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青春理想
他問著,竟然坐了下來,等菊花一塊走。菊花低著頭,如坐針氈,渾身不自在地扭捏著,甚至自己感覺輕微的顫抖起來。她盯著他,他看著他,倆人都實在想不出來該說什么?做什么了?在那個男女生劃清界線,授受不清的時代和年代里,多看一眼,多說一句話,都不合適,別說開玩笑,上前拉一把、攙扶一下,更不敢想象抱一下了。兩個人大眼瞪小眼,菊花不停地用手拽往身下拽衣服,恨不得連整個凳子都包住。他只能想她是病了,或者她家里有事了,同村順路的,更應多關心照拂她才是,撇下她一個人怎么行,堅持著要送她回家,“不行,你病了,我非得送你回去,天快黑了,這學校是建在亂墳崗上的,半夜三更鬧鬼,你一個女孩家家的,碰上鬼怎么辦?”這些鬼話,菊花也聽說過,心里已咚咚響著,害怕起來,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下來,自己的事沒有好的女朋友可訴說,可眼前的人是她從小一起長大玩大的,親如兄弟姐妹,豁出去了,哽咽著說:“我流血了”。拴柱一下子明白了,拴柱有兩個姐姐,還有媽媽,家里晾衣服的繩子上,經(jīng)常掛那個用布條縫的月經(jīng)條,家里的旱廁只有一個,沒有毛坑,都是平地蹲,用土坷啦和包谷葉子擦屁股,也在這上面看到血跡,他雖不甚清楚,但朦朧地感覺到什么,比菊花經(jīng)得多,略微明白點。他立即把自己的外套脫下來遞給菊花,倆人個頭一般高,菊花穿上擋不住屁股,又脫下來挽在腰上,把屁股遮得嚴嚴實實。倆人一路無話,到了菊花家,她低著頭,羞澀的把衣服脫給他,像蚊子哼哼一樣,哼了聲:“謝謝?!?p> 菊花回房子哭著不出來,不吃飯,她媽問得急了,她才羞答答地說她流血了,她媽關上門,拉她到暗處看了,刻意的壓低聲音,給她交待了些事,注意事項,把自己的月經(jīng)條給了她用,并教了使用方法,還悄悄的說,這個東西很見不得光,一定要悄悄處理。菊花晚上吃了一點點東西,懷著心事,早早上炕睡了,想到自己見不得人的事情,讓拴柱知道了,以后還咋見他,多丟人,想了很久,又想到拴柱對她多年來的好,心里就透著甜滋滋的味道,只覺得比所有吃過的糖都甜,糖是嘴甜,這是心甜,帶動著全身甜蜜。想入非非,競然失眠了,半夜聽到她媽在給她爸說她來“大姨媽”的事,接著傳來她爸媽的喘息呻吟和亂七八糟的聲,她的臉就紅的發(fā)燒,心跳得沒了節(jié)奏,以往半夜醒來,或被吵醒,所到這聲音,她也不明白是啥,扭個頭,翻個身,咂吧著嘴,又睡著了,今晚這聲音撩撥得她心慌肉顫,聲聲入耳、入心,神經(jīng)敏感,身體縮緊,她支楞著耳朵,假裝睡著。
拴柱回晚了,娘怪怨著:“飯都涼了,咋才回來”,拴柱在娘跟前怯懦,低聲把菊花來血走晚的事說了。翠竹突然想到,以前來家的道土說,首紅可以避邪,但自己有血緣關系的不能用。飯后,翠竹去找了菊花的媽,第二天得到了一小片紅紙,用一塊紅布包了個小荷包,讓拴柱帶在身上。
一年之后,他們一起進了中學。學習氛圍也變得濃厚了,有一天,拴柱神秘的把剛剛拉到墻角,說下午到黃河邊游泳,剛剛嫌秋天冷,學習緊張不想去那些年,隨著青春期的突然來臨,他們一陣慌亂,在他們的潛意識中,這是羞恥的,盡管它包含了新奇、沖撞、渴望和欲罷不能。他們不會給父母講,因為他們有了逆反心理,男生們會在私下交流、神秘、猜測,偷偷的處理。在夏天勞動時,不會再光著膀子,玩水,也不再赤身裸體了,出門也不再邋里邋遢了,不用父母催促提醒,知道把臉和手洗干凈,頭發(fā)梳平順,衣服穿整齊,見了女生害羞低頭。農村勞動強度大,男孩飯量也開始大的驚人,臂膀上出現(xiàn)瓷實的肌肉疙瘩,一股來自丹田的豐沛激流,沿著血液通向全身,情不自禁,青春的激情如脫疆的野馬,如不馴服的黃河洪水,橫沖直撞,不可遏止,他們掰手腕比試勁力,頂牛比試平衡,扛一百五十斤以上的糧食口袋,看誰走的最遠,拉著架子車,一路小跑,比牛馬驢騾還歡實,耗著那用不完的力氣,幾身汗出透,才能釋放掉那過多的荷爾蒙,心里才實落。
轉眼到了高二,學校分了文理科,又按成績排名分了快慢班,拴柱和菊花進了文科的了普通慢班,剛剛和兵兵進了理科普通班,不再男女生混坐,男和男,女和女,按個頭排序坐次,他們“四人幫”在學校內瓦解了。很少有時間在一起玩,一起活動。有一次天熱,河邊洗完澡,三個男的躺在岸邊聊天,菊花拿本書背著,他們三個無所事事地閑聊著:“你們說,高中快畢業(yè)了,想想咱們今后干個啥,咱這整天活著是為了個啥呢?活得沒毬意思!”剛剛嘴上嚼著一根青草,竟然說出了這么一句話,他為什么會提出這個問題呢?這在當時是一個時髦的話題。八十年代初,隨著思想的解放和各種思維方式的涌現(xiàn),社會允許人們開始表達自己的思想和情感,廣東作家戴厚英的小說《人啊,人》引起轟動,用悲憫的筆調描寫普通人的生活,表達了幾十年壓抑的的吶喊;表現(xiàn)愛情的《廬山戀》和《天云山傳奇》的與樣板戲完全不同的風格,打開了青年人的思想、感情、視角、生活方式,更是讓青年人和學生如癡如醉地進電影院,公開的宣揚愛情、真、善、美,男女主角張瑜的每一套衣服都引起青年們極大的好奇和效仿,社會一下子從軍裝、中山裝的單調走向豐富多彩,社會像花一樣開放;《大眾電影》雜志精美地印刷了英國電影《水晶鞋與玫瑰花》的劇照,一對青年戀人激情接吻,照片的印刷質量、清晰度前所未有,過去被視為黃色的東西公開發(fā)行前所未有,在社會上瘋傳,能一睹為幸的人都是有點關系和有頭有臉的人。5月,《中國青年》發(fā)表了“普通女工潘曉”《人生的路啊,怎么越走越窄……》的長信:“時代在前進,可我觸不到它有力的翅膀;也有人說,世上有一種寬廣的、偉大的事業(yè),可我不知道它在哪里。人生的路,怎么越走越窄……真的,我偷偷地去看過天主教堂的禮拜,我曾冒出過削發(fā)為尼的念頭,甚至,我想到過去死……心里真是亂極了,矛盾極了?!蔽恼乱鹕鐣薮蟮墓缠Q,代表了那一代人的心聲。于是,就人生問題,社會上展開了一場規(guī)模龐大的討論,一個國家的道路怎么走?一個人苦悶是是什么?人生是什么?理想是什么?人應怎么活?苦悶被壓抑在心中而不得宣泄怎么樣排解?這也是他們四個人都面臨的,卻從未認真思考的問題。剛剛看了這些,讀了這些,受了啟發(fā),由感而發(fā)提出問題,他們都十分驚詫楞楞的,不知說什么好。剛剛的一句話讓幾個人都陷入了沉思,這個地方在過去,高中畢業(yè)生和上山下鄉(xiāng)的知識青年,通過農村的勞動改造,擇優(yōu)推薦上工農兵大學,兩個村莊攪在一起分四個隊,幾百戶人家,幾年來,才推薦走兩個根正苖紅的人,恢復高考九年了,村子里考上中專和大學的沒幾個。他們四個人今后如何,一點也說不清楚,菊花口快,吐出了三個字:“不知道?!彼┲鶢繌姷男α诵?,說:“剛剛你是不是有病了,異想天開了,他媽的,我們出生在農村,泥娃子,泥腿子,上課坐的是泥凳子,寫字用的泥桌子,走的土路,住的土房,上課的教室也是土坯房,一輩子離不了泥土,就是個修理地球的,將來,理想,莫非你家祖墳冒了煙,羊圈里出個叫驢,你高出一籌”。剛剛被拴住嗆得噎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真是的,像我們這種農村野小子,出生就定了型,壓根沒什么大的志向,更不會知道為什么而活,多少農民,祖祖代代,誰會去想這種生與死,生與活,生命的意義這些無聊的事情,就像牛馬騾驢,豬狗雞羊,地上的螻蟻,或卵生、胎生、濕生、化生,蕓蕓眾生,一到人間,在地上奔忙,為了一口吃的,為了滿足餓和渴的需求,活著就為這個,就這么簡單。剛剛的話一出口,被拴住諷刺了幾句,大家回答不了這么復雜的問題,他也覺得腦子里怎么會產生這么荒唐的想法,怎么會問出這么無聊的問題呢?自責著自己,不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