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妙筆計劃:高塔之巔

第三章 紫紅色的抗結(jié)晶藥

妙筆計劃:高塔之巔 須尾俱全 6866 2021-08-30 10:06:00

  一小時二十個銅幣,是最便宜那一檔送行艇的租賃價格,恰好也是伊丹清污的工價。

  站在漆黑海岸上的時候,米萊狄覺得自己像站在夢里。

  她最近總是用媽媽的清污時間為一切物品計價:生前清污八小時,換來了死后的八小時航船使用權(quán);在污染帶中度過的二十天,換來了一只底部綴著厚鐵的薄木棺。

  因為決定在深夜時分出航,她不得不給船夫和運棺工額外付了伊丹的半天。

  “沒有其他人來嗎?”海藍(lán)站在她身邊,四周看看,低聲問道。

  在運棺工走后,夜色下的碼頭上,就只剩她們兩人了。寒白稀零的涼星下,漆黑柔軟的大海隨著一波一波海浪,皺褶起來,再舒展出去。

  薄木棺已經(jīng)被裝上了船,船又還沒亮燈,被夜色包裹著;好像只要米萊狄一眨眼,就會發(fā)現(xiàn)送行艇只是幻覺。

  “族里的人不知道我媽今天走。”她聲氣平靜地說,“要來吊唁的,也都吊過了,何苦到了最后還讓我媽應(yīng)付虛禮。海藍(lán)阿姨,你能來送行,我就很知足了。你早些回去休息吧,我也該啟程了。”

  海藍(lán)伸出手,似乎想握一握米萊狄的手,但見了少女面上冷靜得近乎麻木的神色,又縮了回去。她嘆了口氣:“如果有任何我能幫得上忙的地方,你只管告訴我……伊丹是我最好的朋友。”

  “我知道的,”米萊狄看著海面說。送行艇是從海都航線上淘汰下來的,狹小破舊,帶著腹中沉睡的伊丹,在黑色海浪上微微起伏。

  海藍(lán)沉默地點點頭,臨走時終于又說道:“只要結(jié)晶存在……患病就是難免的,什么藥也不能百分之百地起作用?;蛟S這就是我們海都人的命吧?!?p>  這就是命嗎?米萊狄在十七年的人生中,第一次生出了如此恍恍惚惚的念頭。

  過去幾天,她一時想要用牙齒指甲將什么東西撕碎扯爛,一時覺得自己五臟六腑快被悔恨噬咬一空……頭腦中好像裝了一團永遠(yuǎn)停不下來的風(fēng)暴。

  唯有今夜,風(fēng)暴靜止成為了一片死寂。

  往近海全速航行了四個多小時之后,米萊狄終于讓船夫停下了隆隆作響的老船,在甲板上坐下了。

  星月淡了,海風(fēng)寒冽入骨,無盡的黑海仿佛一片寂靜宇宙,在推進機停止以后,浪濤聲、風(fēng)聲才再次從遙遠(yuǎn)黑暗中漸漸浸入耳里。

  “媽,”她低聲說:“這個地方不錯吧?它叫依然灣,是我在航海圖上特地找的。一般交通航線都不從這個方向走,沒有船,很清凈,海都附近很少有呢?!?p>  甲板上,薄木棺只以沉默作答。

  它被夾扣固定在一塊活動船板上,只需一拉把手,活動船板就會升高,再向船外傾斜——隨后,伊丹就會像此前成千上萬的海都人一樣,滑落下去,沉入大海。

  米萊狄倚著木棺在甲板上躺下了。老船就像一只搖籃,她和媽媽只是兩個孩子。如果可以一直在長夜星光中睡下去,也不壞,畢竟她還有什么必要回海都呢?沒人在海都等她了。

  “你清污時用的那一部機關(guān),我沒給你拿上?!彼÷曊f,“雖然他們都說,生前用過的最后幾件東西要帶上,才能讓你記得生前身后……可是那種東西,你看了也未必喜歡。不差這一個,對吧?”

  話是這么說,她走前還是把機關(guān)裝進包里了;如果她改了主意,至少不會后悔。

  清污機關(guān)是一種造價低廉卻技術(shù)巧妙的結(jié)構(gòu):它不能自動,只會隨著操縱它的人,做出與其一樣的動作——只要動作夠簡單。這樣一來,帶上機關(guān)清污,就相當(dāng)于有兩個人清污了。

  伊丹生前用過的最后一件物品,就是這樣一個呆頭呆腦的東西。

  船夫常年送船,知道回避,此時就像不存在一般,也不來催。如果她隨木棺一起跌入海里,或許她們倆都會變成童謠中的海女,在海流里自由游走……但她必須得先把木棺打開,伊丹才能出來。

  米萊狄顫抖的雙手在木棺上又敲又掰,隱隱意識到自己或許有點失常。但她還想再看媽媽一眼,至少在分別以前,再看一眼——

  越是艱難的時刻,就越不可以失控。

  再次聽見伊丹聲音的米萊狄,猛地收回手,閉上了眼睛。

  在顫抖的呼吸里,她找到把手,迅速將它拉了起來。船板升高時的機械聲響,頓時在夜色里吱呀呀地回蕩開了;她睜開眼睛時,正好看見棺木無聲地從船板上滑落下去。

  水浪平息后,重新寧靜下來的黑夜里,米萊狄一動不動地望著伊丹消失的海面。

  媽媽自然不可能變成海女。她已經(jīng)死了,她曾經(jīng)溫暖的血肉之軀,只會漸漸腐爛融解,變成魚食,最終成為海洋的一部分——除了那對結(jié)晶肺之外。

  世界如此殘缺空虛,難道其他人都沒發(fā)現(xiàn)嗎?

  她呆望著海面,視野一陣模糊一陣清晰;直到不知多久以后,她才后知后覺地意識到,自己正盯著遠(yuǎn)方海面上一艘燈火俱黑的船影。

  它離送行艇很遠(yuǎn),看起來只有指甲大小,若不是目光停得久了,只怕任誰都會疏忽過去。

  是出了問題等救援的船嗎?為什么會來這兒?她還以為自己給媽媽找了個清凈地方。

  米萊狄身心俱疲,疑問從腦海里一閃而過,也懶得多想了,轉(zhuǎn)身去找船夫。

  船尾上,船夫也在盯著同一艘船。

  “是不是出事了噢,黑黑的,沒動靜?!毙€兒瘦船夫也想到了同一處,“姑娘,你看你要是不介意,我們就過去看一眼……”

  在大地上競奪爭斗無休無止的人類,到了一望無際的海洋上時,卻會格外珍惜偶遇的航船。哪怕是對頭敵人,在看見遇難幸存者的小舢板時,也會放下軟梯搭救——這不僅是海都人眼中的天經(jīng)地義,也是國與國之間的公約。

  “去看看吧,”米萊狄聽見自己說。雖然她今夜并不關(guān)心別人。

  老式送行艇轟隆隆響起來、向那艘船駛?cè)サ臅r候,米萊狄麻木地坐在甲板上,看著遠(yuǎn)方的黑影離自己越來越近;駛了一大半的距離后,卻有一道白光猛地刺穿夜幕,遙遙的有人喝了一句:“什么人?”

  雖然聲音模模糊糊,但聲氣這樣粗壯,肯定不是需要救援的人。

  “我、我們是送行艇……”船夫答道,“過來看看?!?p>  “趕緊走,”那個嗓門遠(yuǎn)遠(yuǎn)喊道:“別來晦氣!”

  船夫一向是被人吆喝呼指慣了的,忙一轉(zhuǎn)舵,卻被米萊狄一把按住了肩頭。

  “你再與他多說幾句,”她低聲說,“引他回你一句話,我加二十個銅幣。”

  船夫一愣,想了想,又喊道:“你、你們的船沒事吧?”

  “少廢話,你的船才有事。快走!”

  “那你們怎么黑著燈……”

  “誰給你的膽子多管閑事?再不走,可別說我沒警告過你?!边@一次,威脅意味已經(jīng)很重了,船夫立刻不敢再說了。

  聽到這兒,米萊狄也確定了。

  她回想起自己贏得影現(xiàn)機關(guān)那一天,被幾個表兄弟攔住后,有一個沖她說“你以為女孩隨便說話就不會挨教訓(xùn)了?”——那時他的語氣與現(xiàn)在一模一樣,飽含著威脅。

  誰都知道,那幾個表兄弟是給族長做事的親信……也就是說,這艘船八成是高塔族長家的。

  凌晨時分的偏僻遠(yuǎn)海上,為什么會停著一艘族長家的船,一動不動、燈火俱滅,還不許別人靠近?

  高塔航線在哪個方向上,米萊狄自然清楚。審判家族分給“海浪協(xié)奏曲”新晉家族的航線和產(chǎn)業(yè)都是固定的,未經(jīng)允許,不能開辟新海路;同理,也不可以經(jīng)營新產(chǎn)業(yè)。

  米萊狄一動不動地想了一會兒。

  “姑娘,”船夫有點猶疑,“我們走吧?”

  “稍等?!泵兹R狄問道,“你船上有槳吧?”

  一般老船上即使有推進機的,也都會備上船槳,以防不時之需。

  “有、有……”

  “好,”米萊狄抬起下巴,示意他去拿?!澳阆壤@出去一圈,然后關(guān)掉推進機和船燈,我們趁黑把船劃回來?!?p>  “什么?”

  她早已預(yù)見船夫不會情愿,但她知道船夫擔(dān)心的是什么,又知道什么是他很難拒絕的?!拔冶WC你不會有麻煩。這船接下來三小時,都是我的,你照辦還有賞錢拿??烊?。”

  一般人似乎總是在下意識地等待著被領(lǐng)導(dǎo)、被指示;有時一個語氣果斷的命令,遠(yuǎn)比勸說有效得多——果然,船夫猶豫了一下,還是去了。

  在船上人以為他們走了之后,來自那艘大船的白光也從海面上消失了。送行艇很快就滅了燈、停了推進機,在黑夜掩護下轉(zhuǎn)了半個圈,慢慢地重新靠近了大船。

  “我、我不想惹麻煩啊,”船夫劃著槳,又氣喘、又惶恐地說。

  “我說過,你不會惹上麻煩的?!泵兹R狄一邊觀望著船,一邊語氣平穩(wěn)地說:“你在這兒停下,現(xiàn)在還有一段距離,你只要安靜,就不會被他們發(fā)現(xiàn)?!?p>  說它是大船,也只是與送行艇相比罷了。

  她從沒在家族港口里見過這一艘船,它甚至都不是一艘海船。在它的船身兩側(cè),各有一個巨大的白色圓輪,圓輪上扎著一圈扁平船槳;小半圓輪浸在海水里,最頂部的船槳從船身護欄上高高伸了出來。

  當(dāng)推進機發(fā)動起來時,兩個旋槳輪就會跟著轉(zhuǎn)起來,推開河水,使船前進——但是在水力磅礴的大海里,就有點不太夠用了,即使也能入海,也是勉勉強強的,為什么不用族長家的海船呢?

  借著昏暗星光,她模模糊糊能看出來,它的船帆上沒有任何標(biāo)記,船頭上也沒有立起一座小金屬高塔——若不是聽見了熟悉的嗓音,誰看了都不可能認(rèn)出這是一艘高塔家的船。

  或許用河船,正是因為它不會被認(rèn)出來吧。

  黑濃夜色里,除了海浪微微拍打的聲音之外,米萊狄漸漸辨別出了另一種聲音。

  她說不上來是什么東西發(fā)出來的,只能隱約判斷出它來自船身另一面。就像是繩索緩緩摩擦過地面似的聲音……米萊狄微微皺起眉頭,揉了幾下太陽穴,感覺哭后的腦子仍有點蒙蒙的,想不出答案。

  說起來,她連自己為什么會決定跟上來也不知道。畢竟族長干什么,似乎和她也沒多大關(guān)系。

  只不過,她的媽媽留在這片海里,她在這個世界上的重心、她唯一的家,好像也隨著移來了這片海。米萊狄似乎能聽見伊丹的聲音,像在家里時隨口問“我把機關(guān)油放哪了”一樣,正在她耳邊輕聲問道:“族長正瞞著我們什么?”

  她想給媽媽一個答案。

  “奇怪,”船夫小聲說,“這不是一艘撈河沙的船嘛,怎么跑這兒來了?”

  “你認(rèn)識它?”米萊狄一扭頭問道。

  “我以前在挖沙船上干過……一般都在河里,沒有必要跑來海上挖沙啊?!贝蛞脖还雌鹆艘苫?,伸著脖子說。他隨米萊狄一起看了半晌,終于問道:“姑娘,咱們能走了嗎?”

  米萊狄從兜里掏出一把錢幣,放進他手里。“你走吧,我不跟你走了?!?p>  船夫一愣,四下看看大海。

  “我要去那艘船上看看。”米萊狄一邊說,一邊將靴子脫了下來,裝進背包里。

  船夫看她時,好像在看一個成精了的海怪?!叭?、去那船上?怎么去……你難道要游過去?可是船頭離海面那么高,你怎么爬上去?你被發(fā)現(xiàn)了怎么辦?姑娘,你不要沖動……我們還是趕緊走吧。”

  “我不會告訴他們是你載我過來的,”米萊狄看看他,說:“何況我也不認(rèn)識你,對吧?”

  “我不是那個意思……你怎么回海都呀……”

  既然是族長的船,那肯定會回海都的;就算不回,米萊狄覺得對她而言也沒有區(qū)別。她決心一下,再多說一個字都覺得是浪費時間。

  “你過十分鐘再走,走時別打開推進機,”她截斷了船夫沒說完的話,“否則你自己也會暴露?!?p>  不給對方再次張嘴的機會,話一說完,米萊狄動作利落地一翻,就從舷板上躍了出去,隨著耳旁嘩然水響,視野立即被黑海吞沒了。海捉住了她,承托起她;冰涼水浪推搡輕拍之間,她破水而起,深深吸了一口氣,向遠(yuǎn)處大船游了過去。

  即使是在海都人里,米萊狄的水性也是一等一的。

  她像天生就懂怎樣掌握命令海浪一樣,總能以最輕最巧的勁,將自己推出最遠(yuǎn)的距離;幾次換氣之后,她就游近了船身上的圓輪,從水下抓住了一片一人多長的扁槳。

  這就是她上船的辦法了:扁槳比船身高,只要爬上圓輪頂部的扁槳,她就能跳進船內(nèi)了。

  辦法很簡單,能下決心從冷海里爬上來貫徹它的人卻不多。

  乍一重新回到海水外時,米萊狄激靈靈地連打了幾個寒顫,冷得仿佛大腦都嗡嗡顫抖起來了。她也不知道是哪兒來的力氣,抓緊圓輪邊緣,一腳蹬在扁槳上,一使勁兒,將沉重濕透的身體給硬生生翻上了圓輪——因為身上盡是水,她腳下一滑,還差點從扁槳間摔下去,等她急忙重新穩(wěn)住身子時,她幾乎懷疑自己把心臟給滑出去了。

  踩著圓輪內(nèi)的一條條支桿,米萊狄咬緊牙關(guān),勉強保持住了平衡,一點點慢慢往上爬。幸虧它足夠大、也足夠沉,才不至于被她的體重壓得轉(zhuǎn)動起來。

  即使是初夏,深夜的冷風(fēng)也迅速將她手指吹得木了;她顫抖得這么厲害,最終竟能順利從船艙邊緣露出頭,連米萊狄自己都有點不敢置信——她探頭往船內(nèi)一看,見附近沒有人影,盡量無聲無息地攀著扁槳,從圓輪上爬進了船內(nèi)。

  她冰涼濕冷的雙腳,“吧嗒”一聲落在木板上,好像還能感覺到木頭里日曬后的隱約溫度。

  往海上看時,她已經(jīng)看不見送行艇了。夜色里,摩擦聲更清晰了,夾雜著機關(guān)轉(zhuǎn)動時的嗡嗡輕響;米萊狄從艙室邊悄悄站直身,躲在它的陰影中,循聲摸了過去,在快要接近甲板時頓住了腳步。

  甲板上,五六個男人背影,正稀稀落落地圍站在幾只中型機關(guān)身邊,煙草味一陣陣飄漫在夜里。在他們的操縱下,每個機關(guān)都向甲板外的大海伸出了長金屬臂,金屬臂一上一下緩緩起伏;米萊狄也看不出他們究竟在干什么。

  在機關(guān)旁邊,還擺著一排鐵桶。除了偶爾有人一回頭,露出嘴里煙頭的一點紅,竟一點光亮也沒有了。

  “這么多了,還不夠啊?”在沉默地工作了半晌之后,有個人冷不丁地出了聲。

  “幾桶了?”那位名叫淮拓的表兄問道。

  “我數(shù)數(shù)……十二桶了?!?p>  “再多裝個五六桶就回去,”淮拓說,“這次不光是我們家,長歌也想要一點?!?p>  長歌同是“海浪協(xié)奏曲”家族之一。

  “幸虧這活不常有,”第一個人抱怨道,“跟個蝙蝠似的,干活還摸黑。”

  盡管米萊狄恨不得立即知道他們桶里究竟裝的是什么,幾個男人卻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她煎熬著等待了幾分鐘,一只金屬臂終于徹底從海中升起來了,她也明白自己聽見的摩擦聲究竟來源于何處了:金屬臂末端原來裝了一只大網(wǎng),在海水下像撈魚一樣,來回劃掃,等裝滿才升了起來。那摩擦聲,就是網(wǎng)繩與船身摩擦發(fā)出來的。與撈魚不同的是,大網(wǎng)里不見一絲掙扎的動靜。

  “咚”一聲,一滿網(wǎng)東西沉重地砸在甲板上,濺開一道濕漉漉的水響。

  那網(wǎng)也比一般網(wǎng)眼細(xì)密多了,幾乎像是布料一樣,米萊狄瞇著眼仔細(xì)看,竟也看不出他們網(wǎng)上來了什么。

  “要我說,這也不是什么必須咱們來干的事兒,找?guī)讉€小工不就完了?”有人抓起大網(wǎng)一角,一用勁,沒拉起來,罵罵咧咧地說:“搬完這些破玩意,每次我回去都腰疼。有這工夫……你們知道我在場子里,一晚上能抽多少水不?”

  場子是指什么?米萊狄倒是隱隱猜到了抽水的意思。

  “都少抱怨幾句吧,”淮拓說,“能讓你來,是信任你。你難道還不知道為什么不能找小工?不然怎么只從自己場子里調(diào)人?這事下了船,你們就當(dāng)忘了,一個字也不要往外露。噢,你等這幾網(wǎng)都上來,再一塊兒裝桶?!?p>  那人立刻松開網(wǎng),站直了,又給淮拓點上一根卷煙。

  那滿滿一大網(wǎng)沉甸甸的東西,好像泄了氣的小山,趴伏在甲板上一動不動,占了老大一片地方。

  它能滑塌成扁丘一樣,說明里面不會是大塊固體,是些很松散的東西……米萊狄看了看,發(fā)現(xiàn)眾人都轉(zhuǎn)身去看另外幾臺機關(guān)了,一時間誰也沒多看他們辛苦打撈上來的東西一眼。

  她目測了一下那只大網(wǎng)與自己的距離。不遠(yuǎn),但她也不可能趁他們轉(zhuǎn)身時偷偷走過去——她個子比一般同齡男生還高一頭,哪怕在夜里也顯眼。

  或許應(yīng)該先躲起來,等他們裝完桶,再打開桶看看?

  米萊狄看了看身邊的艙室,否決了這個念頭。此處離海都僅有四小時距離,鐵桶又那么沉;他們很可能會干脆把鐵桶一直留在甲板上,而不會搬進底層船艙。

  等他們干完活,進了艙室,甲板就會一直處于他們的目光之下,到時她就更不好辦了。

  等等,她有辦法——米萊狄忽然一激靈,立刻解下了濕濕沉沉的背包,拿出了最終還是沒放進棺材的清污機關(guān)。

  它是一個標(biāo)準(zhǔn)的圓柱體,往日可以隨需增加高度的底柱,此時早已卸去了,僅有小臂那么長。

  米萊狄把靴子上所有的鞋帶都解了下來,連成一根繩子,看著長度差不多夠用,就系在了機關(guān)身上。她等了幾分鐘,看準(zhǔn)時機,當(dāng)那幾人又陸續(xù)解下了幾只大網(wǎng)時,她輕輕用手一推,圓柱機關(guān)骨碌碌滾了過去,隱隱發(fā)出的啷啷之聲,正好被淹沒在重物接連落地時的悶響里。

  最終,它停在了大網(wǎng)旁。

  由于它側(cè)躺著,米萊狄不得不找了一會兒角度,才讓機關(guān)對自己有了反應(yīng)。

  她按下手中操作盤,遠(yuǎn)處的圓柱體上頓時彈出了一片“鐮刀”,也是平時用來砍擊結(jié)晶的東西。她慢慢抬起右手,機關(guān)的“鐮刀”也一起揚進了空氣里——同樣的動作,想來媽媽已經(jīng)做過無數(shù)次了。

  米萊狄狠狠將手臂壓了下去。

  網(wǎng)袋破裂時的“哧啦”一聲,在她耳中猶如響鼓一般,驚得她后背上出了一層汗。然而僅有她表兄一個人四下看了看,甚至都沒問“什么聲音”,只說:“行了,這一網(wǎng)上來,就能裝桶了。”

  米萊狄讓“鐮刀”深深插入網(wǎng)袋里,左右動動,停下了操作盤。她拾起腳下踩著的鞋帶一頭,眼睛緊緊盯著幾人的后背,盡量不出聲地把機關(guān)一點點拉了回來。

  機關(guān)一拿回手,她也知道不該繼續(xù)在原地逗留了,立刻悄悄退向船尾,藏進一處船體階梯下——整個過程,她都小心地捧著圓柱機關(guān),生怕將“鐮刀”上沾著的東西給掃掉了。

  只不過借著朦朧的夜色一看,她卻有點懵。

  金屬片上沾了細(xì)細(xì)密密一層濕沙子,除此之外竟什么也沒有。她用指腹摸了摸,確實只是很普通的砂礫。雖然是挖沙船,可是他們偷偷摸摸跑來海上,總不會真是來挖沙子的吧?何況高塔家不做建筑工程,也用不著沙子。

  看樣子,是沒把關(guān)鍵之物給帶出來?

  可是她沒有再試一次的機會了……

  米萊狄心中暗罵一聲,胡亂掃了一下沙子,就要將機關(guān)恢復(fù)原狀;沒想到一按操作盤,卻感覺金屬片的關(guān)節(jié)處似乎被什么給硌住了。

  她重新打開機關(guān),小心地將手伸進去,慢慢抽出了幾根長長的、有點被壓爛了的海藻,是她從未見過的顏色形態(tài)。

  ……米萊狄后來想,在那一刻,她竟沒有顫抖、沒有掉淚、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實在是一件連她自己也吃驚的事。

  她將海藻湊近鼻間,吸了一下氣。

  在濕濕咸咸的海腥氣里,被壓爛的海藻卻散發(fā)出了另一種特殊的味道,像是泥土里摻了酒,又有點像是食物放久了的酸氣。

  她太熟悉這氣味了。

  每天早上,伊丹在出門之前,都會從鐵盒里挖出兩勺紫紅色的抗結(jié)晶藥。她仰頭用水送下去后,有時會皺起臉說:“也不知道藥里用了什么,這味道真難聞……吞它時,就像有一團濕沙子從喉嚨里滑下去?!?

須尾俱全

淮拓:White,就他特殊,出場的是個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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