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舊怨
西陵十一年,冬。
空曠的路上,此時有一輛馬車在迎著風(fēng)雪前行。
初下雪時,往往雪片并不大,也不太密,如柳絮隨風(fēng)輕飄,隨著風(fēng)越吹越猛,雪越下越密,雪花也越來越大,像織成了一面白網(wǎng),丈把遠就什么也看不見了。
兩匹馬兒背上蓋著厚厚的被子,因為大雪,車轱轆已經(jīng)陷下去了一塊兒,因此馬兒顯得有些吃力,呼哧呼哧吐出白花花的霧氣。
“小姐,你冷不冷?”一個梳著雙丫髻的圓臉丫鬟,湊近馬車里的另一個女子,她將身上的棉被又往對方那里蓋了蓋。
女子制止,伸手將丫鬟的腿蓋嚴實:“玲月,我不冷?!?p> 名叫玲月的丫鬟聞言道:“小姐騙人……啊——嚏!”
她抬手揉了揉鼻子,帶著鼻音:“這么冷的天,怎么會不冷呢?”
女子目光有些出神,半晌才喃喃細語:“是啊,怎么能不冷呢?”
…
數(shù)月之前,她就帶著玲月驅(qū)車前往極北苦寒之地。
不是興之所至,而是要去見一個人。
一個,仇人!
馬車約摸行了一盞茶的功夫,停在了一家客棧外。
客棧的掌柜聽見外面的聲音,早就麻利的出來相迎。
正巧看到一個少女站在馬車邊,依依不舍。
“小姐,就讓玲月陪你一起去吧,玲月不怕冷?!毖诀哐劭艏t紅,鼻音濃濃。
“你先在這里,等我事情辦完,就會回來找你。”
女子的聲音從馬車內(nèi)響起,伴隨著窸窸窣窣的聲音,一個女子從馬車中出來,這讓等候在一旁的掌柜觀之眼前一亮。
女子下車緊了緊披風(fēng),看向玲月:“聽話。”
“嗚嗚……小姐,您不讓玲月跟著,也要讓車夫趕著馬車帶您去啊……”
“這對我來說是很重要的一件事,你們?nèi)ゲ环奖??!迸勇曇舻腿幔煊X到注視,抬眼看向門口的掌柜。
掌柜的一震,慌忙避開目光,之后又覺得自己心虛的有些莫名其妙,再看去的時候,那女子小小的身影已經(jīng)走出了很遠。
“看什么看啊?”
掌柜的瞧著突然出現(xiàn)在眼前的丫頭,嚇了一個激靈,面色訕訕:“姑娘是要住店吧?”
玲月顯然還有些心情不好:“你剛才不都聽見了嗎?我要在這里等我家小姐,當(dāng)然要住店了?!?p> 掌柜連連點頭:“是是……看我這腦子,嘿嘿,姑娘大人不記小人過,外面天冷,快里邊兒請~”
外面天冷……
玲月想到一個人的小姐,泫然欲泣。
掌柜只當(dāng)做看不見,肥碩的身子靈巧的在前面帶路。
…
鵝毛般的雪花,紛紛揚揚的撒了下來,落在女子的眉上,睫毛上、身上。
就像從天而降的一張大網(wǎng),壓迫的讓人喘不過氣來。
步行不到半個時辰,她停在了一處木屋前,心里出乎意料的平靜,于是推門走了進去。
“誰啊?”一道蒼老的聲音,驟然響起。
沒有聽見回答,又微微偏頭將耳朵湊近。
女子看著坐在火爐旁身形佝僂的老人,彎腰靠近老人的耳朵:“我是——方、稚!”
“啪!”
老人手里破舊不堪的瓷碗掉在地上,聲音顫抖:“你……你說你是誰?”
“我說,我說方稚啊——”
“不可能!”老人大驚失色,手腳并用的在地上爬著,“你不可能是小姐,小姐已經(jīng)死了!”
女子雙目血紅,兩行清淚落下:“陳叔,方稚確實是死了,要不是你親自引來刺客,方稚……不,寧遠侯一脈都會活著!”
“你……”老人循聲看了過來,蒼老的臉上布滿褶皺,其上雙眼處兩個黑黝黝的窟窿,觸目驚心。
老人自顧自的念叨著:“不可能,不可能!小姐要是活著……要是活著也老死了!”說罷向方稚撲了過來。
“是不是小姐派你來的?是不是?!”
方稚向一旁邁了一步,躲開老人,冷冷的看著他:“陳叔,你可知,當(dāng)我醒來世間便過了百年,親人不在,舊人不存。你可知!我過的是何種生不如死的滋味!”
老人一動不動,透過黝深的眼眶,似是看著方稚又像是沒有。
方稚聲音幽幽,如同嗜血的鬼魅:“我想,我活著,便是老天給我的公道,所以這么多年以來我都在找兇手的下落!”
“小姐……你怎么知道這里的?”老人渾身像是泄了力氣一般,頹然地坐在地上。
“劉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真以為,我一家上下不是你親手所殺,你便可以安心的活著了嗎?呵,可笑?!?p> 方稚蹲在地上,認真的打量著老者:“劉叔,我這次來就是想問問你,那夜,是何人伴做刺客,又是何人指使?
“看在你曾經(jīng)在我父親身邊鞍前馬后的份兒上,你要是說出來,我便留你一命?!?p> 老者聞言,嘴邊帶了絲笑容:“小姐來的好,小人終于可以睡個好覺了,不然夜夜難眠……”
方稚看著他,等著他說下去。
“當(dāng)時有人私下里給小人寫了一封信,說是小人的家人在他們手上,要想家人活命,就將蒙汗藥下在府上的吃食里。”
老者深吸了一口氣,似是鼓起很大的勇氣:“小人,都照做了……”
說完,嘴角向下,欲哭無淚。
“那天晚上……后來發(fā)生的事,小姐應(yīng)該也知道?!?p> 那天,方稚因為白日里貪玩兒,沒有吃東西就早早的睡下了。
當(dāng)她夜里醒來的時候,只看到了滿院子橫七豎八的尸首,濃的化不開的血腥氣,和流了一地的鮮血。
方稚緩緩閉上雙眼,聲音沙啞,讓人聽之,心頭抽痛:“是誰?!?p> 老者這次沒有支支吾吾,仿佛一瞬間卸下了千斤重擔(dān)一般,干脆的答道:“是千機衛(wèi)的人?!?p> “好,我知道了?!狈街杀犻_雙眼。
看著神情平和的老者,一道幽幽白光從衣袖中一閃而過。
“唔……”
方稚起身,拿出手帕擦了擦沾染鮮血的指尖:“怎么辦?我剛剛說留你一命都是騙你的。你活了這么久,就已經(jīng)是仁慈了,我怎么還會讓你繼續(xù)活著呢?”
“你應(yīng)該也要好好體會一下,什么是絕望……”
房門大開。
呼嚎的風(fēng)巻起雪花,一瞬間沖進屋內(nèi),吹散一室的血腥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