積福，以身作則，不做惡事！”
“無論忍者還是我，都已經(jīng)再三確認(rèn)過了，這間神社里沒有鬼怪！我既然說了神社里沒鬼，自然就會負(fù)責(zé)！若真有孩子殞命在此，就拿我這條老命賠他吧！但你們不該也不能將怨氣撒在這個無辜的孩子身上。”
眾人聞言，心中慚愧，紛紛躲避她的目光。
瘦弱女子卻嘶啞著嗓子怒吼道：“你這個老畜生的命值多少錢，為了這個魔童，你非要犧牲大家的命！你既然知道我是個母親，那也應(yīng)該知道，為了我的孩子，我這條命隨時都可以豁出去不要了！”
她說得格外決絕，聲音尖厲凄細(xì)，有若梟鳴。
眾人見她披頭散發(fā)，形容枯槁，雙目深陷，臉上灰撲撲的甚是駭人，到有點害怕是這女子被鬼上身了。
但看她如此堅持，心里卻也有點物傷其類之感，不哭的小六兒在一群取鬧不止的孩子中，也確實獨(dú)特了點。
“只可惜！”松島菜菜子恨恨地瞪了一眼婦人們，一臉怨毒道：“這群膽小鬼，根本不敢違逆這個老畜生。我私底下，早就同她們約定好了，這群但小鬼先不用說話，只要在我哭泣的時候，一起替我求情就好?！?p> 大家此刻，當(dāng)真是心有戚戚焉，然心戚戚矣，一時之間，又害怕又愧疚，不敢面對松島菜菜子怨憎的目光，也不敢面對院長嬤嬤期待的眼神，陷入兩難，只好低頭沉默不語。
松島菜菜子見狀，不住冷笑道：“我以為，只要我哭泣一番，在地上磕破頭，好好求求這老畜生，然后大家再幫我求求情，一起向這老畜生施壓，這老畜生就會發(fā)一發(fā)善心，把這魔童送下山去，沒想到這老畜生鐵石心腸，我剛說出這個懇求，她就大聲拒絕。”
說著，菜菜子愛憐地看著懷里哭泣不止的嬰兒，那嬰兒面貌蒼白，毫無血色，精神萎靡，哭聲時斷時續(xù)，讓人憐惜。凄然道：“我可憐的孩子，媽媽愛你，既然這里有妖魔，媽媽這就帶你下山去。”
“不行，你不準(zhǔn)下山！”院長嬤嬤堅定地說道：“外面兵荒馬亂，缺衣少食，你一個婦女帶著個孩子，下山就是死路一條。我絕不允許任何人害了小六兒，但我絕對一視同仁，對其他孩子也不會坐視不理?！?p> “怎么，你是要逼死我們娘倆么！”松島菜菜子眼中浮現(xiàn)死氣，絕望地盯著院長嬤嬤。
饒是院長嬤嬤見過多少大風(fēng)大浪，也被這眼神嚇了一跳。
“嬤嬤。我知道什么事情了，你且把這件事交給我處理。”巫女靜抱著孩子，道：“我以稻荷神的名義發(fā)誓，這孩子沒有問題，不過，看來你不放心，那這樣好了，我明天就帶這小孩下山?！?p> 說著，巫女靜給院長嬤嬤一個請放心的眼神，繼續(xù)說道：“若是這孩子離開了這里，孩子們還是哭個不停，那么孩子哭泣肯定同這孩子無關(guān)。若是孩子們真的停下了哭泣，那我就絕不帶這孩子回來?！?p> “除此之外?！蔽着o摘下自己手腕上帶著著的賢狐鈴，揮手止住了想要說話的桃子，道：“這是稻荷神社代表稻荷神尊的賢狐鈴，我把它掛在小六兒脖子上，若是小六兒真是鬼上身的魔童，那么他肯定有所異常，如果這樣，即使孩子們哭個不停，我也不會帶他回來，這你們總會安心了吧?！?p> 莫名其妙成為魔童的嬰孩感覺很無辜。
他確實是附身，但不是鬼附身，而是穿越了呀。
他的身體雖然是個嬰孩，靈魂卻是來自于異世界的成年人。
前世的他，是天朝一名普通的社畜，某日996福報過后，拖著疲倦的身體回到逼仄的出租屋一睡不起，等醒來，發(fā)現(xiàn)自己變成嬰兒。
還沒來得及回憶事情的前因后果，對以后的新生涯做出規(guī)劃，他就感到陣陣倦意如同潮汐漲落般洶涌不斷地襲來，大腦里一陣眩暈，身體難以控制地昏睡過去。
再次睜開眼來，已是到了晚上，精神頭雖比上午好多了，但也只思索了一兩個小時，便困意上涌，沉沉睡去。
接下來幾天，他發(fā)現(xiàn)自己一到白天就昏昏欲睡，意識模糊，到了晚上才得一兩個小時的清醒時間。
好不容易熬過三天，終于捋順自己穿越的事實，稍稍觀察了一下自己當(dāng)前遇到的狀況。
“我這是穿越了到了某個古代，自己現(xiàn)在是個嬰孩，編號是6嗎，阿拉伯?dāng)?shù)字嗎?！?p> 隨即，他就察覺一件可怕的事情，他失憶了。
“不會吧，我連自己叫什么都忘了？馬什么梅？馬冬什么？什么冬梅。該死，這是夏洛特?zé)览锏呐_詞?！?p> 小六，姑且先這么稱呼，他發(fā)現(xiàn)自己前世的記憶在不斷消散中！
就像是一大塊冰放在春日的太陽底下，被陽光一曬，便慢慢消融、揮發(fā)，最后消失地了無痕跡。
這是何故？小六想了大半個晚上，也想不明白，莫不是自己喝了過期的孟婆湯，而且是喝了一半，吐了一半，導(dǎo)致藥效過期，延遲發(fā)作，才這般白天昏昏沉沉，夜晚才能尋得一絲神智清醒。
穿越的頭幾個晚上，他還能記起自己前世的基本情況，現(xiàn)在卻已經(jīng)忘了一大半。
小六自然大為著急，這就好像是文檔刪改一般，自己過去的記憶文檔正在被某種奇特的力量一點一點的刪除，可恨的是，身為嬰孩的自己卻無能為力。
這樣的穿越算個鬼穿越，別人家的穿越都逍遙自在，到了自己，就要一步一步走向空白，身體雖然轉(zhuǎn)世成一個初生的嬰兒，但靈魂卻要像個垂死的老人一樣逝去！
簡直就是得了阿爾茲海默綜合征，也就是老年癡呆，
所以說，某種意義上，自己其實正在走向死亡。
小六抑郁了！
接下來每日里，他的狀態(tài)每況愈下，就連晚上，也都時而清醒，時而糊涂。
哀莫大于心死啊，自己這病叫什么？小孩癡呆癥？
正當(dāng)小六一籌莫展，無奈認(rèn)命的時候，他所在的屋子被一場大火少個干干凈凈。
于是，院長嬤嬤做出了帶領(lǐng)嬰孩們搬遷至荒木神社的決定。
頭一天晚上，在所有孩子嚎啕大哭的時候，小六也醒了。
是夜，一輪彎月高懸空中，正值半夜子時，神社的石壁上慢慢浮現(xiàn)出一篇由淡金色字體撰寫的咒文，只不過字跡有些模糊，看不甚清楚。
字跡浮現(xiàn)的同時，整座神社光芒大作，與月同輝。
看樣子，大人們是看不到這些金光了。
其他小孩子能看到嗎？小六哪里知道那群小屁孩知不知道，只能說自己是看得到的。
如果僅僅是浮現(xiàn)咒文，熟睡中的小孩子自然不會醒來，并且嚎啕大哭。
但是，每當(dāng)經(jīng)文浮現(xiàn)時，整座大堂里就會回蕩著大聲誦經(jīng)念咒的聲音，響聲轟鳴，抑揚(yáng)頓挫，極富旋律。
看樣子，大人們也聽不到。
其他小孩子能聽得到嗎？他也不知道，只能說自己是聽得到的。
那感覺，就像是屋子里裝了立體環(huán)繞沉浸式音響，在你耳邊不斷地大聲回響，硬生生要把咒語灌到你的腦袋里。
好吧，僅僅是噪音，也不能吵醒全部的孩子。
畢竟，有的人睡著了就會像個死豬一樣，就算是炸彈在身邊爆炸，也不會醒來。
關(guān)鍵是，隨著聲音的響起，小六清楚地感覺到，自己體內(nèi)突然生成一股寒氣，猶似冰箭，在身子里竄來竄去。
剎那之間，奇寒徹骨，凍徹心扉，整個身子骨感覺由里到外都凍僵了，思維也停頓了一般，只感覺置身于寒冬臘月、漫天冰雪之中，稍稍有點微風(fēng)輕拂，皮膚都感覺像是被刀割一樣，火辣辣的疼。
看樣子，其他孩子們肯定能感受這種深入骨髓，不，是深入靈魂的冰寒了！
被這凍徹心扉的冰寒一激，這群手不能書、口不能言的嬰孩除了嚎啕大哭，還能如何？
一開始，被這股寒氣折磨的小六自然破口大罵，老子都要死了，還來折磨我，有意思嗎！給個痛快行不行！
困于成年人莫名其妙的自尊，小六難受的要死，但還是堅守著最低的底線，只是在那不住地干嚎，沒有掉下眼淚來。
他一邊干嚎，一邊在那口吐芬芳，忽然不知怎的，只覺眉心一熱，一絲熱意化作一條小魚兒，游落到了膻中，在心口處微微停留，轉(zhuǎn)了幾圈，便一鼓作氣沖至臍下三寸，又是轉(zhuǎn)了幾圈，然后從后腰，夾脊，一路上竄，繞過頭頂百會，復(fù)自又回歸了眉心。
被這條小魚兒一激，小六兒感覺發(fā)僵的肉體松動了幾分，腦海中也清醒了一些，竟然重新記起一些已經(jīng)消失地記憶。
這一發(fā)現(xiàn)，讓小六大大松了一口氣，挨點凍，受點苦又有何懼，只要不讓我繼續(xù)失憶下去，一切都是值得的。
“謝天謝地，這可真是救了我一命，就相當(dāng)于做個手術(shù)治治病吧?！苯俸笥嗌男×那殡y得暢快起來，第二天白日，美美的睡了個好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